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心不知道學(xué)校的這項傳統(tǒng)，她的發(fā)帶已經(jīng)遺失，學(xué)校并無補發(fā)，她們的發(fā)帶上都是繡著名字的，聽說蘋果花嶼人人知道“赫斯緹亞藍”，也許誰撿了她的發(fā)帶會送回學(xué)校來。
這個傳統(tǒng)緣由為何，拾心沒心思探究，宿舍的舞會與她無關(guān)，有沒有人將她的發(fā)帶送回學(xué)校來都無所謂，反正，她從未綁好頭發(fā)。
好幾個星期了，自從欣賞完夢幻的人魚舞，拾心困在一種難以言明的憂愁里，她食不下咽，胃口差，睡眠不好，總是太晚起床，上課遲到。但她并沒有缺席，即使感到身體不適，她仍乖乖聽課、勤做筆記。她的法學(xué)學(xué)得不錯，評量測驗?zāi)昧烁叻�，不是藍獲教的，他持續(xù)請著出差假，代課教授藍卓特此他更受同學(xué)們愛戴，有人因此想轉(zhuǎn)法大，不當(dāng)赫斯緹亞淑女——
像陸彤云一樣。
拾心腦海盤旋著表姊妹，她的母親希望她嫁給藍獲，他們同為法律人，是真正的身分相配！
眼簾晃映宿舍大廳優(yōu)雅跳華爾滋的學(xué)姊妹，拾心摸著樓梯扶手，慢慢往樓上走，到了樓廳包廂，她找個位子坐，喝了點飲料，幾個帶著“赫斯緹亞藍”剛來的男士對她頷首致意，離開包廂。他們都是淑女們準備締結(jié)合約的對象，忠誠已是他們行為舉止中無形的特征。
藍獲身上，沒有這種特征。
拾心飲完微酸的飲料，胸口的悶堵好了些，她才站起身，靠向包廂圍墻，像觀劇一樣，看著下方跳舞的赫斯緹亞淑女與左胸別著藍色發(fā)帶的男士們。
除非有要嫁人的心，否則別隨便贈與發(fā)帶，隔壁寢室的學(xué)姊說，赫斯緹亞是一所保守的“圣女、修女”學(xué)校，小環(huán)節(jié)出包，流言會傳很久。她們的杰出校友，名聲良好，各個以身為赫斯緹亞淑女而驕傲。每年校慶，昔日馬術(shù)社團的校友還會返校指導(dǎo)學(xué)妹。
拾心是馬術(shù)社團一員，等會兒得到馬場參加夜騎儀式。她看看樓下與她無關(guān)的舞會，提前上樓換騎馬裝。
瘋馬騎士俱樂部日前增加了一名令人意外的成員。
陸奇云度完蜜月返回蘋果花嶼，傍晚到俱樂部騎了幾圈，正考慮要不要越界，去欣賞赫斯緹亞校慶特別節(jié)目——淑女夜騎的馬上英姿，就在樹林里遇上那名新會員。
藍獲一向知道瘋馬的成員如何囂張，在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遇上他們?nèi)魏沃换蛘麍F人，也就沒什么好奇怪。
“這里可不是瘋馬的場地范圍�！彼粗霈F(xiàn)在眼前，差點和他馬匹相撞的人馬。
陸奇云扯著韁繩，穩(wěn)下拱背揚蹄的馬�！斑@句話應(yīng)該是我送你，比較恰當(dāng)吧，新人——”
藍獲掉轉(zhuǎn)馬頭，揮鞭，騎上崎嶇陡坡，技巧高超，仿佛，他胯下的動物，是敏捷的豹、剽悍的鷹，不是匹馬，就算是馬，也是長翅膀的馬！
“你這家伙，騎了怪物！”陸奇云咧嘴。該說藍獲是怪物本身才對！他策馬追去。
今晚的月光像水，潑亮整座林子，天氣其實不錯，清輝晃朗，偶爾一片彤云飄過，夜空不是那么墨黑，爬至高處，兩匹馬停下了競爭似的奔馳。
“你跟上來干什么？”藍獲眼睛看著固定方位。
“那兒是赫斯緹亞的跑馬場�！标懫嬖坪咝Α：芏嗄腥思尤氙傫R騎士俱樂部圖的就是馬場鄰近赫斯緹亞練習(xí)場，風(fēng)光棒！“你該不會是為了這個——”食指朝著藍獲看得入神的方向，豎起拇指，他低“砰”一聲，笑說：“瞄準目標(biāo)，才加入瘋馬的吧？”
“正是。”藍獲雙腿夾踢馬腹，奔往樹林外亮如白晝的女校跑馬場。
好個不隱藏欲望的藍律師！陸奇云撇唇�！拔�！人家女校在進行夜騎，不要去亂！律師亂來要付出重大代價的！破壞男人間的默契，讓俱樂部會員沒法再來這兒，你可是會成為公敵！喂——藍獲律師！別忘你是駱以文女士看上的女婿人選，像發(fā)情種馬往女校禁區(qū)沖，會讓駱以文女士對你失望的——”哈哈亂笑亂喊，他瘋馬會員之首，再次與藍律師競速。
馬蹄聲清脆地揚著，每一下都是一個優(yōu)雅節(jié)奏，那些淑女——即使畢業(yè)了二十年、三十年�。◎T馬仍不忘高貴矜持。
年輕的赫斯緹亞馬術(shù)社成員，跟在校友們后頭，進行著繞場小跑。
障礙場擺設(shè)好了，繞完三圈，年輕的一輩將在聚光燈打照下，表演騎術(shù)。拾心也在其中，可她有些力不從心，繞場第二圈，她漸漸脫離隊伍，馬匹小跑的節(jié)奏亂了，身體的起伏也不對。
“背打直！”一個聲音低斥。
拾心聞聲轉(zhuǎn)頭。
“直視前方，”那聲音又道：“別東張西望——”
拾心照著做，調(diào)整姿勢，不再往旁看。剛才的一瞥，使她知道身旁的人是姑媽駱以文。
駱以文騎著馬，在拾心旁邊跟了一段，往前回到校友隊伍里。她是赫斯緹亞杰出校友，亦是第六屆馬術(shù)社社長，這個晚上出現(xiàn)在這兒，必得維持完美形象。
拾心看著姑媽直挺挺的背影，過了馬場第二彎道，她開始覺得高架照明系統(tǒng)的白熾光芒像一根根箭矢，射得她的眼睛瞎盲看不見前方隊伍，等會兒，她有辦法在這樣的光亮下，順利表演騎術(shù)跳木欄、木柵與板柵？恐怕她會摔進水洼出糗……腦海里這么想，身體下受控制地搖晃起來，馬兒顛蹬了幾下，她松開韁繩，眼前的花白刺亮驟然漆黑，頭一歪，她落馬了。
“拾心！”
馬蹄聲亂糟糟，近的、遠的都有，踢破了赫斯緹亞的優(yōu)雅。
淑女們驚惶失措。
闖入者——藍獲和陸奇云，翻跳下馬，排開一群女人和馬，看見躺倒在地的拾心。她的帽子掉了，頭發(fā)像絲織品在地上攤成一個黑色扇面，白色合身馬褲染了血紅。
“怎么會這樣……”有人抖著嗓音竊竊私語。
藍獲一步上前．蹲下身，動作熟練地檢視傷者。
“頸椎有沒有受傷——”
“沒有。”藍獲打斷陸奇云的嗓音，脫掉外套包住拾心滲血的下身，將她抱起�！敖芯茸o車！”他命令陸奇云。
“救護車來不及！這里難道沒有醫(yī)護室——”
藍獲一個眼神，讓陸奇云轉(zhuǎn)道：“我去借輛車�！彼怼�
“你們這是干什么？”駱以文表情僵冷，出現(xiàn)在人群之前�！澳銈儚哪膬宏J進來的？”
“母親，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标懫嬖茙退{獲開路。“讓我們先送拾心去醫(yī)院�！�
藍獲抱著拾心，急步通過人群。
“藍獲律師！”駱以文喊了一聲，語氣很不好。
藍獲沒停腳。陸奇云跟著走，一面回頭對駱以文說：“母親，有什么事，等確定拾心沒事再說��！”
“我的座車就在馬場外�！瘪樢晕膲阂种暰�說了一句，脫掉手套，掏出馬鞍 袋里的行動電話，撥了組號碼，要司機把車開進馬場。
***
這陣子，她沒有像今天這樣睡得身體感到真實的滿足。
拾心睜開眼睛時，房問的擺設(shè)都變了——
床沒有雕花床架和帳幔，寢具普通，但，是溫馨的暖色，枕被有特別氣味。她眨著眼，盯住天花板，微緩轉(zhuǎn)頭，視線對上白色大窗，窗外是藍天連著海洋。
這個時節(jié)，接近島嶼帆船賽賽期，帆船玩家躍躍欲試，在海上鍛鏈操帆技巧。
拾心小時候聽父親講過帆船賽的事，她喜歡那些兜滿風(fēng)的帆影，打算畫一幅帆船圖。她掀被下床，欲往窗邊覽盡海上景致。
“駱小姐，你還不能下床�！睖睾偷牭贸鐾䥽赖纳ひ魝鱽�。
拾心旋過臉龐。陌生男子從素雅的芥子色屏風(fēng)后走出來，他穿著白袍，教人不難辨識他的醫(yī)師身分。
“小護士，麻煩扶駱小姐回床上�！贬t(yī)師先生命令著跟診的護士小姐。
那穿粉色護士服的年輕女性輕巧地走向拾心，盡責(zé)地將她安置回床榻，蓋妥被子。
拾心睇著兩位醫(yī)護人員。“請問——”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醫(yī)師先生寫著手上的資料，一面說：“你是不是要請問這個？”
拾心抿合紅唇，斂眸，睡意又涌了上來。
“你差點流產(chǎn)，我強烈反對孕婦從事騎馬活動——”
拾心張大美眸，睡意都退了。“醫(yī)師——”
“謝謝你，伊詩�！绷硪坏缆曊{(diào)穿過屏風(fēng)，接著人影出現(xiàn)。
藍獲走到床邊，先將一把鈐蘭花插在床畔桌小花瓶里，才看著拾心，沈聲低語：“你醒了？”
拾心靜瞅著他。
“藍獲律師，駱小姐狀況還不穩(wěn)定，我羅列一些不可行事項，請務(wù)必遵守。”醫(yī)師先生將一張長長的單子交給藍獲，又道：“需要我詳盡為駱小姐說明嗎？”
“不用�！彼{獲回答得很快�！澳憧梢猿鋈チ�，伊詩�！�
醫(yī)師先生一笑，彈響手指，帶著小護士，離開病房。
房里，沉默著。
漸漸地，鈐蘭的香味隱約可聞。
“醫(yī)師說我差點流產(chǎn)……”拾心開口，感覺自己在說一句夢里話。
“好好休息，”藍獲往床邊落坐，伸手摸她蒼白的臉�！昂账咕焷喣沁�，我請奇云幫你辦了休學(xué)——”
“我再也回不去那個學(xué)�！彼捻�，閃顫起來。“是嗎？”
“我并不在意我的妻子有沒有赫斯緹亞證書——”
當(dāng)然。他本來是要娶陸彤云的……
“嫁給我，拾心——”他說。
她的眼淚沿著臉龐流下。“是因為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