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獨獨京城每月開放夜市?這由來是個挺令人動容的故事。
當今皇帝趙燁在尚未登基之前曾奉旨出京,不幸途中染恙,看過多少大夫都不見好轉(zhuǎn),甚至有郎中發(fā)話讓人預備后事,把伺候的人急得團團轉(zhuǎn)。
此時一名女醫(yī)經(jīng)過,幾針下去趙燁悠悠醒轉(zhuǎn),在眼睛張開那刻,他心道:原來這就是緣分天定。
趙燁深愛女醫(yī),兩人日夜相處片刻不離,他為女醫(yī)許諾了整個天下,但在一個月之后女醫(yī)還是悄悄離開了。
趙燁發(fā)瘋似的到處尋找,他翻遍大趙每寸土地,發(fā)誓要把人找到。
他沒有找到她,但十個月后女醫(yī)送回兩人的孩子,他求她留下,可她發(fā)現(xiàn)他已有妻室兒女,最終仍然選擇離開。
失去她,趙燁腸斷心哀,悵望天邊殘月,憑欄懷古,唯見殘柳參差舞。
數(shù)年后趙燁入主東宮,兩人在元夜燈市中再度相遇,那一眼天雷勾動地火,女醫(yī)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心中無他,最終趙燁抱得美人歸。
不久皇帝撒手歸天趙燁繼位,新帝定每月初一、十五開放夜市,紀念兩人再續(xù)前緣。
聽說當年百姓經(jīng)常在夜市里遇見微服出游的皇帝和女醫(yī)。
后來呢?
就曉得你想知道結局是不是一如初始完美。
可惜愛情不是必需品,而是奢侈品,并非人人都能輕易擁有,無法得到卻拼命強求往往得付出代價。
該雨露均沾的皇帝專寵女醫(yī),位分不高的女醫(yī)木秀于林,這在后宮是絕絕對對的大忌,且女醫(yī)本就不是為了進后宮而教養(yǎng)栽培長大的,不擅心計的她幾下功夫就被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自那之后夜市照開,卻再沒人遇見微服私訪的帝君。
燈籠透出的昏黃光暈染得人心微暖,叫賣聲、食物香營造出一股溫馨氣氛,往來百姓掛著笑意、放緩腳步,在這繁華都會中感受短暫的快樂與滿足。
人人都說這是個好時代,有勵精圖治的明君和謹守本分的良臣,攜手開創(chuàng)出太平盛世,能在這時代出生、長大、生活,無疑是幸福的。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叫罵聲,引得過路游客駐足。
藍殷恨恨地朝大門石獅子狠踹,嘴巴罵罵咧咧的。「我讓你狗眼看人低!」
伙計看著眼底布滿紅絲的藍殷,態(tài)度輕蔑,敷衍回答,「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趕你出去是為你好,就怕二少爺輸太多,被國公爺打折兩條腿。」
他們東家人善心好,雖然開的是賭坊,卻也立下規(guī)矩——不許賭客賒帳,只要兜里的錢賭光就請移駕出門。
為啥立這破爛規(guī)矩?有錢賺不好嗎?何況賭資不夠還能放印子錢,轉(zhuǎn)手又能賺一筆利錢何樂不為?
不就是擔心賭鬼控制不住欲望,搞得家破人亡。
哪知一心翻盤的賭客心頭窩著火,不讓賭了立馬惱羞成怒,鬧將開來。
不過這種事見得多啦,伙計倒也沒上心,把人攆走就是。
「怕我沒錢還債嗎?」藍殷呸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
「這話誅心吶,誰不曉得鎮(zhèn)國公府二公子有個好母親,輸再多國公夫人都會拿錢贖人!
「既然知道,還不快讓爺進去!」
「二公子,您饒了我吧,我就一個小伙計,東家立下的規(guī)距哪敢不遵守?要不您先回去好好睡一覺、補補精神,明兒個再來盡興?」
什么小伙計?哪家伙計有他這等大塊頭,雙手往胸前一抱,像座山似的牢牢矗立著,光看就教人心驚膽慫,最可恨的是他說話時字字句句謙卑,口吻里卻帶著連傻子都能聽懂的鄙夷。
藍殷的驕傲被一掌拍碎了,他的脾氣倔強,人家越不讓他干啥他就越要做,不讓進是吧?他不信邪,覷著對方不注意,藍殷往伙計身邊一竄,試圖沖進去。
人家靠啥吃飯的啊,什么地痞流氓沒見識過?何況藍殷連流氓都稱不上,就是個傻瓜二愣子,因此頭才剛進門,腳還在門外呢,就感覺后領一緊,伙計輕輕往上一提,他雙腳就離了地,像只青蛙似的在半空中蹬個不停,嘴里哇啦哇啦罵的全是臟話。
「龜孫子,把爺放下,誰給你的狗膽,竟敢對爺不敬?信不信爺砍你全家、刨你祖墳……」
伙計輕蔑笑開,把人往外一丟,像拋屍般。
砰地一聲,屁股著地,疼得藍殷齜牙咧嘴,面目猙獰。
圍觀百姓中有人笑道:「鎮(zhèn)國公是何等的英雄,怎會生出這種家伙,呸!小娘養(yǎng)的就是這副德性!
聽者紛紛點頭,可不就是這話?
想當年鎮(zhèn)國公騮馬新跨白玉鞍,匣中金刀血未干,鐵鼓聲振、戰(zhàn)罷沙場,為大趙守住京城大門,令胡馬有來無返,頭顱堆積成山、血入泥沙三五寸,若非英雄震敵,百姓哪有今日的好光景?直到現(xiàn)在還有不少人在家里供著鎮(zhèn)國公的長生牌位呢。
可惜虎父犬子,鎮(zhèn)國公的子孫運差到不行,膝下兩個兒子,一個殘、一個廢,光想就令人唏噓。
「好樣的,敢編派爺?shù)纳硎溃愕戎,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狼狽的藍殷坐在地上,指著圍觀百姓罵罵咧咧。
伙計冷笑,還怕他不成?也不看看賭坊背后東家是誰,敢鬧?好啊,鬧越大越好,他倒想看看,是不是每次國公夫人都能把事兒給兜住。
藍殷越鬧百姓聚集越多,這是經(jīng)常上演的京城一景。
別說鎮(zhèn)國公對這個庶子沒法可管,聽說連貴妃娘娘都把藍殷叫進宮里訓斥過好幾回,可他依然故我。
唉,有人就是天生反骨。
目光朝百姓逐一掃過,藍殷嘴角輕勾,似是滿意了才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灰塵,往門前石獅再踹一腳,恨恨罵聲,「掃興!」
甩著空空如也的荷包,他看著街邊擺攤的小販,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
從早賭到晚連口水都沒喝,這會兒還真是餓了,微微瞇起雙眼,他心想自己越狼狽、名聲越差,她就會越開心吧?
站在墻后的薛夕漫看著他,眉心微蹙,他都是這樣抹黑自己的嗎?何苦來哉,就算他把自己抹成黑布,就能改變?
老說他傻,他偏偏不認,非要同她爭執(zhí),如果不傻怎會想出這種笨方法來毀掉自己的一生?
眼底凝上淚花,是心疼、心酸,是為他感到不值。
何苦呢?何苦活得那么辛苦,敗壞自己名聲真的能夠成就誰?澀澀一笑,他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但無可救藥的他……她還是舍不得不救……
離開墻角,漫漫走到藍殷面前,堵住他的去路。
驟然被一個八歲女童盯著,藍殷有股說不出的怪異感,他摸摸頭、抓抓臉,明知這動作有損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卻還是做了。
他感覺自己被小女童那雙清澈的眼睛施了法,變成只猴子——一只局促不安的傻猴子,只能上竄下跳掩飾自己的心虛。
可……心虛啥?他從不心虛的呀,何況又沒做錯事。
「沒用的。」她輕聲道。
只有三個字,他卻像聽懂什么,也像被針尖給戳了,指著她怒吼,「閉嘴!」
漫漫沒被他的虛張聲勢嚇到,自顧自往下說:「不屬于你的,即便卯足力氣也得不到!
看著他那雙無辜的兔子眼,她極力控制了,控制出一張沒有表情的冷臉,但心卻酸得越發(fā)厲害。
真是糟糕透頂,還以為經(jīng)歷過、痛過、悔改過,便能牢牢記取教訓,沒想到還是不行……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她的哀傷明明白白坦坦蕩蕩,藍殷不懂卻能看透,心,無緣由地沉重,虛張聲勢瞬間消失,他軟下口氣,又道:「我聽不懂你的話!
「你懂的,只是寧愿自我欺騙!
「我沒有!顾麪庌q。
「你以為順從你嫡母的心意,她便會停止憎恨?不會的,她的感情不在你的身上,她對你沒有半分慈愛之心,比起你成為浪蕩子,她更希望你徹底消失。
「犧牲自己、成就別人沒有意義,想改變狀況控制情勢,你更需要的是能力,因為沒本事的人無權指揮方向。茍且偷生、示弱,絕非圓滿人生的好方法!
「我就喜歡茍且偷生,就喜歡示弱圖謀圓滿,不行嗎?」他說著違心之論。
言不由衷早就成為他的本能,他是雙面人,做著不想做的事、說著不想說的話,卻習慣自如。是她太壞,無端蹦出來、打破他的習慣,逼得他失去沉穩(wěn),逼得他必須靠吼叫才能掩蓋心底那股酸疼。
看著臉紅脖子粗的他,漫漫心疼蔓延。
不該的呀,她與他再沒關系,兩人的交集只剩下今晚,她不能心疼、不能不舍,因為她來……目的是分割,割開情感、割舍依戀,割斷不該存在的緣分。
「行,希望日后你不會感嘆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挂娝徽Z,她又勸道:「人生除了茍且還有夢想和遠方,何不放棄那一丁點兒擁抱不得的親情與疼惜,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方天空?」
黑白分明的大眼望住他,他也回看她,久久不發(fā)一語。
突然發(fā)現(xiàn)那雙眼睛讓他感覺熟悉,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哀愁撩撥了他的心,像是有什么東西從腦中飛掠而過似的。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因為我是白靈,能夠預見你的未來!
白靈?最近城里掀起一股靈童風,傳說靈童能觀得過去未來、一語道破吉兇,貴人紛紛上門想求她解惑,但他不信。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你圖謀什么?」
「不過是緣分罷了!
「妖言惑眾。」
漫漫苦笑,聰明如他,怎會相信她滿口荒唐言?所以她需要更有力的證明。
指向街邊小巷,她說:「不久之后,將會有一名女子從里面跑出來,因為拍花子想綁走她,今晚你會救下她、愛上她、憐惜她,將會與她共結連理,一世繾綣纏綿——她的名字叫做安晴真!
撂下話,她轉(zhuǎn)身離去。
藍殷直覺追上前,與此同時他聞到一股曇花香。
抓到了!藍殷終于捕捉到腦海里浮上的那點光影,是她嗎?
藍殷快步往前追趕,但她背后彷佛長出眼睛似的,跑得更快了,小小身影瞬間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這時大街上一陣混亂,女子哭喊著從巷子里狂奔而出,身后有兩個男人緊緊追趕,竟然真的是安晴真?
「白靈」沒有胡說,安晴真——那個他暗自發(fā)誓,倘若日后無人愿與羸弱多病的她結親,自己愿意娶她為妻、共度一生的女子。
所以是真的,他該聽從她的話,免得日后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藍殷,救我!」安晴真遠遠看見他,哭喊著朝他跑來。
藍殷直覺展開雙手,想將她抱入懷中,可卻在最后一刻,「白靈」那雙充滿哀愁的眼睛閃過,他下意識收起雙臂,飛身掠過安晴真,提拳抬腳踹向她身后的兩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