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特餐是咖哩牛肉,隨著時間過去,廚房里逐漸飄開濃醇的咖哩香。
接下來是烤蛋糕,將攪拌過后的蛋黃糊和打發(fā)的蛋白霜融合,倒入戚風(fēng)模,送進(jìn)烤箱,設(shè)定好時間。
她打算做冬冬最愛吃的芒果奶油蛋糕,事先買了好幾顆新鮮的芒果,正想取出其中一顆切開時,手機(jī)忽地響起簡訊鈴聲。
她從圍裙口袋里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閱,是一通垃圾簡訊,她隨手刪除后,心念一動,不覺點(diǎn)開了相簿。
視線凝定在其中一張照片上,點(diǎn)選,放大。
照片上的她很年輕,才剛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和大她幾歲的男人并肩坐在公園的一張搖椅上,她記得自己是一手拿著冰淇淋甜筒,另一手舉高手機(jī)自拍。
甜筒是陸宗岳買來給她的,算是賠罪的禮物,因?yàn)樗T單車時不小心撞到她,兩人在地上跌成一團(tuán),雖然他拿自己的身體當(dāng)墊背,她依然受了傷。
那時正值炎熱的夏天,她借口自己受傷了走不動,賴在搖椅上,要他買冰淇淋請她吃。
他一臉不情愿,卻還是買來了,坐著陪她吃,還跟她拍下了這張合照。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后來她才知道原來雙方的父親早就認(rèn)識,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就在那天,她不曾為誰意動的芳心初次萌芽了情愛。
她不是他的初戀,可他卻百分之百是她的初戀。
縱然之后她為了愛情嘗盡酸楚,也從來不曾忘了那在她記憶里最甜美的一日,一眼即是永恒。
應(yīng)該刪除這張相片嗎?
不止一次猶豫過,卻是一次又一次選擇了保留,既然她這輩子不會再像那樣愛一個人了,何不就讓這份珍貴的回憶成為唯一?
她怔怔地望著螢?zāi)簧系南嗥,直到一串急促的電鈴聲驚醒了迷蒙的思緒。
“心恬,心恬!你快出來!”有人在屋外焦急地喊她。
她心神一凜,將手機(jī)放回口袋,瓦斯?fàn)t上的爐火也暫且關(guān)了,急奔出去察看,來人是住在附近的一位中年大嬸。
“怎么了?美麗姐,發(fā)生什么事了?”
“快點(diǎn)跟我走!”何美麗一把扯住她就往外拉!澳慵叶鍪铝!”
鐘心恬聞言駭然,顧不得自己身上還穿著圍裙,隨手帶上籬笆門,便跟著何美麗往小鎮(zhèn)一處淤積的大池塘跑去,原來冬冬和幾個孩子來這邊釣魚,卻意外掉進(jìn)水里。
他會游泳,本該不會有事,偏偏落水時腳踩被水草纏住,一時緊張又抽了筋,嚇得幾個小鬼頭到處喊救命。
鐘心恬趕到現(xiàn)場時,冬冬已經(jīng)被救上來了,救他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大男人,將他打橫抱在懷里,兩人身上都濕淋淋的,狼狽不堪。
見冬冬沒事,她心下一松,可視線觸及那男人,又不禁心跳加速。
怎會這么巧,就是陸宗岳救了孩子呢?
“圓圓!”與她四目交接,陸宗岳微微咧嘴,笑容帶著幾分局促和傻氣!拔矣謥砹。”
由于冬冬這場落水意外,鐘心恬決定休店一天。
回到家后,她催著大小兩個男人都先洗了個熱水澡,接著讓他們上餐桌吃了一頓飽飽的午餐,當(dāng)然,冬冬可沒放過自己最愛的芒果蛋糕,連吃了兩塊才捧著圓滾滾的肚皮拍呀拍,半躺在椅子上當(dāng)小少爺。
鐘心恬看他眼睛瞇了又瞇,知道他是累了,催促他回房睡午覺。
他沒強(qiáng)撐,乖乖地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臨走前特別叮嚀陸宗岳!笆迨,謝謝你救了我,你今天晚上一定要留下來喔!我要好好報答你的恩情!
一個小鬼頭,能報答什么呢?
鐘心恬板著臉,明知這是冬冬借口挽留陸宗岳,卻無話可說,只能眼睜睜地看這大男人對小男孩眨眨眼,達(dá)成雙方理解的默契。
冬冬離去后,廚房內(nèi)只剩鐘心恬和陸宗岳兩人獨(dú)處,她悶不吭聲,他一時也找不到話說,氣氛僵凝。
許久,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打破沉寂!皩α,我車子里有要給你的東西!
語落,他不等她回應(yīng),逕自去屋外從他停在路邊的寶藍(lán)色跑車?yán)锓龃蟀“,滿滿地抱在懷里走回來。
她看著他像獻(xiàn)寶似地一一取出袋里的東西,人參、燕窩、魚翅、雞精,還有兩只新鮮的全雞、一大塊羊肉……
“這些都是我在花蓮市區(qū)買的補(bǔ)品!彼Φ!澳闾萘,得好好補(bǔ)一補(bǔ)!
他自己才需要補(bǔ)吧?瞧他臉色那么蒼白,才剛從長期昏迷中醒來,怎么也不懂得保重自己的身體?
她瞪視他,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澳阋宦窂呐_北開車過來的?”
臺北到花蓮開車并不方便,蘇花公路美則美矣,卻是緊鄰斷崖絕壁,不但費(fèi)時冗長,稍一分神更可能闖下大禍,還不如搭火車,若是坐上太魯閣號或普悠瑪號的班次,只需兩小時就能抵達(dá)花蓮市區(qū)。
“嗯!彼c(diǎn)頭!白蛱焱砩虾鋈幌脒^來,火車夜班班次都沒了,索性就自己開車!
她倏地倒抽口氣,狠狠瞪他!澳憔尤话胍归_車上蘇花公路?找死嗎?”
“呵呵。”他干笑兩聲。
還笑得出來?半夜開車容易精神不濟(jì),再加上走的是那么危險的蘇花公路……
“下次不準(zhǔn)這樣了,一不小心會出事的!彼髦鼐。
他卻是抓到她話里的語病,俊眸一亮!斑@么說你允許我下次再來?”
她默不作聲。
“圓圓,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來嗎?”他小小聲地問,那么小心翼翼,帶著一絲期盼與不易察覺的委屈。
她咬咬牙,不許自己心軟!叭绻也淮饝(yīng),你是不是打算又晚上開車回去?”
他又是兩聲干笑,沒有否認(rèn)。
“才剛剛從鬼門關(guān)走一圈回來,你想自己再將一條小命送回去?”她語氣辛辣。
他沒說話,抬手不好意思似地摸摸頭。
略顯孩子氣的動作看得她微微一怔,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一副大男人的姿態(tài),有時近乎狂妄霸道,印象中只有他偶爾生病或酒醉時,會流露些許脆弱。可現(xiàn)在,他分明神智是清醒的……
“圓圓,我……”他還想說什么,卻忽然感覺喉嚨一癢,咳嗽起來。
這一咳仿佛就止不住,連續(xù)咳了好片刻,咳得她不由得心慌意亂,好不容易才停下來。
“你怎么了?是不是剛才跳進(jìn)水里著涼了?”她忍不住問,語音微啞。
“哪有這么虛弱?”他笑。
還說不虛弱?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神情看來有多憔悴!
她又是氣惱,又是難受,胸臆纏結(jié)著百般復(fù)雜的滋味,不得不斂下眸,掩藏自己的情緒。
見她不言不語,容顏凝霜,他頓時有些慌,吶吶地問:“圓圓,你生氣了?”她用力咬唇。
“你別生氣,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我不會做什么的,你要是不高興的話,我馬上就走……”
“不用。”她冷冷打斷他!熬彤(dāng)替冬冬還這份人情,你可以在這里住一個晚上!
“真的?”他喜出望外。
她不敢看他欣喜的表情,漠然起身!凹热荒銕砟敲炊嘌a(bǔ)品,晚上我們清燉苦瓜羊肉藥膳湯來吃吧!夏天適合涼補(bǔ)!
“我來幫你!”眼看她準(zhǔn)備將他帶來的新鮮羊肉剁成塊,他自告奮勇地表示愿意代勞。
她也不跟他爭,教他怎么將羊肉塊剁得整齊漂亮后,便自行去準(zhǔn)備其他材料。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進(jìn)廚房,從前她為他做過那么多頓飯,他不曾想過幫一把手,直到如今他才領(lǐng)悟原來親自動手做料理也別有一番樂趣。
她雖然表面上不理他,可他感覺得到她的目光不時會悄悄朝他望來,像是擔(dān)心他剁肉剁到自己的手,他忍不住微笑,很高興她對他這個前夫并不完全是恨,依然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關(guān)懷。
可這份喜悅在她偶然抬手撥開額前的劉海便轉(zhuǎn)瞬消逸無蹤,因?yàn)樗迩宄乜匆娝~頭上仍有一道細(xì)小的疤痕。
那是他留下的傷口……
“怎么了?”她察覺他的異樣,轉(zhuǎn)過明眸。
他想裝作若無其事地對她微笑,可終究無法掩藏黯淡的眼神。
“你該不會又弄傷自己的手了吧?”她走過來想察看他的手。
他滿手黏膩,不想弄臟她,連忙用洗手乳洗了洗,才攤給她看!皼]事,你別小看我,切點(diǎn)羊肉不算什么難事。”
她確定他沒受傷,安下心來,可不一會兒又厭惡起自己對他的關(guān)切,秀眉懊惱地一蹙。
他看著她微微蹙攏的眉宇,不免也看見她額上的疤痕,胸口不由自主地縮緊,下意識地伸手撫上她光潔的額頭。
她嚇一跳,往后閃躲!澳阕鍪裁?”
他只是蜻蜓點(diǎn)水的一觸,很快便縮回手!澳菚r候,很痛吧?”
她怔忡地凝視他悵然的神情,倏地領(lǐng)悟他在問什么,心房一陣沁冷,如漫天雪花飛過。
“對不起!彼麊÷暷剜。
她別過頭!拔覜]怪你。”
為何不怪?怎能不怪?
他莫名地心酸,其實(shí)從乍見她額頭流血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悔恨自己太沖動,傷了柔弱的她……
他抬手再度撫摸那處令他疼痛的印記,暖暖的男性呼息吹拂著她!皥A圓,我知道自己不該跟你說這些,可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想跟你和好。你是個好女人,是我當(dāng)時不懂得珍惜!
“別說了。”她嗓音發(fā)顫,纖瘦的身子更是顫動不止,就連濃密的羽睫也在他眼里晃成兩彎月影。
他心一動,回過神時,微涼的方唇已吻上那個小小的印記。
她驚到了,他也一樣,兩人同時都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一陣清風(fēng)吹來,響動了屋外的風(fēng)鈴,她和他貼映在窗簾上的剪影,才羞澀地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