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她在梁家享用的第一頓早餐非常豐富。
然而除了令人食指大動的餐點之外，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從餐廳的大落地窗望出去，目光所及竟是錯落有致的小型綠蔭叢林──
哇塞！他是怎么辦到的？程蕓舫驚嘆不能言語！
這可是寸土寸金的高級住宅大樓，拔高二十幾層的大廈頂樓，居然做得出這般令人心曠神怡的綠意盎然，程蕓舫久久不能言語。
「需要這么驚嚇嗎？昨天妳進來沒發(fā)現(xiàn)花園的存在嗎？」
「昨天──我忙完采購一進門就鉆進兒童房去了�！�
迎著燦爛朝陽，坐在香氣四溢的長型餐桌旁，一晚睡飽飽地養(yǎng)足精神的程蕓舫此時才有空暇仔細(xì)欣賞與眾不同的「梁式」品味。
「哦。以后妳可以帶謙謙到花園里多走動，孩子應(yīng)該多接近大自然�！�
「哇！沒想到……你真的不是那種光靠拿刀割人肉賺錢的機器人而已──」
「喂喂喂！程小姐，妳說這話未免太沒常識了吧？」梁若寒最恨別人輕視自己的專業(yè)能力�！笂叢恢绬幔孔顑�(yōu)秀的整型醫(yī)師不是在冰冷的技術(shù)，是在他獨特的美感。沒有審美觀及良好美感經(jīng)驗的，任憑他成績再好，也沒資格進入整型醫(yī)學(xué)領(lǐng)域。」
「哇！好美！好美哦……」
沒理會他的不滿抱怨，程蕓舫遲遲不能移開贊賞的目光，作夢似地看著那片綠油油沁著露珠的草皮，隨風(fēng)搖曳的熱帶闊葉植物，裝點著一簇簇五彩綻放的野櫻、彩菊、朱槿，還有幾株雞蛋花，隨晨風(fēng)吹拂不時地飄下雪白鵝黃花瓣……
「你──你真的把一座熱帶花園搬回家里了！」
「喂，看夠了吧？快吃啊，一坐上餐桌妳的眼睛東張西望個不停，到底在看什么啊？以后妳多的是機會欣賞好不好？」梁若寒一面叨念著，一面為她斟滿熱騰騰的咖啡�！缚斐钥斐�！等會兒我必須趕到醫(yī)院開早會，妳呢──也該慢慢進入狀況了。」
「進入狀況？」她終于把目光從空中花園移轉(zhuǎn)到他身上�！改阌钟行鹿φn給我做？」
「當(dāng)然！妳要做的功課可多著呢！」他扶了扶眼鏡，正色地說道：「妳愈早準(zhǔn)備好，我愈早可以把孩子接回來……哎，這可憐的孩子，也到了該好好過幸福日子的時候了�！�
「嗯。你怎么說，我都照作就是�！箍此麗蹆喝绱诵那�，不知覺間引發(fā)了程蕓舫潛在的母性。她覺得自己領(lǐng)這份高薪，無論如何都該全力以赴，達到雇主想要的效果。
「很好。聽妳這么說，我放心多了�！顾世室恍Γ侏M地對她眨眼。
早晨的梁若寒穿著最輕便的淺格子襯衫配牛仔褲，戴一副斯文的細(xì)框眼鏡，那藏不住的濃濃書生氣質(zhì)，乍看還真像是在大學(xué)就讀的年輕學(xué)子。
慢慢了解他這個人，程蕓舫心中對他的評價便漸漸地由負(fù)分到正數(shù)。
擁有龐大財富的梁若寒，真的不只是個有錢的富貴闊公子，他很有自己獨特的生活品味，尤其每當(dāng)他流露對孩子濃濃的關(guān)愛時，再討厭他的狂傲，也不禁叫她心軟。
「對了，我有一個問題──」蕓舫確實認(rèn)真「進入狀況」了�！敢郧埃愣荚趺唇淮赣H的去向？總該讓我知道一下，才能『連戲』�。 �
「哦……也對�！顾了剂艘幌拢従彽溃骸敢郧啊瓘暮⒆又烙心赣H這號人物開始，我都跟佑謙說，他的母親到美國念書去了�！�
「哦？念書？念到拋夫棄子？」她不以為然地癟癟嘴，真是個爛理由啊。「那么小的孩子，能夠接受這個說法嗎？是我的話，一定氣死媽媽了�！�
「氣不氣我不確定，他倒是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怪v到兒子，梁若寒的臉上盡是滿足得意。
「以前他太小，以后他慢慢長大，還能再騙多久？」
「妳說的也沒有錯啦。但是，眼前我還真想不了那么多，只是覺得那么小的孩子，懂事以來他一向是大人說什么都信。我這個做父親的，應(yīng)該做到不能讓他的希望落空�！�
「嗯……我了解。為人父母的，誰不是拼了命滿足孩子的愿望。」
「之前我說過，佑謙從來沒有懷疑過母親的存在，所以……往后請妳──真的真的要多費心。好嗎？拜托妳了──」
梁若寒靜靜品嘗他專屬的濃烈咖啡，微皺的眉峰不知是咖啡太苦，還是想到什么難解的困境……
「別說拜托，這是我該做的�！箤λ恼埱�，程蕓舫有些受寵若驚�！高�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你把他放到屏東那么遠(yuǎn)的鄉(xiāng)下？難道你都不想念兒子嗎？而且是一個已經(jīng)失去母親的可憐小孩……」
終于，她把存在已久的疑惑說出口。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孩子的母親都不在了，爸爸是他唯一的至親，卻相隔如此遙遠(yuǎn)，我猜他心里一定有說不出的委屈和寂寞�！�
「哎……我有說不出的苦衷�！沽喝艉皣@搖頭。
「哈！苦衷？別再找借口了。依我看啊，根本是你怕孩子在身邊礙手礙腳地，嚴(yán)重影響你泡妞把妹的方便罷了。」程蕓舫毫無忌憚地開起「老板」的玩笑�！赶胂肟�，那些影劇八卦雜志，三不五時就把你跟哪個名模啊、女明星啊、還是什么豪門千金，上流貴婦扯在一起，每隔一段時間就注銷你摟著女人的照片當(dāng)封面，萬一你把兒子留在繁華臺北，哪天被他看到了，他那小腦袋會怎么想？」
「呵，妳猜錯了。并不是我怕他看見什么才留他孤苦伶仃地在遙遠(yuǎn)的屏東……哎，妳什么都不知道，還是再別亂猜了，這真正的原因──總有一天，妳會慢慢懂的�！�
他語氣有些沉重，深湛的瞳底像是沉了千斤重的秘密，一向銳利的光芒陡然黯淡。
「是嗎？你把我當(dāng)成初出社會、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女孩？」她嘟著嘴，有點撒嬌的語氣�！咐蠈嵳f，我也不是好命的千金小姐，為了現(xiàn)實生活，也受足委屈。反正啊，我沒你想象中的不食人間煙火啦！」
「呵呵……不管妳食不食煙火，我喜歡把丑話先說在前面──」莫名其妙地，他原本帶著笑的臉龐緩緩?fù)赋鲂┪C色�！该總�人、每個家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希望你尊重我們梁家的隱私，舉凡我不想講的，請妳不要追問，也不要隨便去打聽──懂嗎？」
「呃？你是指……」氣氛陡然又尷尬了，她還真是不習(xí)慣他的陰晴不定�！刚垎枴阒改姆矫妫俊�
「各方面！」梁若寒緩緩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進嘴里，再慢慢地咽下去。「總之，妳不是個笨人，該怎么做會對孩子最好，我相信妳心底有數(shù)。我愿意完全相信妳，也希望妳不要讓我失望�！�
「嗯，我會的�！钩淌|舫認(rèn)真點頭承諾�！覆辉撝赖�，我會回避�！�
說到底，自己是個領(lǐng)薪水的，老板怎么說就怎么做準(zhǔn)沒錯。
「那我走了，妳可以留下來慢慢享用。吃過早餐后，最好盡早適應(yīng)這里的每個角落，妳愈是能在這里來去輕松、舉止自然，愈能把好媽媽扮演得入木三分，希望妳加油�！�
話說完，梁若寒起身離開。他俊挺的身影慢慢地遠(yuǎn)離她的視線，程蕓舫怔怔望著，感覺他挺直堅強的身軀里，似乎隱藏著深不可測的哀傷靈魂，彷佛是無人可解的謎團，吸引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深探──
一心只想好好忠于工作的程蕓舫并沒有意識到，那顆不斷向前深探的心，已然來到危險的深崖邊，只消一個不注意，縱身落入的，將是個無底的深淵。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某大教學(xué)醫(yī)院
「妳到底在做什么工作��？蕓舫，可別為了媽的病，讓自己委屈了……」
「媽，我做的是正當(dāng)工作。錢的事情妳不要擔(dān)心……我可以幫哥嫂他們分擔(dān)一些的�！�
醫(yī)院里的重癥中心十分寧靜，程蕓舫溫柔地喂病重的母親用餐。
「可憐哪……我這個爛身體，生這種怪病，真的拖累你們了。哎，住這么久的醫(yī)院，好也好不了……平白浪費了你們的辛苦錢�。 钩棠柑撊醯貒@氣。
「媽，說這什么話嘛？都說不要擔(dān)心錢了──」看著從生死關(guān)頭掙扎過來的母親，程蕓舫心痛得快掉下眼淚�！溉硕紩〉摹＜热簧×司鸵歪t(yī)，這哪里是拖累呢？」
「哎……孩子啊，媽媽舍不得你們辛苦──」程母忍不住落淚。
「不要想那么多，孝順您是我們的責(zé)任啊。以前媽為了我跟哥哥，也勞累了一輩子，現(xiàn)在不正是我們報答您的時候嗎？」程蕓舫心疼地為母親拭淚。
「嗚……蕓蕓啊……我這病，拖著是受罪啊！」想到自己的病，她傷心得眼淚狂流不止�！柑稍谶@里，不但人痛苦……又花大錢……妳跟哥哥──都是需要養(yǎng)家用錢的時候……我──我對不起你們──」
「別這么說，我不需要養(yǎng)家啊。媽──請相信我，我會努力，絕不會讓哥哥影響正常生活的，真的！媽，我找到一份很好工作，收入很不錯……」
「好工作？收入不錯？」程母憂心輕撫女兒美麗無瑕的臉龐�！肝业墓耘畠海降资钦l愿意給妳好的收入？別讓媽擔(dān)心�。〉降鬃龅氖鞘裁垂ぷ�？妳說清楚好不好？不然，我就是死也不會瞑目……」
「媽！求求妳，不要說這些喪氣的話好嗎？」程蕓舫見到母親的傷心，急得掉下淚來。「我在當(dāng)家教，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您不要擔(dān)心，這份工作我很能發(fā)揮的�！�
「家教？別騙媽了，我怎么不知道家教可以月入十萬元？」程母撫著女兒的手痛心哭泣。「妳嫂嫂啊，在我面前──說得多難聽……她說妳做人家的小老婆吶！女兒，媽真是對不起妳──嗚……嗚，我一個好好的女兒……」
「媽，別聽那女人胡說八道啦！」提起大嫂，程蕓舫便一肚子氣�！杆揪褪俏ǹ痔煜虏粊y嘛！我是您教養(yǎng)長大的女兒，什么事該做、不該做，我會沒有分寸嗎？」
「是啊，媽知道妳是乖女孩──哎……可是，媽還是不放心吶。女兒啊，如果工作得不開心，就別做了。千萬不要為了媽的病，讓自己過得委屈不開心──」程母拖著病體，虛弱的聲音說不盡老人家的擔(dān)憂。
「不會的、不會的。我相信自己可以勝任！媽，請您安心養(yǎng)病吧，不要擔(dān)心我了�！�
看到母親擔(dān)憂的淚水，程蕓舫心痛得不能自己。
她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語，只能在心底暗暗發(fā)誓──
為了得到那份高薪，即使是必須背上莫須有的黑鍋，她也要咬著牙忍下一切委屈。只要母親能安安心心地過完她坎坷人生，所有的酸苦都值得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參加一場年度的國際整型醫(yī)學(xué)會議，梁若寒在會議結(jié)束之后，意外地瞥見程蕓舫哀凄孱弱的身影。
曾經(jīng)在他面前展露慧黠光芒的那雙美麗眸子竟是驚人的發(fā)紅腫大，印象中習(xí)慣露出迷人倩笑的容顏竟是失血的哀愁……
他在長廊下默默佇立，看著她從重癥中心的病房區(qū)走出來，一直到她緩緩在人群中消滅了蹤影。
她生病了嗎？還是哪個親友病了？以她哀傷的程度推理，應(yīng)該是她至愛的血親吧？
梁若寒心底升起無數(shù)疑問，促使他往她出現(xiàn)的地方一探究竟──
「程小姐的母親住進醫(yī)院已經(jīng)好一段時間了。這個病，你也知道的，很多藥健保都不給付，而且每隔一天都要打針，也是要命的昂貴。他們兄妹倆，幾乎每星期都在軋錢。哎……」
梁若寒十分幸運，碰巧遇見一名過去曾共事過的護士，她言簡意賅地說出程蕓舫母親的狀況。
于是，他總算了解，為何程蕓舫接下這份工作感覺是那么勉強了。
意外知道她不為人知的一面，梁若寒想著她的愁苦面容，不禁對她產(chǎn)生一股感同身受的憐憫心疼。
他知道當(dāng)身邊至愛的人在鬼門關(guān)掙扎時的煎熬痛苦，一個女人孤立擔(dān)負(fù)經(jīng)濟與精神上的壓力，她怎么撐得��？她怎么熬得過��？
梁若寒整顆心都揪了起來，過往的記憶彷如摔破的一只箱子，千愁萬緒兜頭兜臉澆下。曾經(jīng)的痛苦如潮水般涌來，沖撞他小心保護多時的感情神經(jīng)，他感覺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痛著、好像有人拿針不斷扎刺……
他突然不想按照行程表參與醫(yī)師們的聚餐，在這個時候，梁若寒只想靜靜地找地方喝杯咖啡，一個人好好地整理紛亂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