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互動沒有人注意到,因為所有人都讓他們所提出的要求給嚇了一跳。
“看尸體?可是仵作都已經(jīng)看過了,也請了許多老大夫看過了……”趙瑞芳有些為難的說著。
言下之意是,尸體都被許多老手看過了,一個婦道人家還要看什么呢?難道還能找出病因不成?
歐陽霄最見不得人看不起蒲梓伶,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不過就是幾具尸體,看就看了,也在那邊推三阻四,若不是接下來還有些事情要讓他們?nèi)プ觯揪筒粫麄兝速M這些口舌。
“我看的方法和他們不同!逼谚髁媾聡樀搅搜矍斑@個看起來還算好說話的縣令,斟酌的說著。
其實來之前她已經(jīng)想過了,既然透過外觀找不出問題點,那問題可能就是在一些看不見的地方,或許是體內(nèi)的寄生蟲或者是其他的細菌。
但她猜測應(yīng)該是寄生蟲,因為若是細菌的話散播速度應(yīng)該會更快,而且像她這樣已經(jīng)近距離接觸過兩次的人被感染的可能性更大,不大可能兩次都這么幸運,半點事情都沒有。
趙瑞芳懷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感受到歐陽霄的殺氣,逼得他連忙收回視 線,強笑著問道:“那可否說說是哪里不同?畢竟還要找出這些死者到底是哪里人,盡早讓他們?nèi)胪翞榘病?br />
“不可!”蒲梓伶皺著眉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得疫病而亡的人絕對不能就地掩埋,我的意思是至少要先火化過后,才能夠入土,否則只怕后患無窮!
蒲梓伶只是按照現(xiàn)代的基本常識建議,卻忘了在古代火化是離經(jīng)叛道的概念,她這一句話,就連歐陽霄聽了也微微皺眉,其他人的反應(yīng)更不只是如此而已。
趙瑞芳站了起來,看了歐陽霄一眼,還是梗著脖子把自己想說的話給說了出來,“這位娘子不知道是有何依據(jù)才說出這樣的話來?要知道那些人受疫癥所累而死已是不幸,若能夠查明身分,由親人帶走入土為安那自然是最好,怎么能夠還用火燒之刑讓已死之人不得安寧?”
“若能夠好好的入土為安,我又何必建議大人多此一舉?”蒲梓伶不生氣,可還是要堅持她的想法,“至于要用什么為依據(jù),大人何不等我去看一看尸體,把證據(jù)找出來?”
“好,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等著瞧了!”趙瑞芳一點也不認(rèn)為一個柔弱的小娘子能夠拿出什么證據(jù)來,他氣哼哼的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如果沒別的事,本官就先……”
“等等!睔W陽霄站了起來,攔住了他的腳步。
趙瑞芳停了腳步,心里直苦笑,想著果然鎮(zhèn)輔司的腰牌既出,怎么可能就只要求一些小事呢,重頭戲這不就來了!
歐陽霄本來是不想摻入這件事情里的,只是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了他安安靜靜生活的打算,那他就不得不好好查查,到底是哪一個人膽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了。
“趙瑞芳,這死了上百人,到現(xiàn)在你還沒查出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看來你這縣令也是要當(dāng)?shù)筋^了!
這肯定的語句,讓趙瑞芳冷汗都打濕了里衣,可他的確是到現(xiàn)在還沒查出個頭緒來,說一句失職和失察之罪都不算冤枉。
“這……下官是辦事不力,還請都督赦罪,再給下官一些時間……”趙瑞芳低著頭,不敢找借口,只是祈求能給自己多一些的時間去查,雖然他也不知道該從哪里查起。
那輛騾車早已經(jīng)不知所蹤,午門縣小歸小,但是來來往往的人也不算少,若是專挑山野小路走,這難度也無異于大海撈針了。
“再給你一次機會去查,好好查查到底是誰一次次的用這些把戲來惡心人!
歐陽霄淡笑,但趙瑞芳只抬頭看了一眼,就嚇得連忙又低下頭去。
那哪里是笑,眼里的殺意看起來像是要活剮了那些把尸體往外運的人。
趙瑞芳吶吶的保證,差點連軍令狀都立了,這才得了歐陽霄揮手讓他退下的命令,他頓時如蒙大赦,拎著袍子三步并作兩步地奔了出去。
蒲梓伶看歐陽霄不過淡淡的說了幾句,就把縣太爺給嚇得屁滾尿流,有些詫異的同時,卻又覺得理所當(dāng)然。
國公府待久了,不提那個花心好色的三老爺所惹出來的事情,就連大老爺和二老爺,原主也是知道幾件齷齪事。
那些事情其實大家都隱隱約約的知道,只是她們這些受到重用的大丫頭知道更多罷了。
就如《紅樓夢》所說,國公府大約也只有外頭那兩尊石獅子是干凈的,里頭看起來富麗堂皇、花團錦簇,可里面卻是藏污納垢,更別提歐陽霄又擁有這樣的容貌了,若是沒有一點手段,怎能在國公府里活下來,還逃過那個心中沒有半點禮義廉恥的三老爺?shù)亩臼郑?br />
想到這里,蒲梓伶突然一楞,原主的記憶里冒出一件事情。
那是在原主剛進了老夫人院子的時候,有一日老夫人氣得狠了,把三老爺壓下去打了一頓,緊接著院子里鬧哄哄的,而那時候也是原主第一次見到歐陽霄,他明明比原主大了兩歲,看起來卻比她瘦弱,衣衫略有不整的站在那兒,然后就被老夫人給關(guān)在了后頭的屋子里,不能出去。
那時候原主還以為是他犯了錯受了罰,心里還有些可憐他,在他被關(guān)進屋子里的時候,拿了一件衣裳給他,又把自己本來藏在懷里當(dāng)點心的餅用帕子包了,也一并給了他。
蒲梓伶怔怔的看著歐陽霄,那背影此刻看起來已經(jīng)和記憶中的不同,雖然也單薄,但看起來卻能支撐住一方天地,他再也不是那個需要原主來同情憐憫的人了。
歐陽霄回過頭,就看到她楞楞的望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角一瞄,看見她的手指正不自覺地磨著裙子,他試探的牽起她的手,見她沒有拒絕,眼眸微彎,漾出藏不起來的喜悅。
“剛剛他說的那些話,你也別放在心上,不管有沒有找出什么證據(jù),你既然說要燒了那些東西就燒,總有我站在前頭幫你頂著!
他這明顯討好她的話讓蒲梓伶回了神,她低頭看著兩個人握著的手,先是怔楞了下,然后像是被火灼燙一樣,倏地抽開了手。
這一刻,她確切的意識到,他們之間,除了他的隱瞞,另一個問題才是更重要且不知怎么解決的。
她垂下頭,感覺剛剛被握住的手好像還殘留了他的溫度,可他想握住的,真的是她嗎?
一開始,她以為他真的是只會讀書的傻瓜,所以心軟留下一起生活,后來,發(fā)現(xiàn)他其實不傻,傻的從來都是她。
但她以為他是真心愛上自己,在他的寵溺之下,她第一次明白了被個人牽掛在心上的感覺,然后,卻發(fā)現(xiàn)他只是用深刻的溫柔隱藏著秘密。
他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當(dāng)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隱瞞,那才最讓人心寒。
蒲梓伶腦子里只想著兩個問題——他對她所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是真心的嗎?
他如果對她是真心的話,那么……他應(yīng)該早發(fā)現(xiàn)她和原主的不同,那他為何什么都不說,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她從來沒有這么感激自己是個理智大于感情的人。
明明知道抽絲剝繭地去發(fā)現(xiàn)真相會讓自己傷痕累累,卻還是寧可撕開那層甜蜜的外衣,讓自己直接去面對或許很不堪的真實,畢竟這總比全心投入到最后,卻心碎要來得好。
如果愛情是讓人瘋狂的毒藥,她選擇退開。
她看著他,他因為她抽開手的動作,眼神看來有些受傷,讓人忍不住心疼,可她卻只是淡淡一笑,帶著些苦澀。
“你明明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吧。”她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雖然說出這句話,讓她覺得自己是摧毀美夢的惡皇后。
歐陽霄臉色突然一變,眼里閃過驚惶,可馬上又故作鎮(zhèn)定地道:“你在說什么?我不明白!
她拿出孤注一擲的勇氣說:“我說……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吧,我不是她,即使用著同樣的名字,同一個身體,有著相同的回憶,可……”
“別說了!”他深邃的黑眸里逐漸卷起瘋狂的風(fēng)暴,整張臉冷了下來,抿直了唇,讓他看起來冷酷而危險。
蒲梓伶看著他的樣子,想著這才是他一直都沒有展露出來的真面目吧。頓了下,她還是決定把話都說清楚。
“你還要自欺欺人嗎?我不是她,不是你一直放在心上,愿意傾盡所有溫柔愛著的那個女子,你明明早就發(fā)現(xiàn)了,甚至還在上回幫我沐浴的時候特地確認(rèn)過了吧?”她咬著唇,不讓自己流出懦弱的淚水。
“你知道你自己說了什么嗎?”他的聲音輕得像是會被風(fēng)吹散,可他那微微的沙啞卻說明了他同樣也不是那么的冷靜。
他的手輕撫上她的臉,手指輕滑過她泛紅的眼眶,然后是臉頰,最后停在她的頸項上,他的手輕碰著她脆弱的咽喉,忍不住緩緩收緊。
“把那些話收回去,我今天就當(dāng)作沒聽見,你乖乖的不好嗎?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算不和我一起過了也不要緊,可是……不要說……”
她聽著他自欺欺人的話語,感覺到他越來越重的力道,她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地從眼眶滑落。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把那個足以把她逼進死路的秘密藏在心底一輩子。
可是,她是個認(rèn)真的人。
她沒辦法下半輩子都在猜測眼前這個溫柔又冷酷的男人,看著她的時候是不是在想著另外一個人,她也無法假裝自己是另一個女人待在他身邊。
心疼,疼的是她,又何嘗不是他。
她打破了他的謊言,也阻斷了自己的退路。
在愛還沒深入骨髓,在只有一點點曖昧、一點點心動時,直接挑明了所有,才是對他們都好的吧?
“她死了,活著的是我,是我!彼胼p描淡寫的說出這個事實,可是無法停住的淚水卻讓她的聲音多了幾分哽咽。
歐陽霄猛然收緊手,腦子里像是有口鐘,不停地敲著,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讓他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死死的盯著她,看著她在他的手下臉色發(fā)白,表情痛苦,可眼睛卻始終望著他,眼淚也不停的流。
可當(dāng)他看進她的眸子里,才發(fā)現(xiàn)淚流的不只有她一個人。
他放開了手,輕抹上自己的臉頰,那里也早已是一片濕漉。
原來,愛情里,傷心人從來就不會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