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睡覺,其實只是跟她躺在同一張床上,跟她說說話,倦了就閉上眼,雙手規規矩矩的,碰都不碰她。
他當君子,她自然也只能當個淑女乖乖躺著,小心在彼此之間畫出界線。
但,即便她再小心翼翼,隔天早上清醒時,她總會發現兩人用某種親密的姿勢靠在一起,有時是她賴在他懷里,有時是他伸手抱著她,有時是她的腿不安分地纏著他。
他見她醒了,會用那雙很幽黑比夜色還深的眼眸定定瞧著她,瞳光忽明忽滅,變化莫測,然后,他會用很沙啞的嗓音跟她道早安,接著沖進浴室里沖冷水澡。
早上洗冷水澡似乎是他的習慣,雖然她覺得天氣漸漸涼了,這樣對身體不好,也勸過他幾次,但他總是不聽。
他會看著她,長長地、彷佛很無奈地嘆息。
她不明白為什么,她也是為他好啊!難道她說錯話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又匆匆過了兩個禮拜,這天是周末,她再度向他請假,請他免了家睿的家教課,讓她帶家睿去外公外婆家。
“是你自己想去,還是你舅舅、舅媽要你回去?”他問。
這有什么分別嗎?
可心不解,但仍老老實實地回答!笆撬麄円規Ъ翌;厝サ,說很久沒看見我們兩個了。”
“嗯!彼粲兴嫉仡h首,看了她一會兒。“那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你也要去?”她驚訝!翱赡悴皇钦f今天要去公司加班嗎?”
“只是去開會而已!彼忉尅!拔蚁容d你們過去,開完會后再去接你們回來!
這樣不是很麻煩嗎?家里明明有司機。
可心在心里叨念,但看了看關在齊平淡的表情,還是溫順地服從了。
于是,將近中午時分,關在齊開車送她和家睿去方家,下車后,他說她針織上衣的領子沒翻好,替她仔細地整理了一番。
她有些尷尬,家睿在一旁好奇的注視更令她不知所措。“呃,我不是小孩了,可以自己弄!
“馬上就好了。”他沒理會她的抗拒,稍微使勁定住她,堅持替她翻正衣領,接著對她微微一笑。“去吧!我晚一點過來接你們!
“嗯。”她牽起家睿的手,進了屋,回眸瞥他一眼,他神色深沉。
她心跳乍停,總覺得有些不尋常,他好像……不太高興?他不喜歡她跟舅舅、舅媽來往嗎?
但她無暇思索,一進門她的舅媽蘇婉蓉便迎上來,熱情地拉著家睿問長問短,家睿也很乖,有問必答,只是句子都短短的,顯得有些局促。
蘇婉蓉知道這個外孫的個性本來就內向,也沒怪他,只是更加感到心疼!鞍,可憐沒媽的孩子,自從你媽過世后,你一定過得很不開心!
家睿聞言,瘦小的身子一僵。
“你說什么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道含著責備的男聲揚起,正是這家的男主人方念祖。
“外公!奔翌]p聲喚。
“乖!”方念祖神情一緩,伸手揉揉外孫的頭,慈藹地笑道!白罱鯓?你阿姨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有!奔翌9郧傻攸c頭,望了可心一眼!鞍⒁虒ξ液芎谩!
“那就好!
方念祖又問了幾句,確定家睿跟可心確實相處融洽,這才命傭人擺上午飯,用過餐后,蘇婉蓉拿出一臺新買的游戲機送給家睿,家睿興奮不已,當場就玩起來。
趁他玩得盡興時,方念祖對可心使個眼色,要她到書房說話,蘇婉蓉也端著一盤水果跟進來。
方念祖好整以暇地吃了幾片蘋果,才悠悠地問:“關在齊對你好嗎?”
可心想了想!氨緛碛悬c冷淡的,可是現在好多了。”
“哦?”方念祖眉峰一挑!霸鯓雍?”
“嗯,他會帶我跟睿睿去野餐,會比較常回家吃晚餐,還有……”可心頓住,總不能跟長輩說他每天晚上還會跟她一起睡覺吧?怎么想都不合宜。
“還有什么?怎么不說了?”方念祖追問。
“舅舅、舅媽。”可心深吸一口氣,水陣澄澈!拔铱此幌袷莻壞人!
方念祖盯著她,嘴角似噙著不悅!拔覀冇姓f他是壞人嗎?”
可心一愣。“可是表姊……”舅舅跟舅媽不是一直說是關在齊害表姊得到憂郁癥的嗎?
彷佛看出她內心思緒,方念祖緩緩揚嗓。“你表姊到底為什么會自殺,這點是很可疑,不過也不一定跟他有關系!
“真的嗎?”可心眼神一亮。“那就好。”
“但也不是說就沒關系了!”方念祖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
“就是啊!”蘇婉蓉在一旁搭腔,秀眉顰緊!翱茨愕谋砬楹孟窈芨吲d,可心,你該不會被你表姊夫迷住了吧?”
“他不是表姊夫,他現在……是我的丈夫。”可心不明白自己干么急著澄清這點,但就是覺得舅媽的口氣令人不舒服。
“你該不會以為你跟在齊結婚了,他就是你的吧?”蘇婉蓉不屑地冷哼!澳汶y道忘了我們讓你嫁給他是為了保護家!
“好了!”方念祖打斷妻子!翱尚恼f得也沒錯,現在她跟在齊才是夫妻!
“可是巧蕓……”
“巧蕓已經死了!你還想怎樣?”
蘇婉蓉一窒,面對丈夫嚴厲的斥責,她是又不甘心又無話可說。
“吃你的水果吧!”方念祖的意思是要妻子不要多話。
蘇婉蓉當然懂,悶悶地拿叉子叉了一片香瓜。
方念祖望向可心,見她疊放在腿上的雙手交握,似有些不安,目光一閃,放柔了語音。
“可心,舅舅問你,你這陣子在關家有發現什么奇怪的事嗎?”
“奇怪的事?”可心側頭,想了想!皼]有啊!
“在齊沒在家里提起公司的事?”
“嗯,他從不在家里講公事的。”她想起那夜在涼亭的家族聚會。“就算他哥哥弟弟問他,他也不說!
“這樣啊!狈侥钭鏀宽烈鳌
“對了!”可心突如其來地說道。“我發現有件事有點奇怪。”
“什么事?”方念祖立即望向外甥女,眼里閃爍興味的光。
“在齊的家人……好像不喜歡跟他說話!
“嗄?”方念祖愣住,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但絕不會是這個。
“他們聚會聊天的時候,很少有人跟他說話!
“他老板著一張撲克臉,誰想跟他說話?”蘇婉蓉忍不住插嘴,方念祖瞪她一眼。
可心沒注意到舅舅、舅媽的互動,只是沉浸于自己的思緒里。“他看起來……有點寂寞的樣子。”
“你腦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俊碧K婉蓉受不了了,就算丈夫罵她多嘴她也要好好罵罵這個笨蛋外甥女!耙阕⒁饽莻家里有沒有什么怪事,你偏偏說這些沒要緊的!”
“可是我覺得很重要!笨尚陌櫭肌
見她固執的眉眼,方念祖心神一凜,頓覺不妙!翱尚模阍摬粫矚g上他了吧?”
喜歡?可心愕然。她喜歡關在齊?
當他不快樂皺眉的時候,她會想替他撫平眉宇,哄他開心;當他受傷的時候,她彷佛自己也跟著痛……這種感覺,是喜歡嗎?
見她一副傻愣愣的模樣,方念祖更懊惱了,當下就想不顧一切地發飆,連續深呼吸幾次,才勉強平息怒氣,揚起慈藹的笑。“聽舅舅說,可心,你太單純了,容易被人騙,關在齊又是個很精明厲害的男人,你可千萬別相信他!
“可是他看起來真的不像壞人……”可心還想辯解。
蘇婉蓉簡直想打她耳光。“就憑你這腦袋哪里看得出人家壞不壞!總之舅舅怎么說你就怎么聽!難道我們還會害了你嗎?”
尖銳的聲嗓猶如利刃,刺痛可心的耳膜,她怔怔地望著一臉刻薄的舅媽,忽然想起她在加拿大時那段深居簡出的日子。
因為覺得自己變笨了,因為心智發展的進度跟不上同年齡的青少年,她很自卑、很敏感,害怕與人相處。
父母去世后,她在這世上的親人就只剩下舅舅、舅媽和表姊,她很希望舅舅能帶自己回臺灣,希望能跟親人住在一起,但舅舅卻決定將她留在溫哥華,請了家教老師教導她。
舅舅不想她在外人面前丟他的臉吧?所以才將她藏起來,直到她學會成人該學會的各種事。
她知道自己笨,會令親朋好友難堪,所以拚了命地學習,當舅媽親自去溫哥華接她回臺灣時,她好開心。
舅媽說這幾年都是他們在照顧她,她理應報答,她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很高興自己能派上用場,為親人做一點事。
她的腦袋是不聰明,或許她真的看不出一個人壞不壞,或許她還是不夠乖巧聽
“舅媽,對不起。”她吶吶地道歉,胸臆橫梗著一股無法形容的酸澀。
“好了,你別嚇著孩子了!奔热黄拮影缌撕谀槪侥钭姹沩槃莅缙鸢啄。
“可心,總之你在那個家就多聽多看,有什么不尋常的事就來跟舅舅、舅媽報告,知道嗎?”
“嗯,我知道!
“還有,你有進過在齊的職員嗎?”
可心愣了愣!八蛔屓魏稳诉M去。”
“那就想辦法進去!”方念祖下命令!坝袡C會看看他的手記或電腦,看能不能查出在齊的電腦密碼。”
“電腦密碼?”
“他的電腦需要密碼才能進去。如果你能拿到密碼,就可以進去找檔案了!
“要找什么樣的檔案?”可心不解。
但方念祖并不解釋,只說到時他自會有所指示。“反正你先設法把電腦密碼找出來就是了。還有千萬記住,舅舅交代你的這些事都絕對不能跟別人說,尤其是在齊……知道嗎?”
不能跟在齊說,那不就等于是做賊嗎?
“……我不喜歡這樣。”她悶悶地低語。
“你說什么?”
“如果舅舅想跟在齊借什么檔案,可以直接跟他說,為什么要這樣偷偷摸摸的?”
“你!”方念祖駭然變臉,幾乎要氣炸!澳愣裁?!”
“我是不懂。”她沒有被舅舅的叱喝嚇到,只覺得事情要講清楚!盀槭裁匆斝⊥?”
“你閉嘴!”蘇婉蓉可不像丈夫還能忍住脾氣,直接起身就甩了這個不識相的外甥女一個清脆的耳光。
可心震住,臉頰隱隱灼痛,但更痛的是她的心。
“你簡直不知好歹!也不想想你爸爸媽媽死掉后,是誰照顧你到現在的?你以為自己嫁了個老公翅膀就硬了嗎?舅舅、舅媽說的話就敢不聽嗎?我告訴你,關在齊要不是看在方家跟你表姊的分上,你以為他會愿意娶你這個笨女人?”
可心黯然無語。
她也知道關在齊娶她并不是因為喜歡她,她比誰都清楚。
心口,悶悶地揪著,她感覺透不過氣,喉間噙著苦澀,眼眸發酸。
不能哭,不可以掉眼淚,絕不可以……
她深深地吸氣,壓抑著,強忍著,起身告辭。
才剛走出書房,她便驚見關家睿在門外等著,小臉蒼白。
“阿姨,剛剛外公、外婆跟你講什么?他們是不是在罵你?”
他都聽見了?
可心愣住,一時無語,關家睿注意到她半邊臉頰紅腫,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小眼頓時泛紅。
“他們打你了?”
“沒有,他們沒有打我。”可心連忙蹲下身,將孩子攬進懷里,柔聲安慰。
“你外公、外婆是關心我而已,你別擔心,沒事的。”
“真的?”
“嗯,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