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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公主 第四章

  “爹,我不管啦,您得打點宮中的老臣,為女兒說項。”秦媚娘使出渾身解數(shù),向面前已逾花甲之年的老者撒嬌。

  不待老者回話,他身邊的慈容女子倒是發(fā)言了。

  “媚娘,別煩你爹了。他一直不愿女兒嫁人官宦之家,更別說嫁人帝王之家!

  “娘——您怎么也和爹一個鼻孔出氣嘛!”她索性撒賴到底,硬是逼爹娘如她所愿。

  “不得無禮。”秦桐終于開口。

  想他一生在帝王之家授業(yè),雖說,師恩大于一切,但陪這些身份特殊的王孫公子讀書,可不是件輕松的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稍有疏失,輕則被撤職;重則身敗名裂,抑或是誅連九族,簡單的說,終日是提著腦袋過活。

  如今,他僅剩的么女,也想學她的姐姐們嫁人深宮,怎不教他憂心忡忡。

  “娘——”她執(zhí)拗地柔性反抗。

  “難道你不知一入宮門深似海?”秦桐冷眼睇著家中最美的小女兒,感慨萬千。

  “宮門是不是真的深似海,女兒是不知,但每個姐姐回來省親時,哪一個不是風光十足、排場闊綽?”秦媚娘反駁道。

  “那只是表相!”他厲言道。

  “爹,自古至今女子的婚事哪一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說,這是天下女子共同的宿命,那么,女兒寧愿嫁人鴻門世家,也不愿下嫁販夫走卒!鼻孛哪飯(zhí)意表態(tài)。

  “你——”秦桐一時啞口無言。

  “爹,怎么說,您也曾是安哥哥的西席,我們亦是江南四大望族之一,雖不盡是門當戶對,倒也不算是過分高攀,您就成全女兒吧。”對于自家的身世,她可是信心十足。

  “你可知他的身份,未來又可能是何等尊貴?”秦桐再警示女兒。

  “當然知道。我對安哥哥——您是知道的,至于他未來的身份,對我而言,自是錦上添花,說不欣喜是欺人;但即使他無冠冕加身,我亦會求爹爹為我說媒!

  “唉!”也罷。

  秦桐不發(fā)一語,心中已有定案。





  離開娃娃谷之后,劉子安與月牙兒一行人仍舊結(jié)伴而行,悠閑地往洛陽前進。

  一個月下來,月牙兒發(fā)現(xiàn)劉子安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霍風,每隔一星期總會在子夜放出信鴿。

  由于好奇心作祟,某夜,她抓住一只欲往南飛的鴿子,并從它的腳環(huán)下取出一張紙片,上方只有三個字——攬翠湖。

  這是什么意思!

  按字面上的解釋,劉安放出的信鴿,只說明一件事——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

  他需要向誰報備他的行蹤?

  打從結(jié)識以來,他予人的感覺,風流不羈,事俗之事根本不縈于胸。如今他規(guī)律而不間斷地釋放信鴿,告知自己所在的地點,這意謂著什么?

  盡管疑惑,她還是重新將信條綁回鴿環(huán)上,送它飛回天際,便匆匆從屋瓦上一躍而下。

  “什么人?”月牙兒這時驚動了在攬翠樓后花園散心的劉子安。

  是他!他怎么也沒睡?

  月牙兒揚起水袖,連忙作揖掩住她的驚訝,“原來是大哥啊!

  “應弟?”月光下,霜白儒衫的月牙兒更顯澄凈,晃眼間,劉子安幾乎錯認他為女子!

  怎么回事?

  自從那日見過他晶瑩賽雪的肌膚之后,離譜地連夜里也夢見應弟成了女兒家,從此夜夜不能成眠。

  今夜,又是如此!乍醒后就再也睡不奢,他只好對月苦思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大哥,夜深露重,還有雅興賞月?”月牙兒窺見他為自己失魂的眼神,忙不迭地找話題化解尷尬。

  “小弟較勝大哥我吧?”劉子安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興逗弄月牙兒的念頭,但挑逗的話就這么溜口而出。

  “大哥?”她有些錯愕。

  他的眼神怪怪的……怎么帶著點“調(diào)戲”的成分?

  男人與男人間的對話,不該如此吧?!

  “否則怎么會沿坐屋瓦之上,以求更近月呢?”爽利的笑聲旋即充塞攬翠樓的后花園。

  月牙兒連忙抿唇一笑,算是呼應他的說辭,“大哥真會說笑!

  “來,陪陪我這個失眠的人吧!”他順手將月牙兒的肩頭摟近自己。

  這一摟,一股奇異卻強烈的電流,迅速從指尖傳導到全身,頃刻間,不曾有過的欲念如火山爆發(fā)地宣泄出來……

  被劉子安摟住的月牙兒,長年封錮的心、沉淀的情,也瞬間覺醒。

  她試圖鎮(zhèn)住心神,讓騷動不安盡速散去,奈何與日俱增的好感大舉來攻,住她怎么抵御也力不從心,終至潰決。

  她不敢動、也不能動,只能住陣陣忐忑,狂囂席卷心間。

  “如何?”劉子安試圖從迷繭中突圍,無奈混含沙啞的嗓音還是泄了底。

  “嗯——嗯——”月牙兒猛地咽了口唾液,支吾不能言。

  “也許賢弟想睡了,為兄也不好勉強!彼⒎旁谒缟系氖直鄢榛兀吘箖蓚大男人勾肩搭背,不免招人非議。

  “大哥,小弟也睡不著——”她打斷他的話,也不明白為什么想留下。

  “那好,那好!彼Φ脤擂,卻又為良夜有人相伴感到?jīng)]來由的暢快。

  她在他身邊的石凳坐了下來,“大哥,你家中可有些什么人?”這個話題該是最安全的吧?

  “有父——”劉子安也挨近她坐了下來,為自己險些脫口而出的“特殊”身份而打住,連忙改口,“家中上有高堂,下有一胞弟及兩個妹妹……”

  突然,他遙想起遠在洛陽的雙親。也許他真該早點回家了。

  “很好,很好!彼鸬醚圆患傲x。心思也飛到遙遠的關(guān)外……

  不知父皇、母后還有她的孿生哥哥可好?

  “那你呢?”劉子安采入她的藍目中。

  “哦,我有一個哥——”月牙兒連忙收口,因為她已“喬妝”成她的哥哥了,這會兒自然得改口,“高堂健在,還有一個攣生妹妹!鼻逵牡膰@息中,宣泄出她的思念。

  “相信令妹一定是個氣韻如嫣、清妍純凈的絕世佳人!本魅缢,早已察覺月牙兒那兩抹深潭的落寞獨為思鄉(xiāng),為了化解彼此的思家之苦,也就當機立斷轉(zhuǎn)移話題。

  月牙兒這會兒反倒辭窮。

  她怎么好夸獎自己呢?

  “怎么?我沒猜對?不會吧?應弟清逸出塵、氣宇盎然,若不責怪為兄太過放肆,我認志,你若喬妝成女紅妝,絕對賽過京城四美啊!”

  劉子安突然被自己的念頭給駭住,卻也幻想起駱應若是女兒身的模樣

  那一定賽過天仙,美過嬌娥!

  “大哥!”月牙兒佯嗔,力圖表現(xiàn)出堂堂七尺之軀的氣勢,不愿被人比作地位低微的女子。

  “哦,應弟可別動怒,算為兄失言!

  他在想什么啊!應弟可是個男兒郎,但是月下的他,怎么看……都像個娘兒們。

  老天,他是哪根筋不對勁兒?!

  該不會是他潛意識里對同性有偏好吧?否則這么些年為何始終無法對一個女子真正動心用情?難道……他真的是“品味獨特”?

  月牙兒看著劉安變化萬千的臉譜,直覺這話題若再持續(xù),只怕女兒身遲早會被揭穿,還是先走再說。

  “大哥,小弟突感睡意上身,促膝賞月可否改日?”夜鶯般的嗓音,輕緩吟詠。

  劉子安再次迷惑……

  這綿柔的語調(diào)哪有半點男子氣概?

  強抑動情的心,再次蠢蠢欲動……





  洛陽城

  飛檐聳天、畫棟雕梁滿的宮殿里,御醫(yī)正在天子的金瑤床榻的專注地凝神把脈,他的身后則站著一名雍容華貴的中年貴婦,端看她金簪銀墜、錦衣華服,即可推知此人身份不凡。

  久久之后,御醫(yī)垂首喟嘆,神情嚴肅地轉(zhuǎn)過身子,雙手作揖,“啟稟娘娘,皇上他——”

  “老太醫(yī)就請直言吧。”盡管她面有愁容,然一國之母的氣度與雍華是讓她氣凝如山。

  “是,皇上的病……只怕回天乏術(shù)!崩咸t(yī)頷首,老淚汩汩流下。

  “知道了,下去吧!敝闇I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就是沒讓它掉下來。

  皇上這病來得突然,如今御醫(yī)的宣判雖說是青天霹靂,卻也是在意料中。

  望著自病發(fā)以來就不曾清醒過的皇上,她早已預知他們夫妻的緣分將盡。

  “傳我懿旨,讓安兒速速回宮!敝棺∵煅,下達諭令。

  “是!”身邊的侍婢銜命而去。





  黑云密,偶爾傳來幾聲狼嗥狗吠,碧羅紗燈隨著朔風搖曳,空氣凝地仿佛隨時都會下起傾盆大雨。

  “啟稟公子!被麸L的聲音隔著木窗傳進屋內(nèi)。

  “進來!眲⒆影碴幊烈詫ΑP念^卻莫名地隱隱不安,卻又不知所為何事。

  “公子,”霍風一入屋內(nèi),立時將房門栓牢半跪在劉安的面前。

  “我不是說出門在外不用行此大禮嗎?”劉子安達聲制止。

  “小的明白,可是——”霍風連忙從胸襟取出一只小羊皮卷軸。

  劉子安一見此物,心弦一震,臉色大變。

  莫非……宮中發(fā)生大事?

  他一把將卷軸拿了過來,昔日的不羈登時一掃而空,兩抹愁云罩上眉心。

  才一展開羊皮家書,慢郁立刻在那張刀裁的五官上散開,犀利的雙目此刻焦灼地像焚燒的熔巖,隨時可將人燙傷、焚盡……

  “公子——”霍風從未見主人有過這般蝕人的表情。

  “通知弟兄立即兼程趕回洛陽!标幱綦[逝,精明買身。





  “應弟,我必須就此和你告別。”劉子安除著月牙兒那張凈白脫塵的臉蛋,聲音里凝滿了不舍。他是怎么了?

  就算他倆有歌血之義、救命之恩,也不該有超乎手足之情的癡戀與躁動才對?

  為何一見到他那雙更勝女子的秋眸時,心口就是不由自主地加速,甚至還夾帶著另一種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占有欲?

  “大哥,你趕著去哪兒?”輕愁纏上她的眼。

  幾個月以來,和他相處已成為一種習慣,他頓然提出分手,教她若有所失,也隱隱地逼出心田最角落的情愫,任她萬般壓抑也奈何不了它。

  “我父親病了。”他避重就輕地點出事實,憂戚再次糾纏上那雙琥珀色的瞳子。

  “可有小弟能夠盡力之處?”翦水雙眸凈是關(guān)懷。

  “多謝應弟,家父正由洛陽第一名醫(yī)診治,再說應弟不也有要事待辦?”他禮貌地拒絕,因為連天下第一名醫(yī)都救不了他父親,應弟又怎能使得上力?

  “哦——”賽過仙子的容顏一黯。

  劉子安再度被口一牙兒的一顰一笑攪亂心湖,即使有個小小的聲音不斷警告他——他是男人、一個如假包換的男人,他不該、也不能對他有男女情愫與牽扯!偏偏憐惜、心疼、關(guān)懷,全然不可抑止。

  他甚至想將駱應擁進懷中,告訴他,他們還會再相見的!

  手才抬起,卻為自己超出常軌的關(guān)懷、迷戀,遽然垂下……

  難道他真有斷袖之癖?

  不!這可不見容于禮教!

  蒼天啊!他該怎么辦?

  踟蹣像雪球般地滾向心窩,幾乎將他碾碎,而良心的鞭答更抽得他鮮血四溢,但想擁住駱應告別的熱勁兒,卻和理智一再互相攻防,持續(xù)著一進一退……

  “大哥,你多保重,也愿令尊早日康泰,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突然,月牙兒發(fā)現(xiàn)在未來的一年中,自己壓根無法讓他找得她,因為——她將成為東漢的囚臣!

  “你也多保重!睉z愛與不舍還是掙脫出理智的閘口,劉安霍地扳住月牙兒的肩頭,牢牢地扣住她,有力的雙掌不斷地傳導著離情依依與熱力。

  “大哥……”月牙兒靈光一現(xiàn),掙開他的雙臂,“我想向你提個親!贝竽畠号收嫘郧椋丝陶讶蝗艚。

  “什么?”劉子安瞪大了雙眼,此時此景,應弟竟要為他說媒?

  “請容我為舍妹說個媒。”月牙兒篤定的說,也為自己的“驚人之舉”震撼不已。

  “應弟的孿生胞妹?”想到也是同樣一張臉,劉子安矛盾得不知作何反應。

  “正是。為兄不愿意?我保證舍妹貌似謫仙、凈膚賽雪,詩書禮樂樣樣精通,是個少見的絕代佳人,絕不會委屈大哥!彼龔牟恢约喝绱酥鲃,顯然劉安讓她失去了自己。

  “應弟,我看你便知令妹必定色藝雙全,可是——”駱應的身影像個吸盤,占據(jù)了自己所有的思緒,怎么也容不下他人。

  “難道大哥已有妻室?”她早該料想到的呀!

  “不是!彼^斷她的臆測。

  “那么是不相信小弟的保證、抑或是已有紅粉知己?”她放下尊嚴,再次逼近。

  “都不是!

  “那么?”

  “這——”難道要他告訴駱應,自己為了他這個“大男人”丟了心,而無意于其他女子,即使是一個相貌極似他的女子也不愿意!

  剎那間,劉子安訝異察覺自己早為駱應神魂難安,但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只怕他有心掃除外力,駱應也未必能坦然面對外界的質(zhì)疑眼光。

  驀然,宛若深秋朔風的悲涼,無情地覆上她的面頰。

  “大哥,”她讀出他的憂郁,很想收回決意,然而離情隨著時間的流逝持續(xù)發(fā)酵。月牙兒繼而堅持道:“這是小妹最愛的藍玉月牙。”旋即從粉頸上取下那從不離身的玉墜,硬塞給劉子安。

  睇凝這枚湛光四射的藍玉,劉子安仿佛對上月牙兒那雙海藍寶石般的瞳子,澎湃的情緒再起……

  抬首,又見她寶藍的澤盼,心再度飛揚,怎么也找不到落腳之處,只能輕喟。

  想他劉子安行遍大江南北,識得紅粉佳人無數(shù),沒想到卻獨為眼前那兩潭水光濟洵的藍眼失魂、悸動。

  蒼天究竟和他開了個什么樣的大玩笑啊?!

  自古至今,素聞“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君主,可未曾知悉“獨愛男子,愿舍江山”的國君!

  他這勃發(fā)的情愫,又能向誰傾吐?!

  他該詛咒蒼天無限嗎?!

  手握藍玉,他狠心斬斷這有違倫常的情愫。

  “好,堯兄答應你。不過,我這一返回洛陽,不知何時能再出游,實怕延誤佳人佳期!

  “大哥,這點你不用掛心,舍妹月牙兒早已言明,若非謙謙君子,她寧愿獨身終老。”星眸一瞬也不瞬,寫盡堅定不移的決心。

  “多謝應弟抬愛,但愿為兄不負今妹所盼。”他也取下腰間的雙子星翡翠玉佩,交給了月牙兒,作為訂情之物,“不知令妹的閨名是?”總不能連未來的妻子姓名都不知道吧?

  “舍妹的閨名亦為駱映,只是映為映雪的映!痹卵纼哼是沒道出她的本姓,實在是擔心見識廣博的劉安,曾經(jīng)聽聞過“樓蘭公主月牙兒”的名諱。

  “好,為了給令妹一個交代,你我相約一年半后,至樓蘭國外頗富盛名的凌波洞窟再見,不知你意下如何?”劉子安真心的盼望能再次見到駱應。“如果我因故失約,亦會請霍風通報;若令妹駱映悔之,我亦無話說!

  “舍妹不會反悔,絕對不會!彼攀牡┑┑乇WC,突然感到自己太過決斷的態(tài)度,可能會造成劉安的怔疑,忙不迭地解說:“如果她見過大哥、也相信我的眼光,她絕不會悔婚!”

  “應弟,你多保重。”他很想再次擁月牙兒入懷,可最后僅以右手有力卻帶著三分珍愛的力道,拍著月牙兒的肩頭,“凌波洞窟再見了。”

  “凌波洞窟再見!钡С钕駩廊嗣酚,怎么也揮之不去。

  月牙兒怔怔地目送他策馬飛奔,直到再也望不見他的身影,她依舊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公主,我們也該起程了!碧m兒恭謹?shù)靥崾局卵纼骸?br />
  “是啊,我們也該走了。”月牙兒幽幽回應。

  洛陽,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國難當頭,身為公主的她,自當義無反顧為國家做些事!

  但愿一年的“囚禁”時光,速速過去,好讓她早日回到樓蘭再續(xù)前緣。

  到那時,她會以真面目示人,她會告訴劉安,她姓朗,名珞映,她是月牙兒,也是樓蘭公主,即使撤去她公主的封號,她亦是他劉安生生世世的妻子,絕不后悔!

  這時,一雙躲在樹叢中觀察她們主仆的賊眼,得意地泛閃著邪詭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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