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盈盈對慕容羲很用心,知道他喜歡斷案,就讓劉公公帶信返京,皇帝命人快馬加鞭把卷宗送過來。
「子瓔,我和瞿翊、盈盈要到鎮(zhèn)上,你去不去?」
「子瓔,盈盈喜歡韭菜盒子,明天可不可以做?」
「晚上不回來了,我住在那邊,和盈盈一起研究案情。」
盈盈兩個字充斥她的耳膜,從早到晚,現(xiàn)在連寇老、夏老和師叔看著她的眼神都帶著淡淡的悲憫,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結(jié)果,卻沒有說破。她笑著回答「知道了」,也笑著說「我?guī)湍闼兔薇贿^去」。然后他就一直待在隔壁,沒回來了。
種種趨勢都在告訴她,人無法勝天,書中劇情牽引就是這里的天,慕容羲總有各種理由離她越來越遠(yuǎn)。
慌嗎?當(dāng)然,但沒人有義務(wù)為她解決恐慌,她只能強自鎮(zhèn)定甚至是自圓其說。
她告訴自己,信任是愛情的基石,如果他那樣坦蕩自己還要心存疑慮,愛情要怎么持續(xù)下去?
所以她落落大方,所以她逼迫自己和他一起寵愛瞿盈盈,所以她刻意刪除那段皇帝賜婚的記憶。
把藥丸包好,放進(jìn)匣子里,通過月亮門走到隔壁。
寇老、夏老正在幫瞿翊、慕容羲上課,白霜幾人被派出去辦事,院子里空蕩蕩的。
她敲開呂尊房間。
「藥丸做好了?」
「對,帥叔點一點!
呂尊打開匣子,數(shù)量有點少,他看一眼子瓔卻沒多說什么。
她從衣袖里抽出幾張紙!笌熓,這是幾味藥的藥方、炮制方法和炮制過程需要注意的事項,我寫得很仔細(xì),有經(jīng)驗的人多試幾次,應(yīng)該都能夠做得出來!
「你這是干什么?做師叔的能圖你的東西嗎?」
「就當(dāng)徒弟孝敬師叔的吧!」
「為啥?」
因為……在替自己鋪后路。
如果皇帝奸計得逞,不夠豁達(dá)的她做不到分手后依舊是朋友,那么既然要斷就得斷得干干凈凈,和他、和他身邊的人事物。
「師叔處處照應(yīng),我當(dāng)然要懂得回饋!
「別說場面話,暗地里你都不知道罵老頭子幾回了!
「冤枉。」
「說實話,為什么給我這些?」
「我說的是大實話啊,接下來我打算閉關(guān),好好研究師父留下來的《毒經(jīng)》,那方面我始終學(xué)得不好,師父很是懊惱!
「你管他懊不懊惱,依我說,學(xué)救人本事才是正道,研究毒物做啥?」
「話不能這么說,如果不是認(rèn)得莫核散,我也救不了四皇子。何況這是師父的遺愿,身為徒弟有義務(wù)完成!
此話合情合理,呂尊再阻止就沒天理了!负冒,這個我收下,但師叔不會讓你吃虧,會算紅利給你。」
「好啊,祝師叔生意興隆。」
呂尊抓起筆桿敲她一記。「咒誰。磕銕熓迨情_醫(yī)館的!
她呵呵一笑,離開呂尊的屋子,卻發(fā)現(xiàn)瞿盈盈在外頭等她。
「公主有事?」
「談?wù)?」她指指自己屋子?br />
子瓔隨她進(jìn)屋。剛落坐,瞿盈盈連杯水都沒給倒、直接進(jìn)入正題。「秋娘子,你想與羲哥哥和離,還是自愿為妾?」
「是相公委托你問的?」
她可以說謊,但她沒有,她是個磊落女子,不喜歡搞手段。「羲哥哥不知道這件事。」
「既然如此,公主為什么覺得自己有權(quán)替他做這件事?」
「父皇想籠絡(luò)鎮(zhèn)國公府和靜王府為四哥的助力,若我與羲哥哥成親,此事能成!
「在你眼里,相公只是枚平衡朝政勢力的棋子!
「不是這么說的。在來之前我也猶豫過,畢竟羲哥哥的名聲太『響亮』,因此父皇有這個想法時,我是排斥的,但在見過羲哥哥,與他相處這些時日之后,我認(rèn)為我們可以當(dāng)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夫妻!
「婚姻不是單方面『認(rèn)為』就能成就的,你應(yīng)該先問問相公的意思。」
「不管問不問,從小到大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最終都能順心遂意!
子瓔眼中光芒暗下,她知道對方說得沒錯,瞿盈盈就是個有女主光環(huán)的人,但她不想認(rèn)輸。「如果如你所言,公主就不必找我談,直接與相公表明心意便是!
瞿盈盈頓了一下,皺起眉心,咬緊下唇。她……可以退而求其次!肝以试S你為妾,只要你不使手段不爭寵,我保證讓你平安終老,一世富貴!
「我當(dāng)正妻不好嗎?為什么要因為你的允許,自貶身分?」
「不必頂嘴,這對你沒有好處!
深吸氣,子瓔淡淡笑著!赣袀姑娘名喚柳嬌,她的父親是一方富商,為四皇子所用,這段時日為四皇子添了許多助力,因此柳嬌經(jīng)常在此進(jìn)出。她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并且說得更明白也更強勢,她清楚地點出我的不足,以及我與相公不匹配的十大原因,她認(rèn)為我應(yīng)該知難而退。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嗎?我說這件事的決定權(quán)在相公手上,請她直接去找相公談。然后今年初,她出嫁了,聽說上花轎時哭花了臉!
「你是在炫耀?」
「不,我是在點出問題本質(zhì)。如果相公喜歡你,他自然會為了你而放棄我,即使我是天上仙女,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奔赴愛情。如果相公不樂意當(dāng)平衡勢力的棋子,對你又沒有太多懸念,當(dāng)然會拒絕這種事。所以你來找我,實屬不智!
瞿盈盈咬唇,她沒想到秋娘子這么難應(yīng)付。
「父皇知道是你救了四哥,也覺得這樣做對你不公平。如果你堅持不愿為妾,可以選擇和離,回京后父皇會封你為郡主、賞食邑,有這個身分,你想嫁誰都行,并且此生衣食無憂!
「首先我已經(jīng)嫁給慕容羲,再者衣食無憂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我知道你心有志向,若你想開醫(yī)館藥鋪,我能成全你,宮里只有醫(yī)女,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代替父皇承諾,讓你進(jìn)宮當(dāng)太醫(yī)!
子瓔想笑,突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女主,而是男主的娘,她正拿著空白支票等著自己填,要不要填個天文數(shù)字。
見她遲遲不語,瞿盈盈又道:「羲哥哥愿意用功勞換得査清你母親死亡的真相,如果你點頭,我保證讓兇手會受凌遲之苦,替你親娘出氣!
真的很心動啊,有錢有名有權(quán)勢有工作,連娘親的仇都有得報,這么好的條件只要……
讓出喜歡的男人,實在太賺了。
不過很抱歉,她的愛情不標(biāo)價。
「若相公喜歡你,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得到他;如果他不喜歡你,就算他與我和離,下一個女人也未必會是你!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說吧,給一句準(zhǔn)話!
準(zhǔn)話是嗎?子瓔靜靜看著她,許久后咧唇一笑!肝也。」
瞿盈盈猛然吸氣,強壓怒火。她已經(jīng)夠卑躬屈膝,卻不料秋子瓔如此不識好歹。「你就不能為了朝廷犧牲自己?」
「如果四皇子需要靠我的犧牲才能坐穩(wěn)龍椅,這樣的皇帝不值得支持。」
「這么固執(zhí)對你有什么好處?」
「公主知道嗎,有兩件事千萬不能做。第一,用自己的嘴巴干涉別人的人生;第二,靠別人的腦子來思考自己的人生。我還有事要忙,不打擾了!箒G下話,她站起身來。
「你這是在為難羲哥哥,難道你希望羲哥哥為你抗旨受罰?」
所有的話她都可以慰回去,只有這句……不行!
誰讓皇權(quán)大過天,誰讓一旦違抗就是生死大事。瞿盈盈不能代替慕容羲逼她和離,同樣的,她也不能代替慕容羲決定,是否違逆皇命。
子瓔不接話,低頭走得飛快,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只是心中波濤洶涌,層層大浪幾乎要將她淹沒。
月亮門前,墨雨擋在前方,子瓔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他眼底有著陌生的情愫,彷佛有什么東西即將脫僵而出。
「如果秋娘子愿意,我?guī)汶x開!
「你希望我不戰(zhàn)而降?」她不認(rèn)輸、不退讓,除非是慕容羲做出決定。
「對手是皇上,除了降,你沒有第二條路。」
「或許我偏偏有這等本事呢!
他沒接話,黯然了神色,輕輕搖頭。
子瓔撇下他,沖回自己家里,背起蘿筐飛快往外走。
「秋娘子要去哪里?」吳嫂子問。
她壓抑哽咽,假裝無事!溉ド缴喜伤。」
她很傷心,走得飛快,她知道墨雨說的是大實話,也知道自己選了條很爛的路。
笨吶,明明點個頭就可以輕易得到好處無數(shù),她卻選擇撞得頭破血流?但……她是真的不想啊,不想放棄最后的掙扎。
她沒有心情找藥,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崩潰。
這座山,她早已熟門熟路,哪里有洞、哪里有崖,哪里有慕容羲帶她設(shè)下的陷阱……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這里是他們的游樂場,她曾經(jīng)驕傲地說,就算敵人武功蓋世,但到了她的主戰(zhàn)場,也只能被她吊打。
她喜歡自己的地盤,這里能治癒她所有不安。只是……今天失效。
來到熟悉的山洞,她曾和慕容羲在這里躲雨,她在這里跟他說了《西游記》。
他問:既然孫悟空有肋斗云,為什么不直接帶著唐僧一翻三千五百里,奔赴西天取經(jīng)?
她回答:成就唐僧的不是經(jīng)書,是取經(jīng)的道路,沒歷過劫就成不了仙。
她談的是人生道理,他卻跟她講愛情。
他說:艱險劫難困擾不了我,從來成就我的,只有你。
聽著這樣的話,她如何能不陷入他的網(wǎng)?
曾經(jīng),她認(rèn)為自己有機會翻轉(zhuǎn)原著設(shè)定,哪曉得最終還是作者無敵。
窩進(jìn)洞里,上回堆積的樹葉已經(jīng)枯黃,最近天未落雨葉子一壓就碎,劈劈啪啪的碎裂聲聽在耳里,好像碎的是她的愛情。
始終不肯離眶的眼淚終于淌下,她抱緊自己放聲大哭。
曾經(jīng)她相信,當(dāng)結(jié)果不如她意,自己有本事瀟灑轉(zhuǎn)身,可事到臨頭,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那么無所不能。
鋪天蓋地的委屈將她淹沒,她怨恨一場愛情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怨恨作者沒有良心,把她搞得那么悲慘。
大概是咒罵太過惹惱作者,于是作者惡意地讓她的悲慘更上層樓。
許久沒下的雨突然自天而降,稀里嘩啦澆透整片森林。山嵐升起,一片朦朧美景,她卻彷佛看見作者在對她比中指,嘲笑道:繼續(xù)罵吧,看看是你有本事,還是我更強大。
哭著哭著她笑了,像個瘋子似的。
雨越下越大,空氣又濕又冷,鼻息里全是泥土的腥味兒,子瓔雙手環(huán)抱自己,用體溫向自己證明,失敗尚未來臨,不該解甲歸田。
然而四周襲來的寒意卻像在冷眼奉勸——早低頭、早輕松。
心情起起伏伏,眼淚落落止止,本以為這場雨下不久,她幻想慕容羲自雨幕中穿梭而來,拯救她于困窘,誰知雨一路下到深夜,暗自期盼的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出現(xiàn)。
不等了,丟掉幻想,她離開山洞冒雨歸家。
下山的路好滑,她摔了幾下,撞出無數(shù)青紫瘀斑,沒哭的啊……沒有觀眾的眼淚多余且廉價。
她咬緊牙關(guān)踉踉蹌蹌回到家,站在大門外的她,一身濕、滿身泥。
最后一次幻想,幻想那個男人像無頭蒼蠅似地在院子里來回繞,想像下一刻他就要推開大門往外跑。
一、二、三……她強忍寒意,站在門口,給自己的幻想落實時間,但是她一路數(shù)著,沒數(shù)出想像中的場景,卻數(shù)出自己的眼淚和傷心。
真是的,讓別人據(jù)巴掌不夠,自己還要揭?guī)紫聛頊,這不是自虐嗎?
推開門,家里一片漆黑,吳嫂子已經(jīng)回家,那阿羲……
傻瓜,肯定在隔壁,最近他熱衷和瞿盈盈研究大理寺的案子。舉目望去,缺乏人氣的屋子比剛來那時更凄涼。
是啊,不管她在瞿盈盈面前多逞強,命運不把阿羲往自己這里推,她就半點也沒轍啊。
摸進(jìn)廚房、燃起蠟燭,大鍋里有吳嫂子燒好的水。
很累,全身疫痛,她還是一桶桶提著水,洗掉滿身泥巴。
超餓的,但頭暈得厲害,她懶得做飯,隨意喝兩口冷茶,往床上撲倒。
她以為滿腹心事會讓自己久久無法入睡,但錯了,她一下子就熟睡,直到半夜渴醒,才發(fā)現(xiàn)全身發(fā)熱,她病了。
蠟燭尚未熄滅,下床就著壺口咕嚕嚕,咽下苦澀茶水,與此同時,她發(fā)現(xiàn)手腕處有一條條紅色絲線朝手臂蔓延。
居然是在這個時候顯現(xiàn)……這算是上帝關(guān)了她一扇門,便為你開一扇窗?不,這都是為了劇情吧,這個時間點剛好讓她離開……
無力輕笑,她為自己把脈,嗯,確實受風(fēng)寒了。
不怕的,旁的沒有她家藥丸多。只是想起上次生病,那個煮藥熬粥、想方設(shè)法嫗出化釉丸的男子,鼻頭不禁微酸。
扶著桌沿墻壁慢慢走到制藥室,找到藥丸,卻沒有水了,只能仰頭干咽。
不怕,她會好的,明天一定要痊癒,那么就沒人知道她傷心過,她依舊是驕傲自信的秋子瓔。而瞿盈盈口中的圣旨,從來沒有嚇倒過她。
想到這里,她又抓出一把藥丸塞進(jìn)嘴里,死命嚼、用力嚼,苦澀藥味在唇齒間蔓延、侵蝕了知覺。
想吐,但她不允許,她非要好好的,她的脆弱不見客。
嘔……忍不住還是吐了。
不許,再抓一把、再塞滿嘴巴,死命嚼、拼命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