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思索著她那么執(zhí)著、非來不可的原因，一面翻著展場發(fā)的簡介，才后知后覺留意到畫家簡介里的資訊——Yang.
他也姓楊？
他不認(rèn)為這會是巧合，這個Yang先生，跟幼秦是什么關(guān)系？
「很美，對不對？」她目光停在某一幅畫前，尋求著他的認(rèn)同。彷佛自己就置身在那湖光山色、小船綠地間野餐，眼底滿滿、滿滿都是傾慕與崇拜，移不開視線。
「喜歡的話，我們改天也找時間帶柚柚去野餐�！闺m然她眼底所流露的渴慕，八成不是為了這個，而是作畫的人。
「野餐、野餐！」小柚柚興奮地拍拍手�！敢�，去野餐！」
她終于移開視線，低頭望向拉著她的手搖晃撒嬌的甜嫩臉蛋，眸心染上淺淺暖潮，蹲身抱了抱，讓嬌小身軀填滿空虛的懷抱，也填滿了空泛的心房。
沒關(guān)系了，雖然她永遠(yuǎn)都無法成為那張畫里的一幕景致，但是她還有懷中小小的幸福。
「小姐喜歡這幅畫？」
有個人走來，停在她跟前。她本能抬首望去，瞬間定住。
中年男子望住她，臉上浮現(xiàn)一抹困惑，她便知道，他沒認(rèn)出來。
對此，他似乎也不甚在意，旋即一笑置之�！高@是非賣品，我跟妻子結(jié)婚十周年，在蘇格蘭畫的，對我們有不同的意義�！�
她張了張口，好幾次，都發(fā)不出聲音。
最后，用盡全部的力氣，擠出一抹自認(rèn)最完美的笑容�！笡]、沒關(guān)系。我只是……向往而已。」
余觀止看著，突然拳頭好想揮出去，但是更想將她用力抱進(jìn)懷里，那抹笑看在他眼里，酸楚到骨子里了。
這人居然完全沒發(fā)現(xiàn)，完全就是活在自我世界里，徑自高談闊論：「是啊，那樣美好的景致，真的會讓人流連忘返，去過一次便忘不了……」
閉嘴！
他真的想揍人了！
「是、是嗎？我……」
那唇瓣微顫的怯憐神情，讓余觀止又痛又憐，一股氣上來，刻意地喊了聲：「幼秦，無論哪里，你想要我都陪你去�！�
這話一出，楊幼秦望向他，那男子的神情也僵住了。
「你、你是——幼秦？」
現(xiàn)在才認(rèn)出來……不，是根本沒認(rèn)出來，她本來……就沒那么重要，余觀止其實可以不必說破的，就這樣擦身而過也不會怎么樣。
她揚(yáng)唇，低啞地喊了聲：「爸�！�
楊顯幼當(dāng)下有幾分尷尬�！笇Σ黄穑乙粫r沒……因為太久沒……」
果然是他猜測的那樣。連自己女兒都沒認(rèn)出來，還有什么借口好講？
余觀止很不爽，更沒料到她會用淡淡的微笑帶過，就好像真的沒什么大不了。
「我知道，沒關(guān)系�！�
「你——」楊顯幼渾身不自在，看了看她身旁。「你結(jié)婚了？」
這對父女到底有多失聯(lián)？簡直比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余觀止一方面感到不可思議，一面聽對方又自顧自地說：「你看起來過得很幸福，不需要我擔(dān)心�！�
你根本——也沒擔(dān)過心吧！
余觀止在心里吐槽。身旁的女人居然還配合地拿個華麗臺階給他下。
「嗯，我過得很好，很幸福。我丈夫很疼我，小孩——也很乖�！�
感覺她伸來的手，不著痕跡地用力握握他，那是無聲的懇求。
不說破，好讓對方合理化自己的遺棄行為，心安理得地說服自己，沒有任何虧欠嗎？
他一點都不想配合讓這種人有借口饒過自己的良心，張口想說什么，對上她乞求的眼神，又將話吞了回去，改口道：「幼秦很好，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楊顯幼點點頭。「那就好，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走得還真一點都沒有留戀，她在身后望著那道背影，幾度張口、不敢挽留的摸樣，余觀止實在很心疼。
即便是這樣、即便是個不曾惦記過她、不負(fù)責(zé)任的爛人老爸，她還是有滿滿的孺慕之情，想多待在他身邊一會兒，多說幾句話也好……
連他這個外人都知道，楊顯幼為什么會沒有看出來？她并沒有責(zé)怪或要求什么，只是想多喊幾聲爸爸，卻連這個機(jī)會都不給她。
她撐著得體的微笑走出展場，姿態(tài)優(yōu)雅，腰桿挺得直直的，一出大門，嘴角的笑意都還來不及收，眼淚已經(jīng)不受控制、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他默不作聲，靜靜將她攬進(jìn)懷里。
「我要……回家�！顾澲暎p輕吐出字句。
「好，我們回家。」
他的小女王受了傷，想躲回自己的城堡，好好哭泣、舔傷，不讓誰看見。
她的驕傲，他懂得，也成全。
余觀止將她帶回來，不是她的住處，而是他這里。
「我是要回家——」她有些抗拒。
「我知道，這里就是�！�
「……才不是�！惯@里不是她家。但余觀止很堅持，她只好躲到他房里，把門關(guān)住。
「阿姨怎么了？」柚柚看著緊閉的房門，面露擔(dān)憂。
「放心，把拔會處理。」打發(fā)柚柚自己去玩，他思考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撥了楊伯韓的手機(jī)。
對方大概正在忙，沒有接聽。
于是他改撥楊家大宅的電話，碰碰運(yùn)氣看能不能抓到一尾剛好閑著的。
偏偏同輩沒逮到半個，只撈到楊顯季。
他正猶豫，該不該向長輩探問這種事，對方已經(jīng)認(rèn)出他來，問道：「余觀止？」
「是的，楊伯伯�！�
「你跟我們家幼秦到底怎么回事？」日子一天天耗下去，老人家都看不懂了。「我們楊家觀念很傳統(tǒng)，不介意當(dāng)續(xù)弦，但至少要名正言順，年紀(jì)到了，就是該成家。」
對方說得很直白，他若再拐著彎虛應(yīng)過去，就顯得缺乏誠意了。于是順勢表態(tài)：「我對幼秦很認(rèn)真，不是玩玩而已，結(jié)婚只是其中一環(huán)，還包括擔(dān)待她所有的一切、身心靈的部分，既然您提起了，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請教楊伯伯�！�
他想了解她的一切，不是打探隱私，而是出于關(guān)心。必須清楚內(nèi)情，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
過去，他們只是相愛，卻不曾相知。他后來思考，發(fā)現(xiàn)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環(huán)，在不同環(huán)境生長的兩個人，所造就的脾性自然不同，看待事情的觀點也不會一樣，他當(dāng)時認(rèn)為該溝通以取得共識，現(xiàn)在卻覺得，了解比溝通更重要。
如果連她為何會如此都不懂，又如何溝通得出成效來？
所以，他們的戀情失敗了。
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他含蓄地表示，今天跟她一起去看畫展，遇到她父親了，她看起來很難過，他想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小幼！」楊顯季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緩緩對他道出始末。
他這才知道，當(dāng)年幼秦只輕描淡寫用「父母離異、各自再婚」來帶過的內(nèi)幕，原來如此傷人。
楊家的小兒子，或許因為排行老么，從小上頭就有四個哥哥頂著，受寵的么兒個性就比較自我中心，之前談過一次戀愛，與初戀女友愛得轟轟烈烈，后來因為賭氣分開，家里安排相親下，娶了家世相當(dāng)?shù)呐�，這當(dāng)中并沒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自己作下的決定。
婚后很快有了幼秦，但他并不愛妻子，他是那種浪漫主義、愛情至上的人，后來與初戀女友重逢，結(jié)果便可想而知了。
不顧一切離婚，拋下五歲的女兒，堅決與他口中所謂的真愛相守。
他以為，將所有的財產(chǎn)留給女兒，就是對她的交代，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自個兒孑然一身地與情人一同離開。
這些年，走遍世界各地，崇尚浪漫與自由，與情人愛相隨，不曾過問女兒的狀況，每回與兄長聯(lián)絡(luò)，被問到是不是該回來看看女兒，總回他們——有那么多人照顧她，又衣食無虞，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就連這次回臺灣，都沒想過要見見女兒，還是那晚季燕他們不小心說溜嘴了，幼秦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