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趙闕宇正巧有事往皇后宮中一趟,于是她打算請余惠妃一道用膳,余惠妃進門時披肩上沾滿了風(fēng)霜冷露,她特意叫人備好火鍋燙菜,替她驅(qū)寒。
“妹妹,恭喜了!
“恭喜?”她不明白。
“秋霽小姐即將要嫁給右相為妻了。”余惠妃喝口熱湯又道:“那江映城已經(jīng)將秋霽小姐接入府中,聽聞過兩日便要成婚!
“什么?!”周夏瀲大驚,“怎么……我從未聽曉?”
“我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余惠妃笑得眉眼彎彎,很為她高興,“自從丞相府出事后,那江映城態(tài)度不明,也沒說退婚,也沒說成親,皇上不好逼問他,便拖到了今日。或許因為秋霽小姐后天便要與家人啟程了,他只好做出決定!
聞言,她心中的大石落地,霎時輕松起來。
她一直擔(dān)心著妹妹的婚事,秋霽從小心高氣傲又那般迷戀江映城,若真被退了親,還不知會傷悲到何種境地……現(xiàn)下可好了,總算圓滿。
“姊姊可替我捎話回家?”周夏瀲舒了口氣地問道。
“那是自然!庇嗷蒎孕渲刑统隽艘环庑藕,“這個是秋霽小姐回的信,她說,遺憾大婚之后不能進宮,向你請安,亦不能在爹娘身旁伺候,以盡孝道!
“昭平雖遠(yuǎn),卻有仆婢隨侍,爹娘那里不必掛心,我這里就更不必了,二妹顧好自己的婚事,便是盡孝了!
那月白色信封,素來是秋霽愛用的。周夏瀲將封口打開,抽出筆紙。上頭娟秀字跡是秋霽親筆,讀完前面話家常與關(guān)切話語,她內(nèi)心溫暖,欣慰于二妹的關(guān)心,可讀到最后卻心下一緊。
……日前所托之事,已經(jīng)查清。紅丸非但無助孕之效,服之反而傷陰損血,切記,切記。
什么意思?那紅丸,那余惠妃親手所贈的紅丸卻是暗害她的毒藥嗎?
周夏瀲抬頭看看她,難以置信。這看來敦厚可親的女子竟有如此陰歹的心腸?!
“妹妹,怎么了?”余惠妃察覺到她眼神中的異樣,不解地問。
本想忍住不開口,但她實在討厭裝模作樣,況且假如對方真的居心巨測,她也沒必要再與對方虛與委蛇。
“姊姊!敝芟臑嚦谅暤溃拔乙幌蚓粗啬,入宮以來,視你為閨閣摯發(fā),卻不知哪里得罪了你,竟讓你如此待我!
“我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讓妹妹不高興了?”余惠妃驚訝道。
“以前你贈我的紅丸,說是有滋陰助孕之效,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敝芟臑囈蛔忠痪涞卣f。
“不是嗎?”她臉上的表情更為愕然,“妹妹,實不相瞞,那藥是……皇上給的,我也不知情啊!
“皇上?”此言一出,倒把周夏瀲嚇了一跳。
“皇上希望我們姊妹好好相處,讓我送些禮物來,我實在不知該送什么,拿得出手的妹妹你也早有了。”余惠妃的態(tài)度十分坦然,不像在說謊,“皇上便給了那些紅丸,說藥材名貴,妹妹你一定會喜歡的!
是他……真是他嗎?
沒錯,他一直不希望她懷上龍嗣,因為忌憚著她娘家,這她是知道的,原本,她也能體諒他的處境。
可……如今知曉他如此處心積慮,暗中設(shè)計,仍叫她一顆熾熱愛他的心瞬間冰心涼了。
“怎么,那藥有什么問題嗎?”余惠妃追問,“妹妹,我實在不知情啊,要不叫太醫(yī)來瞧瞧?別吃壞了身子。”
“不必了。”她澀笑著搖頭,敷衍過去,“也沒什么大礙,既是皇上所賜,想必有什么深意吧。”
余惠妃眼中似有迷惑,然而也沒多問什么,只點了點頭。
待她走后,周夏瀲想了又想,起初對她還有的幾分懷疑,現(xiàn)在已基本排除。
若真心存歹意,余惠妃也不會替她傳書了,取得秋霽的信后也必會瞧瞧內(nèi)容,看是否有供利用之事,要知道,那書信里可寫明了紅丸的厲害,余惠妃若偷偷看上一眼,勢必會作賊心虛將之銷毀。
但見對方態(tài)度坦蕩,便可知她是錯怪了人。
能怨誰呢?只怨她愛上了不該眷戀的人……
趙闕宇昨夜沒有來。聽聞,是留宿在皇后宮中了。
他一年半載也不去皇后宮里一次,若去了,肯定是有政事要求于皇后……
在他眼里,大概這世間只有兩種人一可用與無用之人。
帝王之心,令人齒冷。
周夏瀲不禁想,她在他眼中又算什么呢?想必也是可用之人吧……只不過這種“用”,更多的是感情上的“用”。
她自嘲一笑,信步走出寢房,來到花園,站在一株樹下,忽然想起,之前與趙闕宇的一個約定。
一名宮婦正在階前打掃,看著面生得很,想必是新來的。
“過幾天就是寒露了嗎?”周夏瀲問打掃的宮婦。
“是的,娘娘!睂m婦欠了欠身,態(tài)度有些冷淡。
看來此人對冷宮之中的情形并不知曉,還以為她真是一個失寵的棄妃。
“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嗎?”她又問。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睂m婦答。
“皇上說,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一他不會騙我的。”周夏瀲微微笑。
“既然皇上這樣說了,那自然是不會錯的!
“到那天,這院子得打掃得干凈些,”她忽然道,“皇上說,要陪我一起看星星的。”
宮婦猛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怎么了?”她有些莫名地問。
“娘娘忘了,這里是冷宮!睂m婦再度欠了欠身,繼續(xù)低頭打掃,干脆利落地結(jié)束了這番在她看來頗為無聊的對話。
周夏瀲卻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是啊,其實,錯的是她才對……世人皆知此處為冷宮,就算趙闕宇每夜都悄悄前來、就算這里修繕得再美,她終究是棄妃。
無名無分無位,她算什么呢?終究,也不能有皇嗣吧?否則,棄妃產(chǎn)子,想必會成為宮鬧中最大的笑話。
再過幾年,他玩得厭了,大可一腳將她踢開,她連怨,恐怕都無法怨。
“怎么站在風(fēng)口里?”
趙闕宇黃昏時才前來,看見她怔怔佇立廊下,連忙將自己的披風(fēng)覆到她肩上。
周夏瀲回頭看他,明明只隔了一日,卻仿佛隔了一世那么久。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再也不是昨天離開前,還與她溫存的人了……
“皇上回來了,”她擠出一絲微笑,“妾身這就叫人擺膳。”
“皇上?妾身?”他覺眉,“瀲瀲又與我生分了,怎么,又聽說了什么?”
呵,他果然聰明絕頂,細(xì)微之處便能察見究竟。
“我明白了!彼鋈恍Φ溃白蛞刮伊羲拊诨屎竽抢铮瑸嚍嚦源琢!”
她沒有反駁。將錯就錯吧,她也不想讓他察覺太多。
“最近季漣一族有異動。”趙闕宇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不斷搓揉,“迫不得已我才去向皇后求助的。瀲瀲,你不必?fù)?dān)心,我和皇后之間,向來只是同盟之情,從無夫妻之愛……”
呵,說得真輕巧,他又怎知皇后對他不是一片癡心?否則,為何如此襄助他?
“瀲瀲今天很沉默啊,”他打量她的神情,“讓我好忐忑。”
“昨夜沒睡安穩(wěn)而已……”她很想質(zhì)問他紅丸之事,然而終究忍住了。
他如此善于狡辯,不知又會說什么搪塞她,到時候不免又被他騙得暈頭轉(zhuǎn)向,忘了自己真實的情況。
“對了,朕讓人配了幾副滋補的藥!彼麚]揮手,立刻有太監(jiān)捧上藥盒,“瀲瀲,你最近氣色不佳,沒精神的時候便吃上一丸吧!
藥盒打開后,周夏瀲睜大眼睛,因為那熟悉的昧道撲鼻而來,亦有那同樣鮮紅的顫色……
“這紅丸……”她全身不由自主顫抖,“像是從前惠妃娘娘送的那些……”
“哦?惠妃也送過嗎?”他像沒事的人一樣,仍舊微微笑著,“這些藥滋陰補血,還可助孕呢!
連說詞都如出一轍,她想騙自己是兩種東西,恐怕都不能了……
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之前,她或許還有為他開脫的借口,畢竟先前收到的是經(jīng)了余惠妃之手,可此時此刻,她就像已經(jīng)走到了懸崖邊上,望清了深淵,她再也不能騙自己了。
他寵她、愛她,卻也防著她。
他對她的溫柔呵寵,不過是男人哄女人時拋出的甜頭,他要的,大概只是床第間與她的纏綿歡愉……
他何曾,真正愛過她?
“闕宇,”周夏瀲聽見自己嗓音變得嘶啞,“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喜歡我什么。”
“瀲瀲怎么忽然問這樣的問題?”他凝眸。
“自你我初遇,你待我便與眾不同!彼X得身體一點一點冰涼起來,“我一直以為是為了我的娘家,現(xiàn)在看來,不是。然而若是為著我的容貌,其實我也不比瑩嬪美多少……”
若說心意相通,就更說不通了,她從來不明白他復(fù)雜的心思,他也沒有真正了解過她想要什么……
這樣的兩個人,說是相愛,又何從相愛?
“瀲瀲!彼麚碜∷澳信,若追根究底便沒意思了,你問我為什么,我也答不出來。只知道我時刻想著你、念著你,今生,離不開你!
若換了從前,他這樣的深情定會讓她感動得難以自持。
而這一刻,她只覺得迷茫。
她不愿再待在他構(gòu)筑的世界中,這般混混沌沌地活下去,只是被旁人算計著,是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周夏瀲想起慕容佩贈予她的錦囊。他說過,危難之際,此物可助她一臂之力。
錦囊之中并無詳細(xì)說明之詞,只一張紙筆,上面書寫著:東墻之下,燃香一住,午夜時分,自見分曉。
她不解其意,抱著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來到紙筆所示的位置,燃了一烴香。
東墻,靠近肅太妃所居的萬壽宮,每日太妃到御花園中散步都會途經(jīng)此處,她很害怕此香會被發(fā)現(xiàn)。
不過慕容佩既然如此吩咐,想必早有謀算。
事到如今,只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沒有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