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的是一對叔侄,年紀(jì)相差不多,都是健壯的青年。他們是往來各地的商旅,馬車堆滿香料,有的能讓菜肴添香、有的能讓人健壯、有的能敷在肌膚上,讓女子的肌膚細(xì)致。
這些昂貴的香料是從另一座城,用別的貨物換來的,如今這些香料,則是要去換取,最值錢的東西。
山路時而上、時而下,馬兒走得格外辛苦。
終于,在山路的轉(zhuǎn)角處,視野變得開闊,翠綠的山麓下方,有一座建筑在雪山之下的無墻之城。城內(nèi)的水渠,在陽光的照耀下,如金線般穿梭城內(nèi),看來分外耀眼。
駕車的男人,揚著馬鞭,朝下方指去。
“瞧,硯城到了!
坐在一旁的男人很興奮,幾乎快要坐不住,在馬車上站起,一手遮著刺目的陽光,瞇著雙眼想看得更仔細(xì)些。
“這座城比叔叔描述的更美!
他聽過太多,關(guān)于硯城的事呢。曾經(jīng)去過的商旅,對硯城的印象都不同,但都認(rèn)為那是個神秘的地方,而那里能換取的貨物,因為稀少罕見,所以利潤出奇的高。
“這還不算什么,進(jìn)城之后你可要睜大眼睛,仔細(xì)瞧一瞧,城里有趣的事情可多了!
身為長輩,又曾來過硯城,他的得意顯而易見。
“例如什么?”
“在城里走動的,不要以為都是人,那兒即使是白晝,鬼也能大刺刺的上街,跟人不同的地方,只是有沒有影子的差別!
上次,他經(jīng)旁人指點,就見到許多的鬼。
“那些鬼不會傷人嗎?”未曾去過硯城的侄子,忍不住想再度確認(rèn)。
“在硯城里就不會。”
他補充。
“鬼不會,妖物也不會。”
“是因為硯城的主人嗎?”
侄子又問,這是他最感興趣的部分。
“沒錯。聽說,這一任主人,是個年輕的少女,被稱做姑娘。”
當(dāng)叔叔的說道,想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上一輩的人說,前任主人是個男人,被稱作——”
噗滋。
話來不及說完的男人,覺得胸口一涼,低頭往下望去,竟發(fā)現(xiàn)胸膛已被扯開,內(nèi)臟清晰可見,隨著他的呼吸鼓動,腥紅的鮮血正源源不絕的噴涌,把他全身染得血紅。
事情太過突然,他茫然的抬起頭,看著身旁的侄子,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一道模糊的影子,卻竄入裂開的胸膛,握住他柔軟的肝臟。
接著,劇痛襲來,他從內(nèi)被撕裂,肝臟被活生生取走。
“還、還給——還——”
他掙扎的伸手,整個人卻頹然掉落馬車,倒臥在血泊之中,雙眼還睜得大大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被鮮血噴得滿臉紅潤的侄子,眼見叔叔慘死,嚇得腿都軟了。
那模糊的影子,把新鮮的肝臟,一口一口的吞噬,也不知道是吃到哪里去了。
吃完整副肝臟后,影子微微的、微微的鮮明了些。
影子靠到侄子身邊,聞著恐懼的味道,然后才又動手,撕開他的胸膛。
原來,并沒有想象中痛。
侄子迷迷糊糊的想著,感覺到一雙無形的手,深入又深入,熟練的打到他的肝臟,再扯裂與身體相連的部分,新鮮到幾乎冒著熱氣的肝臟,就這么離開他的身體。
軟軟的肝臟,看來的確很是美味。
有醇厚的聲音響起,滲進(jìn)他即將被房屋黑暗籠罩的意識。那聲音不是傳進(jìn)他的耳朵,而是震動他的腦海。
公子。
那聲音說。
上一任責(zé)任者,是公子。
原來如此。
他昏沉的想著,感覺到血液漸漸流干,身軀變冷。他死了。
影子如出現(xiàn)時般突然,憑空消失不見。就連兩具尸首,也一并失去蹤影,殘留的大量鮮血,則像是受到強大威脅,恐懼的想躲起來,一點一滴滲進(jìn)土與土、石與石的縫隙。
最后,山路上只剩下馬車,與滿車的香料。
殺戮從城外開始。
健壯的獵戶、牧羊的男人;采菇菌的、伐木的,只要是進(jìn)山的男人,沒有一個幸免于難,全都消失不見,婦人們焦急的呼喊,回蕩在山林中,充滿絕望。
入夜之后,連城內(nèi)的男人,也開始失蹤。
愈是健壯的男人,失蹤得愈是快,人們惶恐的奔走相告。
有人指證歷歷的說,看見自家男人被開膛剖肚,肝臟被當(dāng)城啃食,還被濺得一身血。人們到了現(xiàn)場,卻什么都沒看見,更尋不到半點血跡。
有的人則是被嚇瘋,恐懼的用雙手護(hù)住胸口,無論如何都不肯松手,聲嘶力竭的嚷叫著不要不要。
硯城里的人們,陷入無底的絕望中,只能求助于最后的希望。
他們成群結(jié)隊的來到木府前,跪在石牌坊下,聲淚俱下的懇求。
當(dāng)姑娘來到院子里時,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桂花盛開,今夜最是芬芳,桂花樹前擺著一桌兩椅,桌上擱著冰糖桂花露。月色正美,舉起一淺盅的冰糖桂花,明月就映在其中。
木府里的這座庭院,在一年中的這一天、這一夜,最美。
姑娘坐在桂花樹前,看著、聞著、嘗著的,都是桂花。就連由灰衣丫鬟們,伺候她穿上的衣裳,也染了桂花的顏色,熏了桂花的香氣。
她靜靜的坐在月光下賞花。
當(dāng)她沉默的時候,整座木府里,也沒有半點聲響。就連滿園的桂花樹,也要屏氣凝神,一動也不敢動。
這么一來,反而壞了事。一朵小小的桂花,位于枝葉的末稍,靠姑娘最近,幾乎就要碰著她的發(fā)。
小小的桂花,緊張得瑟瑟發(fā)抖,終于落了下來。
桂花滾啊滾,沿著姑娘的發(fā)梢滾下,盡可能保持安靜,就連落地的時候,也不敢發(fā)出聲音。
“沒事的,有點聲音也好!
姑娘出聲說道,讓滿院的桂花都松了一口氣,這才敢隨著夜風(fēng)輕輕搖擺,芬芳也漫得更遠(yuǎn)。
躲在角落的信妖,折成扇子的形狀,主動來到姑娘身旁,殷勤的揮動著,不敢揮得太重,就怕姑娘冷了,但也不敢揮得太輕,巧妙的力道,恰好讓桂花的香味能夠縈繞不散。
“您說得真對,有聲音就是好,靜悄悄的太無趣!
扇面上浮出笑臉,嘴角弧度扯到最大,竭盡所能想討好主人,以往的狂妄,都收斂得干干凈凈。
角落傳來一聲冷哼。
信妖的表情、語氣都變了,喝叱著:“不得無禮。”
站在陰影之下的男人,全身纏著藥布,只露出一雙眼睛,以及右半邊的臉。僅看他的右臉、俊眉、朗目,英俊非凡,但是左臉卻覆蓋著銀面具,雖然雕刻得跟右臉相同,但擺在一起還是極不協(xié)調(diào)。
“你的態(tài)度改得倒是夠快!
黑龍勾起嘴角,不以為然的冷笑。
“這是我訓(xùn)練的成果吧!”
他足足用龍火,燒了這家伙一千零八十遍。
“胡說!”
信妖不服氣,飽飽的鼓脹起來,否認(rèn)不忘奉承。
“我是敬重姑娘,決定改過自新,乖乖侍奉她!
黑龍又是一聲冷笑。
“說得好聽,說穿了是你不侍奉也不行。”
“你這泥鰍,這不快閉嘴!”信妖惱羞成怒。
“多嘴的是你。”
“泥鰍!你這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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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啊,我不怕、不怕、不怕!毙叛翎呏,扭曲著身體。
清脆的嗓音,柔柔響起。
“夠了!
嗓音雖柔,卻令爭吵即刻消弭,院落里又恢復(fù)寧靜。
“要你們來辦正事,事情還擱著沒處理,你們倒是自顧自的吵起來了!
她望著無邊月色。
消失的都是男人,而人們傳說,他們被取走了肝臟。
男人的——
側(cè)耳菇曾說過。
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肝——
她閉上雙眸。
時間。
看來,時間到了。
一旁的信妖還在聒噪著:“是這泥鰍不識相!
它推卸責(zé)任,張開身軀,陪著笑靠過來。
“你瞧,我老早把失蹤的男人的姓名,跟消失的地方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