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要嗎?”
“不想!彼龘u頭。其實這個家里很快就會有一只大狗光臨了,還有一個落拓寂寞的少年。
想著,江雪既心酸又甜蜜。
“好了,別說這個了!辈萄艒孤市詺w率性,也有細心體貼的時候,她轉(zhuǎn)開傷感的話題。
“要不要猜猜我?guī)Я耸裁炊Y物給你?”
江雪愣了愣,仔細回憶,卻想不起好友這次究竟送了什么禮物給自己。畢竟對她而言,那已經(jīng)是兒時往事了,很多記憶都已模糊。
“是你最想要的東西喔!”蔡雅嵐提示。
她最想要什么?江雪怔忡。現(xiàn)在的她想要什么,她很清楚,但九歲的她想要什么呢?
“當當!”蔡雅嵐獻寶似的捧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澳悴痖_來看看!
江雪接過禮盒,拉開緞帶,拿拆信刀輕輕挑去封口處,小心地拆下包裝紙,打開盒蓋。
層層疊疊的泡棉里,護著一個流轉(zhuǎn)著璀璨色澤的水晶雪花球,球體里的世界飄著潔白的細雪,兩個穿著漂亮斗篷的小女孩同心協(xié)力堆著一個雪娃娃。
“上次你到我家看見我媽送我的那個雪花球不是很羨慕嗎?那個球里是我和我哥,你看看這個球里是誰跟誰?”
江雪怔怔地睇著雪花球,球里手工雕就的兩個小女生娃娃眉目宛然,活靈活現(xiàn)!笆俏摇湍。”
“對,就是我和你!”蔡雅嵐一拍手。“好看吧?這是我請人特別訂做的,紀念我們兩個的友情!彼D了頓,笑道:“這個送給你,江小雪,你可得給我好好收藏喔!以后我們永遠都要當好朋友!
原來是這個雪花球,原來是這個后來她不曉得放到哪里去了的雪花球,她弄丟了這個雪花球,也弄丟了她們的友情……
江雪心口一緊,驀地抱緊雪花球,也抱緊送她雪花球的好朋友!安绦梗掖饝,我一定會好好收著的!边@次她絕不會再弄丟了!爸x謝你送我這個,謝謝……”
“干么?”蔡雅嵐被她的反應弄得有點尷尬!坝羞@么感動嗎?只是一個雪花球。
可對她而言,這雪花球的意義不僅僅只是一個生日禮物。
江雪定定心神,收拾過分沸騰的情緒,她揚起頭,對好友燦爛一笑,那笑顏如春花盛開,風情無限。
蔡雅嵐看傻了,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昂,你今天真的怪怪的耶!我被你弄得都起雞皮疙瘩了!
江雪一凜,她的確有點太激動了。
想著,她斂了笑顏,撥了撥亂發(fā),坐正身子,神情轉(zhuǎn)為認真而肅穆!安绦,有件事要麻煩你幫我!
“什么事?”蔡雅嵐好奇。
“就今天晚上的慶生宴,我要失蹤一下!
“嗄?!”
雨,不停地下。
傅明澤拖著疲乏的步履走在路上,身旁伴著一只流浪狗,他看著陰雨綿綿的天空,看著前方仿佛延伸到宇宙盡頭的道路,怔了怔,接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陣咳,咳得他胸口悶痛,咳得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咳得他對自己的未來更加不抱希望。
又餓,又冷,又生了病,前途茫茫。
他大概快死了吧!
死了也好。他嘲諷地扯了扯唇,捂著幾乎喘不過氣的胸口,慢慢蹲坐下來。
身旁的流浪狗倚著他的腿,嗚嗚地叫,望著他的眼珠隱隱帶著乞憐。
“對不起啊,灰灰!彼执驼Z,摸了摸狗狗臟兮兮的頭!安辉撟屇愀业!
跟著他沒飯吃,只能翻垃圾桶里的殘羹剩肴;沒地方睡,只能將就蓋著報紙睡在路邊。
“希望能找到愿意收留你的人!彼f道,又替狗狗順了順糾結(jié)的毛!鞍Γ軒湍阆磦澡多好!”
狗狗需要洗澡,他也需要,連他自己都覺得身上發(fā)臭發(fā)霉了,難怪每個路過的行人都對他投以嫌惡的眼光。
他習慣了。
十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失蹤,他被接到社會局安置,跟著被送到寄養(yǎng)家庭,過的就是到處惹人嫌的生活,養(yǎng)父不如意時便打罵他,養(yǎng)母只當他是家里多的一個勞動力,兩個姐姐拿他當傭人使喚。
他們都不喜歡他。
就連在學校,他也是同學們欺負的對象,因為他穿的制服不合身,還總是縫縫補補,又從來不交營養(yǎng)午餐費。
偏偏他很聰明,功課很好,不需要什么時間溫習,輕輕松松便能考一百分,導師因而對他有幾分憐惜,自愿幫他交餐費,偶爾也訓斥同學不該排擠他,結(jié)果惹來同學們更厭恨他,罵他愛裝可憐打小報告。
原本他也想就這么忍氣吞聲過下去,直到自己長大了,真正能獨立自主的那天便瀟灑地離開。
哪知道某天他放學回到寄養(yǎng)家庭,意外撞見養(yǎng)父意圖性侵自己親生女兒,他發(fā)狠救了那個姐姐,不僅遭到養(yǎng)父當場毒打一頓,后來鬧到警局,姐姐竟反過來幫著養(yǎng)父控告他施暴。
社會局的志工趕來探視,為了繼續(xù)領取每個月的寄養(yǎng)費,養(yǎng)父裝出慈父的姿態(tài)對志工表示自己愿意原諒他,志工叔叔還好生勸導他一番,教他不要因為自己被親生母親遺棄就憤世嫉俗,養(yǎng)父養(yǎng)母如此疼惜他,他應當好好孝順長輩。
他聽了不禁笑了,笑聲震動了警局,養(yǎng)父和姐姐都罵他瘋了。
瘋的人到底是誰?他愈笑愈夸張。這真是個荒謬的世間!
他決定離家出走,默默地存錢省干糧,衣服也收拾了幾件,就在小學畢業(yè)典禮那天,他在書包里裝了自己所有的家當,踏上不歸路——
真是個傻瓜!
傅明澤雙手環(huán)抱陣陣發(fā)冷的身軀,默默嘲諷自己。
一個十三歲不到的男孩竟妄想自己能在這殘酷的社會上自立自強,他才出走沒幾天,錢就被搶了,衣物被偷了,還差點被打斷腿,賣到乞丐集團,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因饑寒交迫生了病。
人生,真沒意思!
他一步一踉地,慢慢走向山腳下一間廢棄的農(nóng)舍,這是兩天前他和灰灰一起發(fā)現(xiàn)的,雖是外表殘破不堪,屋瓦也缺了好幾塊,但勉強能遮風擋雨,給他這種流浪兒住正好。
來到門口,灰灰仿佛察覺到什么異樣,鼻頭嗅了嗅,隨即喉間也發(fā)出嗚嗚嗚的低吼。
傅明澤聽得出來,這是灰灰表達警戒的吠聲。
難道里面有人?他神智一凜,忙用食指抵住唇,示意灰灰噤聲,接著一人一狗,小心翼翼地踏進屋內(nèi)。
這屋子廢棄多年,自然沒有接電,可此時卻點著一盞露營燈,照亮屋內(nèi)。
一個小女孩蜷縮坐在角落,雙手被捆綁在身后,嘴里也塞著一條手帕。
傅明澤驚異地打量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小女生,她長得很漂亮,清清秀秀的一張臉,頰色潤澤粉紅,宛如春天開在枝頭的櫻花。
她綁著雙馬尾,發(fā)尾俏皮地晃蕩著,身上穿著蕾絲洋裝,雖是狼狽地蜷坐在地,整個人依然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般。
他望著她,忽然想起一個多年未見的女孩——
小清。
小時候住在鄰家的女孩,比他小上兩歲,總愛邁著小短腿跟在他后頭,哥哥長哥哥短地叫喚著。
他們倆的家庭都不幸福,小清的爸爸早死,媽媽病重,而他的父親不如意時便會對他和母親施暴,兩個孩子頗有同病相憐的味道,像受傷的小動物似的依偎著彼此尋求安慰。
她可愛又乖巧,他把她當自己親生妹妹一般疼。
在他被社會局接走前幾天,小清也被她阿姨帶走了,聽說她姨父家相當有錢,由于唯一的獨生愛女車禍去世,阿姨心碎欲絕,她的丈夫不忍愛妻憔悴,才決定收養(yǎng)和女兒長得有幾分神似的小清。
跟他分別那天,小清哭得很傷心,一直抱著他不肯走,說自己永遠也不要離開明澤哥哥。
但她終究還是離開了……
想著,傅明澤不禁有些怔忡,小清到了那個富貴的家,打扮起來應該也會跟這小女生一樣像個小公主吧!
灰灰對小女孩吼吠,霎時驚醒傅明澤迷蒙的思緒,他皺眉,以手勢制止。
“灰灰,別叫!”
他以為小女孩會被狗狗嚇到,至少也會有一點嫌棄,但她只是緊盯著他,眼神流露出一種復雜的情緒。
那里頭沒有恐懼,沒有慌張,只有星星點點的亮光,一絲絲仿佛恍如隔世的憂傷,癡癡纏纏中又似帶著幾分喜悅與期待。
一個小女生怎會有這樣的眼神?
傅明澤懷疑自己看錯了,但他無暇多想,這孩子看來是被綁架了,歹徒該是以為這間空屋沒有人會來,便暫且將她丟在這里。
萬一那個綁架犯回來可不妙了。
傅明澤心念電轉(zhuǎn),迅速做出決斷,朝灰灰使了個眼色,拍拍它的頭。“你去外面守著,如果有人來了就提醒一聲。”
灰灰在街頭流浪久了,也是聰明且機警,乖乖地晃到門口,負責守門。
傅明澤這才蹲下來取出小女孩嘴里的手帕,手帕才剛拿下,她立刻張嘴想說話,卻因不舒服而嗆咳起來。
“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他低聲問。
她好不容易止住嗆咳,又用那奇異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兒,雙眸方逐漸恢復清明!拔摇蝗私壖芰。”
他點點頭,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綁你的那個人呢?”
“他說忘了買吃的,剛剛?cè)ベI了。”
“他去了多久?”
她愣了愣。“不知道,大概五分鐘吧!
傅明澤在腦海推斷情勢,離這里最近的便利商店開車也就差不多五分鐘,那人應該快回來了。
萬一那人回來,別說救這個小女生,連他自己可能都逃不了。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
女孩見他轉(zhuǎn)身就走,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拔!你……你不救我嗎?”
他沒理她,繼續(xù)往前走。
“你怎么可以見死不救?”她嗓音尖銳微顫。
他回過頭,與她四目相對!盀槭裁床荒埽俊
江雪心口一緊。
這雙澄澈清亮的眼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可當時年幼的她只看出他眼神的淡定,卻沒看出這樣的淡定隱藏著更深更復雜的意義。
沒有希望,也不絕望,就只是完全的淡漠,完全的不在乎。
就連自己的生死他都置之度外了,又哪里會管其他人的死活?他根本……早已放棄了追尋生命。
究竟是經(jīng)歷了多少滄桑,才會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擁有這般的眼神?
她想哭。
為什么前世的自己對他的過去從來問都不問,沒有一絲絲關(guān)懷?
她只自私地想到自己,只想著自己有人陪、有人保護,卻沒想過他心頭早已傷痕累累。
對不起,明澤,對不起……
她在心里道歉,眼眶紅了,淚光瑩瑩。
看在傅明澤眼里,卻以為她是驚懼著,心下一軟!澳銊e怕,我只是想去叫警察來!
“警察?”她怔了怔,眼珠轉(zhuǎn)動著!斑@里離警察局那么遠,等你找到人來,我說不定都被撕票了!
他挑挑眉。“那人打電話跟你家里要錢了嗎?”
“還沒!
“那你放心,沒那么快撕票的!
他這算是安慰她嗎?江雪咬唇,不知怎地,她覺得他話里有種漠然冷情的意味,似是在譏諷她。
她深吸口氣,裝出一副撒潑樣!拔也还埽∥乙泷R上幫我解開繩索,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
“你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你快帶我走!”
兩人的爭執(zhí)似乎嚇著了灰灰,在門口叫了幾聲。
傅明澤皺眉,驀地想起自己救了那個差點被親生父親強暴的姐姐,卻遭對方反咬一口。
這世上做好事未必會得到感謝,說不定反惹來一身腥,這種事他可是有過慘痛教訓的……
傅明澤猶豫不決,江雪同樣也是心神不寧。
置身這間殘破的舊屋,她實在無法冷靜,她和傅明澤初次相遇是在這里,而上一世他也是在此喪命,兩人的開始和結(jié)束都在同一處,冥冥當中難道真有天定的命數(shù)?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連一秒鐘也不愿意多留,她好想快點離開……
一聲細細的哽咽驀地從江雪唇畔逸出。
傅明澤倏然醒神,望向面前這個眼眶泛紅的小女孩,剛剛那聲哽咽分明是她發(fā)出來的,可現(xiàn)在她卻是緊咬著自己的唇,一臉倔強的模樣。
傅明澤心弦一動,不再與她爭論,轉(zhuǎn)到她身后替她解開繩索,但那繩子纏得死緊,他一時解不開。
“要是有把刀子就好了。”他喃喃,看看周遭,撿起一支空米酒瓶,往地上一砸,挑了一塊大小適中的玻璃碎片,開始割繩子。
玻璃片用得不順手,他又割得急,不小心在自己手指上割破一道口,他吭都沒吭一聲,轉(zhuǎn)頭喚灰灰過來,命令它幫忙咬松繩子。
狗的利牙加上玻璃碎片,好不容易弄松了繩頭,他迅速解開那道結(jié)。
“好了,你可以站起來了!
江雪聞言起身,一面搓揉著疼痛的手腕,一面望向他,驚見他手指正滴著血。“你受傷了!”
“沒事,快走!彼皇痔崞鹇稜I燈,另一手將她往外推。
兩人一狗躲躲閃閃地走在潮濕的山路上,她走在他身后,一只小手拽著他衣袖。他垂下眼,看了看那只和骯臟污穢的自己十分不搭的瑩白小手——
她,不嫌他臟嗎?
“我家就在半山腰,你救了我,我家人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她軟軟地說道。他皺了皺眉,還來不及說什么,一輛轎車忽然駛過來,車燈刺痛了兩人的眼。
該不會是那個綁架犯回來了吧?
傅明澤一凜,直覺便抓起江雪的小手,帶著她往山上沒命地跑,藏進附近的草叢里。
車子停住,有人下車。
傅明澤感覺身后的小人兒動了動,似要開口說話,急忙反身用手捂住她的唇!皣u,別出聲!
“嗯……”她不安分地扭動著。
這女生想死嗎?
傅明澤正懊惱,江雪已扯下他的手,帶著甜甜水果香的呼息吹向他貼得極近的臉。
“那是我家的車……”
話語未落,一道清脆的聲嗓猶豫地揚起。
“江小雪,是你嗎?”
“是我!”江雪起身朝草叢外招手!安绦,我在這兒!”
原來是她認識的人。
傅明澤不及放松精神,胸口便因跑得急了,一時窒悶喘不過氣,不禁咳嗽起來。
“喂,你沒事吧?”江雪小臉蒼白,焦急地望向他,若不是身高太矮,小手就要撫上他的背替他拍拍順氣了。
他看著她,待呼吸平順了才對她微微扯唇!拔覜]事。”
“你……”清亮微紅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他,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問:“為什么要救我?”
為什么?他也很想問自己,或許是因為聽見她那明顯壓抑的哭嗓,他忽然覺得胸口……有點痛。
那痛,隱隱約約的,并不分明,但已足夠讓他拋開遲疑,拖著病體強撐著帶她逃離。
沒想到自己方才居然還跑得動,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傅明澤自嘲地尋思,喉嚨一癢,忍不住又咳起來,一面咳一面感覺腦門疼痛不堪,像是瞬間被抽光了氧氣——
他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