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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當相公 第九章

  他是皇子嗎?

  唉!一道悶雷打在心上,教她更難受了。

  范江獨自窩在當鋪后院的亭子里,攢眉思付了老半天,難得地長吁短嘆、哀聲連連。

  無端端地丟了這個問題給她,花問柳倒是快活去了,教她窩在這兒,不知該如何處理;她是不想處理,但似乎由不得她,只因茲事體大……啐!什么茲事體大來著?又不是說夭若定是圣上的私生子。

  但花問柳又說,有些皇子頗為注意這樁事,寧可錯殺不愿放過……啐!說得像極了一回事,他倒忘了這兒是蘇州,不是京城,想殺就殺。繘]了王法不成?

  好在他們是搬到了蘇州,遠離混雜的京師,要不還真不知道事情會怎么變化。

  但話又說回來,如今要她怎么同夭若開口?

  正尷尬著呢!別說她躲著他,他也躲得緊,倘若今兒個不是洋兒教花問柳給帶去逛市集,濤兒外出行善去了,她不會在這兒,而他也不會在鋪子里守著。

  雖然想問話也不乏機會,可問題是……她難以正視他,要她怎么開口?

  再者,這種沒有根據(jù)的事,要她怎么開口問?又要他怎么答?

  倘若他不是皇子,說不準彼此可以乘機化解尷尬,但……倘若他正巧是呢?

  她最不愿意這樣想啊……盡管她不認為他是,但心里偏是在意得緊,難以平靜浮躁的心情,倘若不找他問清楚,她八成會教心頭的疑問給逼死。

  一旦他真是圣上倒霉的私生子,他的命運會如何呢?

  會教人請回大內(nèi),從一個典當物成為她遙不可及的皇子?還是在回大內(nèi)的路上教人給刺殺了?

  思及此,她的心狠狠地疼了兩下,總覺得這兩種結(jié)果,都不是她所樂見的。

  朱夭若待在她身旁已經(jīng)五年了,雖說她老嫌棄他像個小老頭子,但實際上,他確實是個好幫手,替她打理了所有她不想觸及的瑣碎小事,數(shù)她無后顧之憂地盡情玩樂……

  倘若不是前些日子發(fā)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她確實是相當倚重他的,也莫怪廉家那兩個笨蛋兄弟老說她偏心。

  她是偏心又怎么著?誰教他一向貼心?

  雖然他老是陰沉得礙眼、老是算計著他人,但他就是貼心!微不是道的小細節(jié),都教他處置得妥妥當當;甚至他也自知理虧,知道自個兒唐突她了,才會羞得無臉見她,一見著她便漲紅了臉,飛也似地逃走。

  罷了!倘若她一直介意著那些小事,豈不是太不像她了?

  婆婆媽媽、拖拖拉拉,像什么樣子來著?她才不會同他計較那么一丁點小事,畢竟那時他喝醉了……她還是大大方方地找他談談這件事,以免他日釀成大禍。

  還是……趁著四下無人,同他問問吧。

  打定主意,她隨即起身,繞過石板子路,直往前頭走,然而走在鋪子大廳后頭的渡廊上,隱隱約約便聽見夭若與他人對談著,她不禁躲在渡廊上偷覷。

  「這被子……」

  「好心的老板,請你大發(fā)慈悲,收了這件被子吧!

  坐在案前的朱夭若睇著擱在案上的破爛被子,濃眉不禁微微攢起。

  這破爛被子到底能值多少錢?就連一文錢都不值啊……該怎么當?

  抬眼睇著眼前滿臉風霜的婦人,他不禁有點心軟,她有幾分酷似娘親!記憶中的娘算得上風姿綽約,但為了拉拔他,一瞬間便老了許多。然而瞧見眼前的婦人,他不自覺地猜想她八成也是遇著不少難事,真是給逼急了,才會拿這條破爛被子……

  她衣衫襤褸,衣裳布滿補丁,一瞧便知曉家境肯定頗為困窘,要不怎會連破爛被子都拿出來典當?

  唉!艱苦的日子他也不是沒過過,豈會不記得窮困的滋味?

  「好心的老板,就請你收下被子吧!當個三、五文錢也好!箣D人低聲下氣地求著,眼看著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朱夭若見狀,不禁嘆了一口氣。「這么著吧,這被子我就收下了,然而當票就不用寫了!乖捖,他便自懷里取出一兩銀子,交到她的手中。

  婦人一瞧,登時傻眼!咐习,這被子不值這個價的!

  見她不收,他不禁又道:「確實是不值這個價,但又有何妨?妳先把銀子帶回去應急,他日再贖回被子!

  「但是……」

  「拿去吧。」不讓她猶豫,他硬是把銀兩塞進她長滿繭的手心里。

  婦人睇著他良久,哽咽地道:「感激不盡……」

  睇著婦人離去的背影一會兒后,他才睇向案上的破爛被子。

  待會兒真不知道要把這東西塞到哪里才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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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夭若正思忖著,卻聽到背后傳來范江的聲音--

  「咱們府里出了個樂善好施的濤兒,現(xiàn)下還多了個會濟弱扶傾的夭若,真是教我感動啊!

  朱夭若心頭微微一震,卻不敢回頭瞧她一眼,只是輕聲道:「會走進當鋪,大抵已經(jīng)是走投無路了,咱們?nèi)羰怯心芰Γ瑤蛶退钟泻尾豢?再者,當年若不是小姐幫我,我又豈能有今日?」

  小姐怎么會來找他?

  她不是一直避著他嗎?如今主動找他……是不怪罪他了?

  「我可沒有什么善心,當年因為你是當鋪的第一個客人,我才會勉為其難地接受你的典當。」這樣的開頭算是不錯的了,是不?就同以往一般,無所不談。

  「但我卻倍感溫馨。」睇著她一如往昔地坐下,他才敢偷覷她一眼。

  她瞅著他,不知怎地,瞧見他這般正經(jīng)的模樣,反倒教她有些心悸,話在舌尖上繞了半天,才擠出一點聲響。「啐!提起這件事作啥?」

  知道夭若一向很感激她,更將她的恩情記在心底;但……不過是花了十兩買他十年,還差使他在府里干活……別再說感激她的話了,她會羞得無臉見人,只因她老覺得自個兒虧待他。

  唉!真是汗顏呢。

  范江羞赧得抬不起頭,而他也不搭腔,空氣好似突地凝滯不動,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悶感。

  啐!他以往不是這樣的,他應該要嘮叨一點、碎嘴一點的,就這樣悶不吭聲,他到底是怎么著?她都出現(xiàn)在這兒了,就表示她已經(jīng)盡釋前嫌,要不他還想要她如何?要她低頭嗎?

  作夢!

  「你!」

  「小姐……」

  范江一句話才要出口,聽他開口她便立即噤聲,等著聽他到底要說什么;誰知道他又沉著臉不說話,她不禁怒火中燒。

  「你到底是怎么著?到底在介意些什么?」難不成真要她先開口?

  「我……」他異常輕柔地道:「我想小姐今兒個愿意待在這兒,大抵是小姐已經(jīng)對那件事兒……」

  「可不是嗎?那種事兒,我才不會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再想了!顾泵Υ驍嗨脑,揮動的手顯得有些心虛。

  那種小事、那種小事……那種又酥又麻的滋味她全忘了,既然忘了就不要再提了。

  「是嗎?」他松了一門氣,卻有些失落。

  她真是一丁點都不在意嗎?姑娘家的清白啊……

  「就是如此!顾f了算。

  「既是如此,不知小姐今兒個來這兒有什么事?」她就坐在一旁,似乎想同他長談。

  「是……」嗯,他都開口了,她再不接話,氣氛又要變得沉悶了!肛踩簟阋仓獣,自從你跟在我身旁開始,我從未過問你的事,只曉得當年你是為了安葬娘親才典當了自個兒!

  「嗯!顾c了點頭,等著下文。

  她睇了他一眼,見他好似不怎么在意,索性開門見山地道:「但我從未聽你提起你爹!顾麘摬粫谝獍伞伤劢堑挠喙鈪s瞧見他的身子微微一震。

  「我……沒有爹!顾坏氐。

  小姐今兒個真是奇怪,無端端地問起他爹的事……倘若要問,早在五年前就該問了,現(xiàn)下才問,有何用意?

  「他是……」

  「打我一出世,就不知道他是誰!怪熵踩粑⒉[魅眸瞅著她,見她微張著嘴,心里想的全是夢中的情景。

  該死!他到底是怎么著?打那一天起,他便滿腦子的綺想、滿腦子的淫念……

  「那……」她不禁低嘆一聲。

  若是照他的說法,感覺上好像證實了一半……倘若他爹真是當今的圣上,流落民間的他自然不會知道親爹是誰;可總不能因為巧合便認定他就是圣上的私生子吧?應該要找個更有力的證據(jù),譬如問柳所說的圣物……

  她驀地抬眼瞪著他依舊戴在頸上的金鏈子,睇著上頭頗為特殊的珠子,直覺認為這鏈子好似是打西域來的。

  五年前她沒細看,是因為他根本沒打算典當這條鏈子,那時只覺得這條金鏈子戴在他的身上太過突兀;但如今一瞧,他已不若當年狼狽瘦弱,自然不覺得突兀,還覺得這鏈子精致得教她有點害怕。

  「小姐?」教她瞪得心兒怦咚怦咚地跳著,他不禁啞聲開口。

  他的脖頸出了什么問題嗎?要不小姐怎會直盯著他的頸項,還盯得如此入神?

  「這鏈子……能拿下來給我瞧瞧嗎?」他還未搭腔,她的手便已采向他的頸項!赴パ剑∵@鏈子怎么沒安個扣子,這要怎么拿下來?」

  這是哪門子的鏈子?

  這……簡直要氣死她了!

  「這鏈子打我小時候便戴在身上了,那時拿得下,現(xiàn)下是不能了……」他啞聲低喃著,就連自個兒到底在說什么,他都不清楚了。

  感覺到她微涼的指尖撫過他的頸項,朱夭若全神貫注地感受著她噴在他頸上的溫熱氣息。

  倘若不了解她的性子,他真要以為小姐定在調(diào)戲他,可小姐就連美少年都不屑調(diào)戲,怎么可能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雖然廉家兩兄弟總認為小姐待他特別,以為小姐對他有意……但這怎么可能?

  他又不是美少年,長得一點也稱不上眉清目秀,可小姐每回出游必定要他隨行,而且絕不會將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事丟給他。小姐是個是非分明的人、是個瀟灑落拓的奇女子,很難不引人注目,再加上小姐的容貌……

  從這個角度瞧去,可以瞧見小姐帶著英氣的柳眉微揚,濃密如扇的長睫輕掀著,瀲滟的水眸澄澈得很,小巧適中的俏鼻,再配上一張有棱有角的杏唇,這模樣說有多誘人便有多誘人,世上能抗拒的能有幾人?

  他只知道……他不能……

  忘了這份情意是在何時種下、是在何時發(fā)芽茁壯的,他只知道自個兒真是情難自禁、情難自禁……

  「怎么了?」

  感覺他的身子微微一動,范江不由得抬眼,乍見他幽深如潭的黑眸自瞅著自個兒,不一會兒溫熱的唇便已覆上她的,輕輕地摩挲著,好似萬分陶醉;靈舌繼而鉆人她微啟的檀口,恣情縱意、欲罷不能……酥麻感自唇舌之間竄上腦門,軟她驚愕莫名。

  他……這是在做什么?

  親……親她?他沒喝醉吧?

  她嘗得出他嘴里沒有半點酒味,可他為何親吻她?

  范江正疑惑著,突地聽見容婧矯軟的驚斥聲--

  「江兒姐!妳怎能讓這個下流的登徒子靠近妳?」

  感覺夭若身子一震,隨即退開;范江抬眼采去,只瞧見他發(fā)紅的耳根子,沒來得及問他,容婧已一個箭步街上前,硬是將她拖到一旁。

  「江兒姐,妳是傻了嗎?妳怎能讓他對妳胡來?」容婧惱火地瞪著始終背對著她的夭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這個狗奴才,誰準許你這般放肆來著?你以為自個兒配得上江兒姐嗎?」

  朱夭若一愣,他壓根兒沒想過配不配的問題,更沒想過他竟對小姐存有邪念;可容婧一聲聲地喊他狗奴才,令他覺得刺耳極了。

  「我說過我不是狗奴才!」他惱火地站起身。

  她到底是打哪兒來的野蠻丫頭?說起話來怎會這般不中聽?

  「你還敢說你不是?你分明……」她正要教教他身為奴才該如何忠心事主,卻教身旁的范江給捂住了嘴。「江兒姐?唔……」

  「得了!婧丫頭,這是我的事,妳管得太多了。」她明明差人送信,要她的男人來把她領回去,怎么直到現(xiàn)下還不見人影?

  啐!什么狗奴才來著?他不是奴才,他是、他是……

  「我管得太多了?」容婧自她的掌心里發(fā)出模糊的聲音!附瓋航,我是為妳著想耶!他不過是個奴才,竟對妳這般放肆,難道妳壓根兒不在意?」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范江眼角的余光恰好瞧見夭若靠了過來,見他扣住容婧的手,她連忙阻止:「夭若!別胡來,婧丫頭不過是口無遮攔,她沒有惡意的,你就別同她計較了!

  「江兒姐!妳說這話好像不把他當成奴才似的,妳……啊!好疼啊,你這個狗奴才,還不快放了我!」容靖疼得直跳腳。

  「不要再叫我狗奴才,我說過了我不是!」朱夭若惱火地加重手勁,壓根兒不睬頻頻喊疼的容婧。

  面對這種刁蠻丫頭就得好生整治,日后她才會約束自個兒的伶牙俐齒。

  他忍受她很久了,沒道理要他繼續(xù)忍下去。

  「夭若!」見容婧臉色發(fā)白,范江不禁出聲阻止。

  然而她才扣上夭若的手,便瞄到鋪子前頭的布簾微動,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來;甫見著眼熟之人,她想叫對方住手卻已來不及了,只好挺身護在夭若身前。

  電光石火之問,只見夭若不知道在何時閃至她身前,朝對方的肩頭擊下一掌,他也硬生生地接下一掌,霎時之間,兩人皆被對方擊飛數(shù)尺。

  范江傻眼地看著朱夭若摔在案桌上,嘴角正汩汩地淌著血,壓根兒沒注意到容婧隨即教那個男人給帶走了。

  范江的目光緊緊地鎖著面色蒼白如紙的朱夭若,覺得他的血每淌下一滴,便像是滴在她的心頭,一點一滴地激起難以言喻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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