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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疫 第5章(2)

  拾心沒叫出聲,有人代替她尖聲高喊。

  “小心!小心!減速——”

  飛遞的人影樹影來不及看清,正前方已是駱家大宅。千分之一秒,就在拾心以為車子會撞上門廳而緊閉雙眼時,唰地一聲,她再度被兇悍地拉攘,身子強(qiáng)烈往前往后,震顫著。

  撞擊聲,落水聲,呼喊聲,亂糟糟的腳步聲趨近。

  拾心睜開眼睛,紅亮車頭擦貼白石基座,一管細(xì)水柱歪噴擋風(fēng)玻璃,透過水簾,拾心看到門前車道上的黑色轎車。

  “這是在做什么?”急促的高跟鞋音雜混怒問。

  拾心挪轉(zhuǎn)臉龐。駱以文站在車邊,雙眼刺刺冒火,素手狠拉車門,仿佛,那門與她有仇。

  “拜托——”駕駛座上的陸奇云高舉雙手!皬膩碇挥腥藥湍汩_車門,你別嚇我了,弄傷漂亮玉手,我承擔(dān)不起——”

  “你喝酒?”駱以文停下開車門的動作。

  “奇云少爺!您有沒有受傷?”一千仆傭圍攏過來。

  陸奇云直起身——

  他沒扣安全帶,存心不要命開快車!駱以文臉色鐵青,旋開身。“不用理他,死不了!甭曊{(diào)冷漠,她對著仆傭們命令道:“都下去,聚在這里成何體統(tǒng)——”

  “這怎么對?”陸奇云跳出車外,雙腳落定在與車身夾了個四十五度角的噴水池邊墻。“你們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駱家當(dāng)家主人,光對我噓寒問暖,我也沒辦法幫你們加薪嘛。”

  園丁、花匠、司機(jī)、女仆和男傭面面相覷,像是不認(rèn)得主人是誰。

  “拾心表妹,”陸奇云長腿一跨,踩上車頭,站在引擎蓋上,彎身拉拾心。他的舉動來得突猛,拾心才解掉安全帶,便被他往上提抱,幾乎是反射的,她好像踩了什么又踩了什么,定過神來,已和這位相認(rèn)不多時的表哥一起將超級跑車引擎蓋踏得滿足鞋印!鞍堰@些家伙都開除掉!北砀缤䥽(yán)地?fù)]臂掃指下方人影。

  拾心愣住!伴_除?”

  “沒錯,開除!北砀缫豢诶硭(dāng)然!澳悴粫恢滥銚碛羞@項(xiàng)權(quán)利吧?這些人領(lǐng)你駱家支付的薪水,竟然不認(rèn)得主人,該開除——”

  “陸奇云!”原要走開的駱以文踅回,以從未有過的吆暍聲調(diào)斥道:“駱家的事不用你管!”厲光凜凜的眼神射向引擎蓋上那兩道人影!跋聛!”

  拾心一震,就要往下跳。

  “別急,”陸奇云拉住她,在她耳邊低語!耙矂e怕。在這個家,你最大,不用聽令于任何人,你甚至可以叫這位前代駱大小姐滾——”

  拾心赫然轉(zhuǎn)頭,陸奇云瞬間拉遠(yuǎn)靠近表妹耳畔的臉龐,否則親上表妹,就不好了,即便是不小心。

  “我說過會罩你。”陸奇云跳離引擎蓋,朝拾心伸長手,讓她像個公王被騎士接下馬。

  雙腳踏實(shí)地踩著鋪巖車道,拾心說:“謝謝。”

  陸奇云也說:“不用跟表哥客氣。我撞壞噴水池雕像,你別跟我討賠償就好!毕掳团伺亲鸱释仍诎哆吇镜梅(wěn)妥、身體在水池中躺得凄慘的小天使。

  好可憐,有翅膀也飛不起來……拾心看了看周邊的每個人,她沒見過陣容這么亂的駱家,好像大家都被搞慌了,搞出人性了,突然很想笑,但她沒笑,唇角略略揚(yáng)抿。

  “什么德行?”流冰般的聲線,凍得死人也回魂。

  陸奇云輕浮地?cái)偸帧!澳赣H覺得我該是什么德行?爵色雜志稱贊我年輕有為,你沒看嗎?”

  駱以文唇線抿直,很不悅。

  拾心知道駱以文是在說她的德行,她僵硬地垂眸頷首,道聲——

  “早安,姑媽!

  駱以文寒著臉,目光瞅瞪拾心身上的制服和凌亂的發(fā),沒回應(yīng)她的問候,扭頭走開了。

  仆傭們見駱以文離去,各自回工作崗位,除了負(fù)責(zé)庭園的那幾位——留下來收拾表少爺制造的災(zāi)難殘局。

  陸奇云撇嘴。“說走就走,沒一聲問候,這個家哪有什么了不起規(guī)矩……”輕蔑一笑,回睇拾心,他道:“進(jìn)屋吧,這可是我第一次走正門,不知道有沒有豐盛早餐——”

  拾心神情閃頓,想起子什么,快步定往屋宇大門。

  ***

  與她有約的藍(lán)君特還沒來。

  起居間維持著她昨天出門時的整潔,窗明幾凈,陽光從落地門潛入,漆了滿室艷輝。鈐蘭像金魚一樣泡在玻璃缸里,那個夜晚之后,茜霓每日于她房中擺放這小花兒。茜霓沒用什么適合不適合的花器,她有時候擺一大盆,花兒成了小船飄海,有時候插在類似鼻煙壺的迷你瓶于,花兒像蓋子,記得昨天是用盤子,看起來莫名可口。

  茜霓還告訴她,鈐蘭的原意是“你將找到快樂”。

  不知道這個家的第一株鈐蘭是誰種下的?那人找到快樂了沒?是不是尚未找到,所以不斷地種,種了三樓那座露臺全是鈴蘭,藉此強(qiáng)化自己將找到快樂的安慰。

  視線凝瞅窗臺上的鈐蘭魚缸,拾心走過去,落坐窗塌,白皙玉指描著晶透的玻璃,像在逗魚,偶爾咚咚咚輕點(diǎn)出聲。垂出魚缸邊緣的小花兒細(xì)微搖震——快樂的小鈐鐺!拾心笑了,匆又收住這抹笑,她想起藍(lán)獲也種鈐蘭。他要開始找快樂嗎?

  找什么樣的快樂?

  柔荑從花影中移開,摸上脖子,玻璃缸、玻璃窗照出一個像,很模糊,她卻看得清楚——昨晚的情景將她占據(jù),那是他單純要找的快樂嗎?肉體的快樂最容易找,不用種出一座鈴蘭露臺……

  拾心搖著頭,把扯松的領(lǐng)結(jié)趕緊再系好。

  “小姐!”這個叫聲使她心跳加速起來。“小姐——”

  拾心站起身,轉(zhuǎn)頭,一手揪緊喉間衣領(lǐng)!败缒蓿闊┠銕臀覝(zhǔn)備,藍(lán)君特先生要來找載吃早餐!彪p腳一挪,朝通往臥室的雙折門走。

  “小姐!”茜霓喚住她!暗枪梅蛉艘R上到書房!

  拾心回頭,秀眉微顰。

  茜霓也皺皺額心!安恢朗遣皇菫榱诵〗銖匾刮礆w要開罵……小姐,您昨天到底——”嗓音戛止,她聽見腳步聲傳來,機(jī)伶地閉緊唇。

  拾心則是看見了——駱以文矜傲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房門口。

  “拾心——”駱以文的嗓音出奇平和,走進(jìn)拾心房里的步調(diào)不慍不火,看來她的心情比剛剛仆人門庭園時好了一些!肮脣層性拰δ阏f,我們進(jìn)臥室談。”看一眼茜霓,另外吩咐道:“去泡壺茶,準(zhǔn)備些點(diǎn)心——”

  茜霓安靜的站在一旁等駱以文交代完畢,急急退出房外,在門口稍停,眼神憂心睇向拾心——

  拾心靜靜的站在駱以文面前,一語不發(fā),此時,“怎么了?”一個聲音響于她背后。

  茜霓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嚇了一大跳,回過頭,男人像神祗,尊高俊雅,立在她眼前,天窗納進(jìn)早晨最晃朗的光,茜霓眨瞇雙眼,有點(diǎn)失禮,道:“對不起!彼鋵(shí)搞不清楚這廊廳的亮澤是旭輝,還是男人身上在發(fā)光?她完全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他大概真是  從天而降,才如此耀眼!

  不敢多看,茜霓低頭,匆忙離開,沒預(yù)料男人走進(jìn)拾心房間,將在她送茶點(diǎn)來時,再驚嚇?biāo)淮巍?br />
  心,以一種恐懼的節(jié)律,回蕩、撞擊她胸腔。

  拾心盯著姑媽駱以文的高跟鞋錐跟踩出長毛地毯上一個凹、又一個凹,再一個凹,直到那些萎倒的毛織纖維難恢復(fù),拾心才走過去,瞧著沒被踩出洞的地毯,松了口氣。

  “怎么嘆起氣?”駱以文停在床尾凳前,回瞅拾心,“有什么不開心?”

  拾心搖了一下頭。駱以文微笑,往床尾凳坐下,眼睛看著同樣擺在床尾的畫架。架上的畫剛完成構(gòu)圖,是鈐蘭。駱以文說:“看樣子,你很喜歡那座露臺,果然是以立的女兒……”

  拾心愣揚(yáng)美眸。姑媽的嗓音漸低,她沒聽得明白,想開口問,又開不了口。

  姑媽說:“拾心,你跟你父親一樣,但我不希望你像你父親那樣做出毀損駱家聲譽(yù)的事,時至今日,還有人討論著他帶著家產(chǎn)和妓女私奔——”

  “我母親不是妓女!”不反駁還好,這一反駁,姑媽視線從她的畫板離開,對向她。姑媽眼神中的淡漠與高高在上輕而易見,而她自己則是墜落無底的愚蠢深淵。

  “當(dāng)然!瘪樢晕牡溃骸叭魏温殬I(yè)都該被尊重,就算是個妓女。”

  拾心不再吭聲,垂下美顏。

  “上次,藍(lán)家的宴會后,很多人對我提起,你像你父親……”駱以文伸手摸過畫架,以平靜的嗓音繼續(xù)道:“我一樣擔(dān)心,你懂嗎?拾心——”言下之意,她像母親,才是令人最該擔(dān)心的!

  拾心很難過。姑媽那聽似語重心長的話,每字每句都在傷害她。

  “在我的觀念里,孩子其實(shí)都是像母親的。”眼睛看著拾心,像在看一個與駱家無關(guān)的人,駱以文嗓音慢慢轉(zhuǎn)冷。“昨晚,你為什么沒回來,我不追究。你畢竟是你母親——”

  “母親,”沒有敲門,沒有任何示意,陸奇云推開單邊雙折門,大刺刺地走進(jìn)還不算熟的表妹的臥室,朗聲說:“我這次回來,有很重要的事要說,你不要讓我找,我可是到現(xiàn)在還會在這幢屋子迷路!闭驹谀赣H面前,他目光直落母親頭頂。

  駱以文瞇著眼,沉住氣!拔艺诤褪靶恼劇

  “我的事很重要,”沒有輕佻表情,陸奇云打斷母親,強(qiáng)調(diào)道:“一生的重要!

  駱以文抬眸。她確實(shí)許久——久到難以回憶——未見過兒子臉上出現(xiàn)一絲認(rèn)真。“什么事?”暫將拾心擺一旁,她耐心面對這個近年來老是教她失望的兒子。

  陸奇云笑了,那笑容有點(diǎn)傻,卻也得意又帥氣,會讓一個母親忍不住驕傲地說“那個英俊的年輕人是我兒子”!

  “什么事這么開心?”駱以文歪著頭,美顏出現(xiàn)少有的柔色。

  陸奇云說:“我要結(jié)婚了,三天后。”

  沒三秒,他母親變了臉。“不要開玩笑!鄙ひ舨煌ㄈ饲榈乩淞。

  “很認(rèn)真,媒體會報——”

  “陸奇云!”駱以文手一抬,要兒子閉嘴。

  陸奇云偏要說個清楚!拔也幌M闶强戳穗s志報導(dǎo)才曉得,雖然我知道你不看亂七八糟刊物——”

  “你也知道亂七八糟?”駱以文站起身,不愿再聽。

  “亂七八糟是你認(rèn)為,我的終身大事絕非亂七八糟——”

  “對象?”駱以文深呼吸,重新落坐,施舍最后的耐心,準(zhǔn)備戳破感情沒定性的兒子的空口號!澳憬Y(jié)婚的對象是哪家女孩?”

  “海的女兒,她是舞蹈家。”陸奇云一臉慎重其事。

  駱以文呼吸凝結(jié)了!瓣懫嬖,你現(xiàn)在是在羞辱誰?”

  “母親為何這樣說?”陸奇云撇唇反問。

  “海的女兒?舞蹈家?你有臉說得出口?”駱以文冷冷地瞪著兒子。“我不會同意——”

  “我沒有要你同意。”陸奇云哼笑!叭旌,我會舉行婚宴,父親一定會到——”

  “陸奇云!你膽敢娶一個妓女——”

  “妓女沒有得罪你,母親!标懫嬖普f完,旋身往雙折門走去。

  “站住!陸奇云!”駱以文命令道。

  陸奇云真停了腳,回首。“拾心,”卻是對表妹說:“表哥要結(jié)婚了,你一定要像昨晚表哥為你辦的洗塵宴那樣,全程出席,不得早退!毙碧糇旖且恍Γ顺鲩T外。

  拾心有些呆住了,本能地朝留下的人影望去。

  駱以文整個火氣燒上來!霸跓o國界,你要怎么當(dāng)你母親的女兒都行,海的女兒的女兒?舞蹈家的女兒?好得很……”許是太氣,她有些語無倫次!斑@里叫做蘋果花嶼,有規(guī)有矩有法律,就算是自己的表哥辦宴會,你也得記著身分,記著回家的時間!”

  拾心睜著清麗的美眸,忽然說:“對不起,姑媽,我太晚回來,造成大家的困擾,如果姑媽同意,我希望可以搬進(jìn)學(xué)校宿舍——”

  “宿舍?”駱以文表情一閃,吞下許多未講的話——海的女兒、舞蹈家,可以先拋開。赫斯緹亞宿舍,是個不錯的主意!她請來教授拾心禮儀的凌老師,由于一些私事,無法繼續(xù)指導(dǎo)拾心,凌老師請辭時,曾建議讓拾心住宿。

  “赫斯緹亞的宿舍有專人指導(dǎo)生活上的各項(xiàng)應(yīng)對進(jìn)退,偶爾會舉行宴會,讓學(xué)生學(xué)習(xí)社交,你若想入住,我不反對!瘪樢晕钠揭稚ひ。

  “謝謝姑媽!笔靶闹篮螘r該用學(xué)來的禮儀!榜樇揖驼埞脣尪噘M(fèi)心——”

  “關(guān)于駱家,我委托的律師,正想和你談?wù)劇!瘪樢晕牟焕@圈子了,站起身來,指著雙折門!拔艺埶侥闫鹁娱g稍坐,別讓人久等了!

  拾心微怔,一動不動,心狂跳起來,身體涌流熱潮,突感一陣哆嗦,眼睛潮濕地望著姑媽手指的象牙白雙折門。

  誰,在那頭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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