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曜越來越忙,每日得上朝,下朝一,皇上三不五時還會把他留在御書房里說話。
而剛換上來的官員,表現(xiàn)得可圈可點,讓皇上滿意到不行。
皇上當(dāng)然會滿意,這些人是云曜從十幾年前就開始布置的,他們從七品小官慢漫往上爬升,累積不少閱歷與實力,磨刀十年,就為了在此時爭鋒。
人才這種東西啊,云曜手中多得很。
璇璣閣從來沒有散過,縝密的情報網(wǎng)讓控制欲強(qiáng)烈的皇上心滿意足,他突然覺得自己年輕二十歲,仿佛回到初登大寶那年,他滿腔熱血與抱負(fù),想統(tǒng)一諸國、建立不朽王朝的心再度蠢蠢欲動。
云曜沒有阻止皇上的欲望,反而替他籌謀!皯(zhàn)爭,需要錢與糧,只要國庫夠滿,再加上靖王爺練出來的兵,隨時可以為皇上統(tǒng)一諸邦。”他一句話點出問題重心,大梁眼下,不缺人,缺的是錢。
他清楚,皇上命數(shù)已定,再也看不到那天,但天龍星在呢,而且成就霸業(yè)確實需要銀子,他不介意讓老皇帝這把劍出鞘,幫著瀚弟斬妖除魔,助他未來的登基之路平坦順利。
“銀子可是個大問題,每年貢稅有定數(shù),再加上這兩年水旱災(zāi)情頻傳,朕煩吶。”
云曜微哂,吐出兩個字,“賀楠。”
瞬間,皇上眼底綻放光芒,擊掌道:“說得好!咱們大梁貪官污吏不少,若人人都供出一座小金庫,還愁沒銀子?”
云曜不過幾句話,就讓皇上下令璇璣閣搜集百官貪污罪證。
此道命令一下,魑魅魍魎哪還守得住,自然要跳出來活動活動。
因此柳家門前,日日高車俊馬,來訪官員無數(shù),大家都想傍上這棵大樹,求得一個四季平安,殊不知這棵大樹早已搖搖欲墜。
此事看在皇上眼中,對柳信更是心生不滿。
皇上始終念著與柳信的情誼,他們一起長大、一起念書玩耍,他能順利登基,柳家更是出了大把力氣,若非如此,光是天龍星一事,便足以讓他家毀人亡,皇上屢屢高高抬起卻輕輕放下,就是想保柳家一個平安,偏偏柳信不知感激,還上竄下跳,視他這個皇帝為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風(fēng)雨飄搖中,吏部尚書被云曜折了,下頭好幾個官員也跟著倒霉。
他們的私庫雖然沒有賀楠那么壯觀,但連抄幾個下來,那些奇珍異寶、黃金白銀像水一般流往國庫。
于是皇帝抄家抄上癮,天天追著云曜問還有沒有其他官員的罪證。
這話,不該是皇帝問的,天下風(fēng)向本就是隨著皇帝的心意走,倘若云曜是個奸佞叛臣,就算再正直清廉的好官也能讓他安出一個罪證確鑿。
看著皇上急切渴盼的目光,云曜和弟弟相視,心里明白皇上的病已病入膏肓,他將漸漸無法理智思考,他將慢慢陷入瘋狂。
這樣的皇帝,若被太子和柳信所把持,是梁國之大不幸。
云曜嘆道,前世的自己就是因為這樣才輸?shù)舻陌桑?br />
不過眼前情勢是云曜想要的,若豺狼蟄伏,如何能找出窩穴?他們不蹦跶,如何一箭斃命?
就在朝堂風(fēng)起云涌之際,云曜又摘掉柳信的次子柳文其和親侄兒柳安邦。
這讓柳信暴怒不已,也讓平庸昏昧的太子開始心生懷疑,云曜到底站在誰那邊?
為朝政,云曜和靖王時時密議。
云府與靖王府的密道使用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靖王時不時往云府來。
剛開始,染染還會加入兩人的談?wù)摚峁┮庖,但靖王的目光讓她不舒服,迫得她不得不退出書房?br />
云曜能看得出她說謊,梁梓瀚何嘗看不出來,不逼問,只是想留更多時間讓染染想清楚。
梁梓瀚給染染時間,同樣的,染染也給云曜時間。
她從不逼迫他表白心意,從不要求他許下承諾,反正沒關(guān)系,她待不久的,她只想兩人就這樣處著處著,品味一段淡淡的戀情,不說破也無所謂,可他……
很可惡、非常非?蓯海篃嶂云甬(dāng)媒人婆。
染染說:“我絕對不認(rèn)八哥哥!
云曜答:“好,那就識識靖王爺。”
她說:“我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思。”
他道:“沒人要你拿他當(dāng)龍鳳,男女之間強(qiáng)調(diào)的是水到渠成。”
這讓染染氣急敗壞,他難道不曉得,她只想與他水到渠成,她只想與他共此一生,她只想在離去的那一刻找到梁梓瀚,告訴他忘記奈何橋下的約定吧,她不會赴約的,因為她心里有了別人。
她只想和云曜在一起啊,愛情不必濃烈,但是走過、甜過、幸福過就夠,偏偏他那么積極地把她推給別人,這讓她情何以堪?
靖王離開后,云曜從窗子看出去,染染又站在蘋果樹下。
擎天嶺也有一棵老蘋果樹,不知道染染怎么教的,小翔竟相信如果被蘋果砸到腦袋,就會變成偉人。
于是她成功地拐了想當(dāng)偉人的小翔,兩人在結(jié)實累累的季節(jié)里,背對背挨著彼此坐在樹下。
后來,云曜也加入。
他受不得寒氣,染染便備下厚厚的墊子,再把自己當(dāng)成湯婆子,塞進(jìn)他懷里,讓小翔用一件厚被子,把兩個人給密密實實裹起來。
就這樣,三個人說說笑笑,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
再然后,她偶爾去逛花市,想買一棵蘋果樹,但蘋果樹稀少,貴到她賣血都買不起,她好話說盡,把小翔的零用錢騙過來,才在院子里種下這棵蘋果樹。
再然后,她變得和小翔一樣幼稚,老是望著小樹問:“今年會不會結(jié)蘋果呢?”
當(dāng)然不會,樹還小,移植后又長得不好,春天花沒開,秋冬自然不會結(jié)果,但她還是望著枝頭問,“什么時候結(jié)果呢?”
他很清楚,其實她真正期待的是那樣的午后。
他知道她的心思、她的感情,也知道她在生氣……是啊,他明白她有多火大,就是他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只是該安排的還是得安排,倘若情況不變,他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壽命了。
有公孫寄和司徒淵,璇瑪閣倒不了,堂上有無數(shù)的賢士名臣輔佐,瀚弟倒不了;小翔也有寧叔、寧嬸照顧。
唯獨染染,他能夠托付的,只有瀚弟了,瀚弟對染染一片真情,定會好好待她,即使她為此生氣,他也必須安排。
但凡有一點點可能,他又怎舍得將她推出去?
走到她身后,云曜從袖中拿出一個匣子!澳愕!
染染轉(zhuǎn)過頭,眼眶微紅。
是,她哭了,因為想家,想爸爸、哥哥,想爺爺、奶奶,也想……糟糕!她竟然也想著眼前的男人,明明天天見面的,怎么就想了呢?
是因為靖王的加入,讓她不能時刻待在書房,分享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還是因為皇上的重視,讓他在府里的時間少到讓人痛恨?亦或是,他推開她的動作一天比一天更明顯,讓她突然懷疑那些名門淑媛中有他心悅的女人?
隱隱約約的不安、隱隱約約的煩躁,讓她隱隱約約覺得他們即將分離,難不成這陣子的煩躁與不安是勾魂使者給她的提醒,她應(yīng)該盡快找靖王把話說開,讓他別在奈何橋下做無謂的等待?
“怎么了?”云曜輕聲問。
染染搖搖頭再低下頭。
看著她的頭頂心,他強(qiáng)忍住擁她入懷的沖動,凝聲道:“染染,說話,為什么哭?”
“不說!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難過什么?”
染染垂眉,看見他手中的匣子,心頭一緊,他又要替靖王轉(zhuǎn)送禮物給她了嗎?他就這么迫不及待把她送走嗎?她的存在到底礙著了他什么?
猛地抬頭,她迎上他的目光,強(qiáng)忍著淚水,咬牙道:“你知道的。”接著她加大嗓門,再說一次,“你知道我在難受什么!”
云曜苦笑,是啊,他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能說,他望向蘋果樹,意有所指的道:“它今年不會結(jié)果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們回不到那個午后?為什么?憑什么?因為靖王出現(xiàn)?
“明年會結(jié)果的,就算明年不結(jié)果,后年也會結(jié)!彼且氐竭^去,回到那些個舒服的、幸福的、連空氣間都充滿淡淡香甜的午后。
“那個時候,你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他會親自把她送進(jìn)后宮。
染染懂他的意思,凝起眉目,冷笑回道:“少主,請記清楚,我不是你的親妹妹,就算要賣女求榮,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還差那么一點點。”
明知道自己的話傷人,明知道傷害他是她最不樂意的事,明知道他痛,她會更痛,可是她忍不住啊,她不想他老是推開她!
她一甩頭,轉(zhuǎn)身想要離開,怎料用力太猛,頭上的木簪子掉落。
那是他送給她的,她卻不肯彎腰去撿,他都不珍惜她了,她又何必珍惜他的禮物。
云曜拾起木簪,再看向染染,她走得飛快,他只能望著她的背影,眉角疑上薄愁,他淡淡的道:“小翔,跟上!
小翔不知道從哪兒竄了出來,在云曜面前站定,硬是指著蘋果樹擠出一句話,“會結(jié)蘋果的。”說完,他飛身追上染染。
染染踏出門,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地方可去。
穿越女,沒有人混得像她這么差的,沒錢、沒人脈,沒有一堆帥哥圍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連自立自強(qiáng)都很困難,真是廢柴一枚。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又鼻酸了,可是再怎么難過,她也沒臉回去。
她硬起脖子、挺起胸膛,逼自己往前行,偏偏莫名的煩躁與不安再次浮現(xiàn),莫名的第六感壓抑著她的知覺,讓她連呼吸都困難。
但她堅持離開,低著頭、悶著氣,繼續(xù)走。
她沒有逛街的好心情,連思考要往哪里去都無法,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街上,任由行人從自己身邊經(jīng)過。
好半晌,染染才做出決定,她要去靖王府,和靖王把話說清楚。
她承認(rèn)自己膽怯,承認(rèn)她不敢正視事實,承認(rèn)她十二生肖屬鴕鳥。
是的,每次碰到頭痛事兒,她就想拖著、等著,直到無法不面對才肯專注,只是她忽略了,等待更磨人心志。
所以這一次,她不想再等了。
染染轉(zhuǎn)身往靖王府走去,走著走著,她下意識加快腳步,危險的感覺籠罩,不知道為何,她全身汗毛豎立,一陣陣寒意從背脊下方往上奔,像是一只冰冷的手不斷撫摸她的背。
身后出現(xiàn)馬蹄聲,她立刻拔腿往前跑,并且盡量貼近路邊。
可她尚無暇細(xì)究為什么會覺得危險接近,腰間就被一條韁繩纏住。
韁繩一緊、一松再一拉,染染瞬間騰空飛起,尖叫聲尚未出口,她已經(jīng)被一名男子拉到馬背上,拘在對方胸前。
她被綁架了!
她直覺拔出小翔給的匕首,狠狠往男人手臂刺下去,血噴濺得她滿臉都是。
男人驚呼一聲,松開她的身子,幾乎在同一時間,她聽見小翔的聲音——
“抱馬!”
反射動作,染染丟下匕首,雙臂緊抱住馬脖子,下一刻,她感覺身后的男人被猛然抓開。
對方松掉韁繩,染染立刻接手,她很恐懼,但小翔的聲音讓她仿佛吞下定心丸,她試著放松韁繩,試著引導(dǎo)馬匹放慢速度。
沒事了,小翔來了,他是高手,世間能敵過他的,沒有幾個。
染染拚命安慰自己,只要沉著就能度過難關(guān)。
然而此刻七、八名黑衣男子從天而降,他們高舉刀劍沖向小翔,街上行人見狀紛紛尖叫躲避。
小翔被一群人圍住,而路的另一邊,染染好不容易控制住馬,在她準(zhǔn)備策馬回轉(zhuǎn)、往云府求救同時,鐵器沒入肉里的聲音傳來,肩胛處一陣椎心疼痛從背后鉆到前胸。
她來不及低頭,只見馬兒突然受驚而騰起前足,疼痛讓她意識渙散,她控不住韁繩,下一瞬,整個人墜落地面。
她怕痛,她的末梢神經(jīng)太發(fā)達(dá),一分撞擊就會讓她產(chǎn)生十分疼痛。
肩上的痛、后腦的痛、右半身的痛……所有疼痛加在一起,她覺得自己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掉進(jìn)地獄。
躺在地上,染染側(cè)過臉,試圖向小翔伸手,叫他回云府搬救兵。
可是小翔看不見她,更聽不見她微弱的呼喚,他殺紅了眼似的,搶過黑衣人的刀,一刀一個,發(fā)了狠地往對方身子砍。
可是黑衣人越來越多,一波接著一波,像千軍萬馬般涌向小翔,小翔身上都是血,他也受傷了嗎?
“快走啊……快走……”染染覺得仿佛有千萬個人拿著斧錘敲擊著她每一寸的肌膚、每一根骨頭,她想要保持清醒,想要對小翔揮手,她努力把眼睛瞠得大大的,可是黑幕還是無情地遮住她的雙眼……
小翔滿身是血,施展輕功,飛回云府。
爾東、爾西見狀,嚇了一大跳。
“小翔,你怎么了?”爾東發(fā)現(xiàn)小翔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口子,還在淌著血。
“找、少主!毙∠柰鶑d里沖去。
“少主在屋里。”
爾東才說完,小翔一縱身又飛起來。
爾東對爾西說道:“你去請寧大夫到少主屋里,我跟過去看看。”
“好。”爾西應(yīng)聲,兩人分頭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