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女士大包小包地匆匆奔來,高戈寧立即從座位上起身,對方卻火速地一屁股坐下同時對服務生點完餐,他只得淡淡坐回去。
“你怎么會臨時飛來臺北?”婉兒姊姊興奮地邊問邊將整杯白開水一口飲盡。
“來跟客戶談一些事情!彼迫惠笭枴!氨福@么突然地聯(lián)絡你,占用你下班的個人時間。”
“OK的啦。我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只是上班時在公司工作,下班后在家里工作!辈幌裎鞣饺四敲粗匾暽习鄷r間之外的個人生活!熬退愀愠詡晚飯,我手機也得全程開著,免得老板找不到人。”
“赫柔的媽媽這么難伺候?”他詫異一笑。
“話不是這么說。副總自己也很拚,才奮斗到今天的地位!倍皇峭鈧魇裁磻{借豪門媳婦優(yōu)勢、靠著美貌和心機之類的,仿佛完全不必努力!艾F(xiàn)在大環(huán)境也不是很好,我既然跟到了一個很嚴謹?shù)睦习,就得趁這個機會學習調(diào)整自己、提升本領!
她抿嘴挑眉,眼珠溜向天花板,沉默半晌。
“對啦,我老板是有點難伺候!
頓時兩人都松懈地笑開,不需做作,少了壓力。
工作久了,臨場反應都被鍛煉為本能,反射性地就能沖口而出公關(guān)式的標準答案;還得事后冷靜想想,才會漸漸發(fā)覺那并非自己真正的想法。
場面話說多了,久而久之,竟想不起什么是真心話。
“我……不太跟人聊自己對于工作的想法。”
“我了解,這也是你能待這么久的生存之道吧!
婉兒姊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將齊肩的直發(fā)掛往耳后,千嬌百媚。
用餐之際,他們聊著各自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的工作狀況、未來的規(guī)畫、休閑娛樂、閱讀上的分享、桌上佳肴的品評、曾經(jīng)嘗過的米其林餐廳、食材的鮮度、紅酒的種類……天南地北。
直到最后一道咖啡上桌,婉兒姊姊才開門見山。
“高先生想跟我問赫柔的事吧。”
他垂眸攪動著黑咖啡;沉淀著,思索著,評估著,猶豫著。
“其實我會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待那么久,有部分的因素是在于赫柔!
戈寧驀地抬眼,文風不動,卻整個人活了起來。
“我剛進入這家公司時,赫柔還是國中生,但她的成熟應對,常讓我感到很羞愧。”她這個成年人的EQ,竟連一個小女孩都不如。
“你不是公司職員嗎?”怎會涉及上司的私人領域?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們這里的工作生態(tài)。別說是副總的女兒跟我很熟了,我連副總家養(yǎng)的魚吃什么牌子的飼料、什么時候喂食,我也很熟!
因為都是她在替副總買、替副總喂。
“副總真的是很強的女性。她沒浪費過一秒鐘去跟自己的花心丈夫興師問罪,而是全時間投入家族事業(yè),好穩(wěn)住她和赫柔在家族中的地位和權(quán)益。”
“這么競爭?”
“畢竟老一輩的,觀念較老。赫柔雖然是系出名門的正牌千金,可是外頭的紅粉知己們也為這個家生出優(yōu)秀的下一代,很得長輩歡心。赫柔的一個異母哥哥,挾著長子和哈佛畢業(yè)的頭銜,本來差點要被收納進來,預備接班,是副總不顧長輩各方的壓力,硬把他擋出去,否則赫柔的日子沒有今天這么好過。”
別說是選擇要念什么科系、讀哪間大學的自由,恐怕連結(jié)不結(jié)婚、跟哪個人結(jié)婚的自由都沒有。
“赫柔在母親的庇蔭下,算是幸福的了!
“應該吧!蓖駜烘㈡⑿Φ糜行┟銖姟
“難道不是?”
婉兒姊姊望著桌上銀匙,暗忖片刻!昂杖岬母改,無論哪一方,都很會用她來做自己的公關(guān)。”
長得可愛,就已經(jīng)是一種優(yōu)勢。乖巧討喜,又更如虎添翼。只要公然帶著赫柔亮相,關(guān)注度與好感度立即大增,形象加分。
“可是他們都沒空去注意到,這對赫柔有多傷,她一直都把那些假戲當作是真的!辈恢朗裁唇泄P(guān)伎倆。
直到一次又一次的冷水當頭潑下來,她才漸漸明白:噢,原來那個叫作戲。
“所以她很早就學會察言觀色!备陮幉蛔栽诘毓首髯栽。
“而且非常配合!蓖駜烘㈡⒖弧!拔蚁肽强赡苁撬ㄒ豢梢怨缓透改改佋谝黄鸬臋C會!
“有人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
“他們都太忙,忙于各自的戰(zhàn)場,對赫柔的事多半用錢處理:請保母、請家教、請伴讀,以為這樣就算解決問題。”
“她就逆來順受、毫無反彈?”不可能。
“她有反彈過,但下場很慘!
在一場婦幼慈善聯(lián)誼會中,赫柔故意不跟媽媽配合,我行我素,大展任性姿態(tài),拒演乖女兒;氐郊抑校瑡寢尲葲]發(fā)火,也沒逼問她為什么這么做,只冷冷撂下一句:“以后再也不會跟你一起出去”,就轉(zhuǎn)身走人。
“那時我也在場,印象很深!被貞涍^往,她自己都覺得不舍!昂杖釓拇吮淮蛉肜鋵m,因為公關(guān)場合禁不起這種變量。除此之外,她已不再是小孩,又還沒大到可以稱作名嬡,不大不小的尷尬年紀,很難操作形象,所以她迅速失寵!
加上功課差強人意,又沒什么卓越的特長,一無可取,就隨她自由發(fā)展去也。要出國念書?就去吧。不想再念研究所?就不要念。
“他們并不是任她自生自滅,而是尊重她的決定。”不知不覺中,婉兒姊姊又用起了公關(guān)語言:誰都是好人、誰都有苦衷、誰都不得罪。“當時我正在這個新工作的適應期,一直很想走人?吹胶杖幔腋械胶軕M愧。”
“怎么說?”
“她逃不開這種疏離的親子關(guān)系,就想辦法自己在其中找樂趣,想辦法適應,想辦法去大而化之,想辦法尋找新的出路!倍駜烘㈡M腦子只想用離職來逃避。
“她有找到新的出路?”
“似乎沒有。她研究所讀到一半就落跑,打過幾次工,沒一次超過一個月,甚至還被工作單位騙錢!毙液煤杖嵘俑睿瑢@些挫敗不太在意。“她還是得靠爸媽的錢過活,沒得逃!
所以小小的心就先飛往夢幻的島嶼。
在那里,天是真的藍,沙是真的白,棕櫚樹真的綠,小屋真的悠閑,吊床真的舒適,鸚鵡真的艷麗,太陽真的耀眼,星空真的璀璨。
在那里,沒有戲。
你愿意跟我一起到我的小島去嗎?
戈寧神思縹緲,想著她,想著她在戲中曾說的話。
我等你。
他事后一直想著,當他負傷臥床、與霍西雍談判時,窩在他身畔蒙頭大睡的赫柔,可能是醒著的。她可能聽到了整件事的全貌、可能了解到他為此背負的危險。如今所有的事告一段落,大MAN清楚表態(tài)不會跟他交涉——一跟他交涉就形同承認大MAN手里有貨。
他并沒有打算為此事丟掉這條命,只能就此打住,不追了。麻煩的是,該怎么跟這批貨的持有人交代。
搞丟的東西可以再仿,并非賠不起;但這些東西泄漏的秘密,他承擔不起。他已經(jīng)盡量把復雜的事單純化,不想嚇壞她,不料真正復雜的是他和她之間的變量。
他沒有公事私事攪和在一起、混雜處理的習慣,但他腦子里一直有個小人兒在搗蛋。管你在忙公事還是私事,稍有不留神,她馬上翻天覆地給你看,不知死活地隨興冒險犯難。
不先搞定她,他就無法搞定自己。
“高先生?”
“我來臺北,是想跟赫柔家人談我們倆的事!
婉兒姊姊掩口驚呼,像被求婚了似的。
“可是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我找不到她人在哪里,完全失聯(lián),連跟她好好商量的機會都沒有。”他很清楚,對什么樣的人,該用什么樣的方式交涉!昂杖嵋宦暡豁懙鼐屯蝗涣锏,什么都沒交代,放我一個人莫名其妙!
婉兒姊姊好興奮,不可置信。高戈寧這是在跟她……抱怨嗎?他也會有這么情緒化的一面?
“如果赫柔不愿意,大可當面拒絕我?墒撬茏吡,這是什么意思?”他的茫然夾雜了不滿與困惑!八且抑,我們倆根本不可能?”
他從頭到尾,沒有精確表明所謂“我們倆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婉兒姊姊卻已落入他設好的陷阱,以為他們倆的事,就是——
“高先生,你對赫柔……”
“我是認真的,但也累了!币妊菁,他豈會輸赫柔。“我之所以專程跑這趟,就是要做最后的確認。如果還是無法跟她當面談,我想……”
婉兒姊姊在他沉重而落寞的俊美中,緊張地揪住心口。
“或許,是該放棄的時候!卑。
“不行,你不能放棄!”
他淡淡苦笑。“我連她對我到底有什么想法都不確定。”
“赫柔對你是認真的。”婉兒姊姊儼然促使兩國停戰(zhàn)的和平大使。
“謝謝你的安慰!毙念I了。
“我不是空口說白話。旁觀者清,赫柔自以為隱藏得很好,可是我一看就知道,她心里還是很在乎你!
果然,婉兒姊姊有赫柔的下落。對于那批畫引來的危險,卻毫無所知。
“她若是在乎我,又何必逃得不見人影?”他失望地感慨。“我不是那么不識相的人,不會死纏爛打!
“你可能得給她一點時間。”
“或許,我和她都需要給彼此一點時間,冷靜想想,就會慶幸自己沒作出什么遺憾終生的承諾!边@段關(guān)系,就告終了。
“我看到的赫柔,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仿佛欲擒故縱的戀愛高手。“她才是一個識相的人,而且觀察力一流,一察覺到對方的想法,她就會立刻配合,絲毫不會讓人陷入為難。她會替人把場面弄得漂漂亮亮的,不會鬧得不愉快、或制造任何壓力!
他想到的,是赫柔在他沉默之后的笑吟。
我想也是。
她那時問了什么,他反倒毫無印象,似乎是讓他很難作答的棘手問題。除非他有相當?shù)陌盐眨駝t不會隨便響應,所以他沉默。她卻笑說——
我想也是。
笑得又甜蜜、又滿足、又愜意,然后呼呼大睡。那些全是在作戲?
在她演這些戲之前,他做了什么,導致于她要如此演出?
吻,許多的吻,急切又歡欣的吻,依戀又充滿獨占欲的吻,幾乎想把他勒斃的熱情擁吻。
然后,她問了一個問題,不特別、很平常、也不陌生的通俗問題。他不是第一次聽她這么問,卻是頭一遭對這問題還以沉默。
因為,她真的觸及他太深,深到他必須暫且放下閘門,隔離他的靈魂。
我想也是。
但他不盡然是拒絕她。
我想也是。
他只是當時沒有很坦然地正面接納她。
我想也是。
他中槍前所目擊的景象,震撼不亞于穿透他膀臂的那顆子彈。他看見,中古世紀沒落的小村莊,有靜謐的陽光,有風的拂掠與草的氣息,有窩在石板路上曬太陽的貓,蜷成一團,歇在路旁。不,那不是貓,而是她。她蜷縮著,埋頭在自己的膝上,一動也不動,看不見她的臉。
一張無力戴上面具的臉。
他也沒辦法解釋自己的矛盾。好不容易坦言,要她別再離開他,中了一槍之后卻又懊惱起她的死忠不離。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要她親近、還是要她疏離。
我想也是。
她搞得他……異常煩躁,莫名其妙。
“高先生。”
他在婉兒姊姊不知喚了他第幾聲后,才愕然回神。他詫異于自己居然在這種場合分心,婉兒姊姊卻回以充滿諒解的一笑,仿佛心照不宣。
“我?guī)闳ヒ姾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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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市文教區(qū)的一叢叢老公寓,家家戶戶外掛著各款鐵窗,偶爾幾戶養(yǎng)著幾個盆栽;這家樓下兼營家庭理發(fā),那家高掛鋼琴教學的小燈箱,巷口小貨車廣播著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外婆推著小阿孫,外傭推著老阿公,閑閑出來晃。
中產(chǎn)階級的日常,小老百姓的姿態(tài),平淡也平靜,各自養(yǎng)著還有一、二十年的房貸,等著退休金,守著定期存款。附近一堆便利商店、面包店、自助餐店、火鍋店、鹵味攤及咸酥雞和泡沫紅茶店。
民以食為天。
“晚上要吃什么?”赫柔翻閱著大賣場的特惠商品型錄,百無聊賴。
“隨便。”客廳另一側(cè)癱在沙發(fā)里玩掌上電玩的小路,同樣百無聊賴。
“你每次都說隨便,等我隨便叫了東西你又不隨便。”挑得半死。
“好想回家……”大書呆趴倒在餐桌上的計算機前,等到虛脫!拔覀兊降走要在這里住多久?”
“問她啊!毙÷费垡膊惶У乩浜。
“噢,冤孽……”大書呆伏案呻吟,怨嘆為何小時候要誤交赫柔這匪類,禍害延年!拔液孟肽钗宜廊サ哪桥_計算機!
“我也很想念我被人砸爛前的工作室!
“你們要往好的方面想啊!焙杖嵝奶摰貢砸源罅x,激勵民心。“要不是大書呆去小路那里避難的途中,不小心進網(wǎng)咖玩一下卻玩到天亮,你可能就會撞上正在砸爛小路工作室的歹徒呀!
這是多么奇妙的好狗運。
“要不是小路又徹夜糜爛到天亮,可能連他也會一起被砸。”而不是被前來送件的快遞人員倉皇叫醒,以為沙發(fā)上的小路怎么了!斑@一切都顯示著,我們實在是一票精英團隊。”
“那只是我們這票死小孩的不按牌理出牌,OK?”大書呆瞇著死不暝目的毒絕。“你知道我那臺計算機對我有多重要嗎?你能了解它跟我有多深厚的革命情感嗎?”
“我、我的蘋果可以給你……”剛好她看上另一種新款的說。
“你的蘋果給我有什么用!你能把我的重要數(shù)據(jù)還給我嗎?你能把我好不容易弄到之前世足賽意大利國家隊五位猛男隊員穿著D&G內(nèi)褲的經(jīng)典團體照還給我嗎?!”
赫柔瞠目結(jié)舌,從不知道大書呆這么熱愛世界杯足球賽。
“都是你!把我全部的收藏全殺死了!還它們的命來!”
大書呆三不五時的暴怒,在這段避難期間早已見怪不怪。
“你自己不去查那些該死的數(shù)據(jù),害我們這些無辜老百姓——”
“聯(lián)機了聯(lián)機了!”赫柔急急轉(zhuǎn)移受災戶的注意力。
“等一下!”大書呆跳起來沖往洗手間,在鏡前狂扯自己剛才趴亂的一頭鬼發(fā)。“赫柔你先幫我跟——”
“報告領導同志!焙杖岢嬎銠C的視訊鏡頭肅然舉掌致敬!按髸敉灸壳叭嗽趲锩,請您稍候,等她拉完!
“拉什么?!”大書呆咆哮。
“拉頭發(fā)啊……”又怎么了?
計算機屏幕上顯示的李德,傲氣的面容隱隱抽動,驚愕反感。
“你們那里的人怎么那么惡心?”拉頭發(fā)?
“不然你們那里的人都在廁所里拉什么?”
大書呆以一記橫向飛踢,殲滅計算機前喪權(quán)辱國的敗類,坐定大位。
“久等!贝髸襞c屏幕內(nèi)的李德狠眼交鋒!皠偛攀怯脕砼瘓龅膹V告時段,現(xiàn)在鏡頭已經(jīng)交還給主播。談談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
“你是我主管還是慈禧太后什么的?”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話?
“那就跪安吧,小李子!
“憑你也配!”
不出所料,他倆聯(lián)機后不到十秒,就開始互吠。赫柔繼續(xù)窩回單人沙發(fā)翻型錄,小路始終與世隔絕地淡然玩掌上電玩。整間國民小公寓,頹廢無章儼如游民收容所。屋主兼社工人員的婉兒姊姊,早已認命,常常自我安慰:反正這屋子是買來激勵自己繳房貸當作定期存錢,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小路,晚上吃什么?”
“隨便!
赫柔愣愣望天,狀若思考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或者關(guān)乎科學革命來臨前笛卡兒與同時代的人慣于將經(jīng)驗主義置于意識型態(tài)之上的盲點……“我覺得叫披薩比較好,你覺得咧?”
“隨便。”
“可是我想咬軟軟的飯,還是改叫外送米漢堡好了?”
“都可以。”
“怎么你的反應好像我叫什么都沒差?”
“是沒差。反正吃也是你在吃、吐也是你在吐、瀉也是你在瀉!迸c他無關(guān)。
“說的也是!卑ィ弯,翻完再重翻,永遠看不完。
小路漠然忙著指上的動作,不追問赫柔是在難過些什么、沮喪些什么、失落些什么,導致她的腸胃又開始造反。他們這掛死黨早有默契,有人若是出狀況,其它人陪著就是了,不需窮追猛打逼供到底,也不需惡心巴啦地傾心吐意抱頭痛哭。這樣陪著,就可以了。
他被人甩了的慘痛期就是如此走過來,大書呆父母離異的那段日子也是如此走過來。他們彼此陪伴,不必做作,也不必啰唆。
“算了,我決定叫麥當勞!彼龗侀_型錄,鄭重宣布。
“我不要再吃那種東西!”大書呆回頭嗆聲,才繼續(xù)與李德火并!澳闳绻虑檗k出個成績了,你囂張還有道理。可是明明弄不出個結(jié)果的,憑什么臭屁?!”
“那我就叫披薩??”
“我當初就說過,我精神上支持你們——”
“你唯物論的還跟我講什么精神?”幾時改走唯心路線的,啊?“你分明是見風轉(zhuǎn)舵,看苗頭不對了,馬上撇清。還什么精神上支持你們咧,那種東西值幾個錢?”
“你說我唯物?你這種資本主義的才叫唯物!”他重炮反擊!笆裁炊家炕⑹裁炊家越Y(jié)果計算、算你的資產(chǎn)、算你的收入、算你能提供的實質(zhì)效益、算你的年資、算你學校的世界排名再來評定你這個人有多少價值。還講什么全球一家世界和平,根本是骨子里唯物、嘴皮子唯心!”
“你還不是以唯心手段來操作你的唯物!”難道全世界的人類都矛盾,就他一個不矛盾?“不然你跟我講什么精神、喊什么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
“你要我叫哪種披薩?”
“你不想蹚渾水就直接講,反正這事你幫了我們也賺不到什么東西,你會拒絕也很合理。可是你答應要幫忙了,這時又突然跟我講什么精神上予以支持?”
“你跟赫柔事前又沒跟我講清楚整個狀況,我投注心力查下去了才發(fā)現(xiàn)大有問題。你敢說你們事前沒有刻意隱瞞?”
“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哪有那個閑工夫再去瞞你?”他以為她很閑,每天都不用上網(wǎng)、不用玩game、不用看卡通、不用跟人哈啦、不用吃也不用睡、不用恍神、不用看八卦雜志?“我忙都忙死了!”
“你到底要不要吃披薩啦?”赫柔問到火大。
一直埋首于掌上電玩的小路,懶懶分出一只眼睛瞄到門口杵著的兩人,閑閑吩咐——
“赫柔,拿兩雙拖鞋!
“干嘛叫我拿拖鞋?!”煩不煩哪,沒看到她在忙嗎?
“有客人……”不對!爸魅嘶貋砹恕!
“啊,婉兒姊姊——”她才幡然諂媚到一半,就嚇得目瞪口呆。
戈寧?站在門口的是戈寧?
他冷然面對屋里的太平盛世,不予置評,深覺為此擔憂焦急的自己活像白癡。婉兒姊姊對這一切,倒處之泰然,稀松平常。
“我?guī)湍銈兯屠物垇砹。”婉兒姊姊欣然拎起名廚餐廳的外帶餐點!昂杖嵯敫呦壬较抡務劙桑視婺懔糁愕姆。”
赫柔整個人早已空掉,和戈寧關(guān)門獨處半天,還是沒辦法回魂,對著他發(fā)怔。
真的假的?戈寧就在她眼前?
“要確認一下嗎?”他幾乎摸透了她的腦袋,淡漠展臂。
小手的食指畏縮地、試探性地、偷偷地、輕輕戳了戳他胸前。那厚實感、存在感、生命力、熱度與強度,令她不敢置信。真的是他?不是她手機里塞滿的影像?不是她計算機里偷存的戈寧?不是她腦中常常勾勒的幻覺?真的是他?
真的。
她像小狗小貓似地嗅著他的胸前,往上搜尋,隨著他配合的逐漸屈身,嗅往他的頸際,他的耳后,他的臉龐,他的雙唇,他的鼻息,他的眼睛,他的額角,他的頭發(fā)。啊。
她枕頰在他的頭頂上,將他整顆腦袋擁入懷中,眷戀不已。是他,這是他,是她朝思暮想的他,是她常黯然神傷的他,是她牽腸掛肚的他,是她難以放棄的他,是讓她孤單寂寞的他,是讓她傾心迷戀的他,是讓她飽受折磨的他,是讓她最開心的他,是讓她最難過的他,是她言語無法形容的他,是她甘愿奮不顧身的他。
他在這里,現(xiàn)在,就在她懷里。
他們已經(jīng)分不清,是誰在擁抱誰,是誰在安慰誰。就這樣,沉默地,靜止地,擁著彼此,像化為永恒的一尊石像,原本就同為一體,未來也沒有分離,一分開,就是支離破碎。
她乘著風、乘著海、乘著期待,飄流了好久好久,終于抵達了她的夢幻小島。既沒有藍天,也沒有白沙,更沒有碧海,她所預期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可是她抵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