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拒他于門外,他有點激動,也許事情不如他所想的糟糕,也許羽兒這回愿意先聽他解釋……他開始想著等一下要怎么好好向她解釋,以及求她原諒。
可是一進門,見到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星武羅心里一震,直覺這次真的不妙了,這種笑容是羽兒氣到極點才會有的,怒極了她也就不氣了,但不氣也代表她不會再顧念任何情分,她將會公事公辦。
“羽兒,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我很擔心你!彼粍勇暽,柔聲的問。
夜羽思月眉一挑,露出淡淡的諷笑,然后用很有禮卻冷清的聲音說:“是屬下晚歸了,不知大人深夜來此,有什么吩咐?”
星武羅臉色大變,她從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和他說過這樣的話,好像他們之間就只是主子與屬下的關系,她短短的一句話,就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整個拉開來了。
“羽兒,你是怎么了?是我做了不對的事惹你生氣了嗎?如果是這樣,為夫的在這里先向你賠罪了!彼麑λ钌畹淖髁藗揖。
她偏頭看著他,表情有點愕然、有點自嘲,然后皺起眉頭,用不敢置信的口吻說道:“大人哪會犯什么錯啊?誰不知道大人天縱英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我魁國好,乃是智勇雙全的大英雄,‘賠罪’兩字屬下可擔不起,更不敢高攀大人。”
他望著她對他展露的笑顏,態(tài)度恭謹有禮,可是那雙微彎的水藍眼眸里沒有半絲笑意,她就這樣清冷的看著他,彷佛她與他沒什么關系,她的眼里不再倒映他的身影了。
強烈的恐慌感猛然襲來,向來表現(xiàn)得風流且雍容的男人也不禁變了聲音,“羽兒,你是在生我的氣嗎?你別這樣和我說話,我知道是我錯了,你要怎么罰我都可以,但你別這樣對我!”他的聲音竟微微顫抖,從沒這么心慌過。
“大人,你在說什么啊?想必是夜深了,大人也累了,還請大人早早回房安歇,為國保重。”她緩緩的搖頭,露出不明白的神色,好像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淡淡的下逐客令。
“羽兒!”聽她一句一個大人、一口一個屬下,星武羅覺得心里悶得慌,她從來不這樣和他說話的,她從來不服他的,可是她現(xiàn)在這種態(tài)度好像把他當成了無關緊要的人,就像是應酬著他,那隱隱厭煩的態(tài)度非常明顯。
她連討厭的情緒都不給他了,流露出的厭煩是他擾了她清靜的那種,卻不是因為她對他還保有任何個人的情感。
他忍不住伸手要去抓她的手,想好好向她解釋。
她動作輕巧的閃開,“大人請自重!”
同樣的一句話,以前她是帶著火氣,忿忿的對他說,那時她的眼里全都是他,如今她卻是用驅(qū)趕討人厭的蒼蠅一般的厭煩態(tài)度對他,眼里完全沒有他。
不行,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失去她!他心里響起了嚴重的警訊,看得出來她對他這種態(tài)度是接近死心了。
“羽兒,你聽我說,是我錯了,我不該試探你,我不是存心要欺騙你,只是我喜歡你,但你一直避著我,所以我才會用失憶騙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對我們的婚約會抱持什么態(tài)度?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心啊!”情急之下,他再也顧不得什么面子了,一五一十的把他最初的心思說出來,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
聽了他的話,夜羽思只是皺著眉頭,要笑不笑的,神情有點悲涼,然后緩緩的閉上眼,搖搖頭,好像怎么都想不通。
“請大人回房安歇吧?屬下也要就寢了。”久久,她還是沒有和他多說一句話,睜開眼,卻望著窗外,態(tài)度冷淡有禮的再度送客。
他滿心苦澀的望著她,想伸手抱緊她,但一接觸到她清冷的目光,他的心一悚,竟不敢輕易的越雷池一步。
他突然很怕,怕他現(xiàn)在做出任何一個錯誤的舉動,她都會毫不猶豫的馬上離開他。
所以盡管他想把她緊緊的攬進懷里,怕她會就此飛遠消失了,不過依然不敢妄動,只能忍著喉口涌上的腥甜,柔聲的說:“那我不打擾你了,夜確實深了,羽兒,你好好休息吧?”
他戀戀不舍的望著她,她卻毅然轉身,不再理他,直直走入內(nèi)間。
星武羅重重的喘息著,望著她逐漸走遠的背影,突然了解咫尺天涯的意思,看來這回他的羽兒不但是傷透心了,還對他也死心了。
她叫他大人……她竟然叫他大人!
想到這里,他的胸口彷佛堵著一股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大人!好個尊貴的大人!他在心里悲涼的自嘲著,隨即狠狠的咒罵自己,星武羅,你這次死定了!
次日,夜羽思果然送上了要回夜家堡的請求,他當然是拒絕了,而且因為她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還有那一聲聲刺耳的大人,讓他一時亂了心緒,氣極了,以七年之約對她下達命令,要她留在宰相府輔佐他,不許走!
在他說出這個命令后,看到她更加冰寒的臉色,他知道他們之間更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這些年來,他沒有這樣命令過她,他對她一直是請求,以前是因為喜歡與在意她,所以他不吝惜給予她想要的尊重,而今他更是瘋狂的愛著她,卻該死的命令了她。
他覺得他簡直在斬絕自己的生路!
星武羅,還有比你更蠢的人嗎?他再次在心里咒罵著自己。
在他焦頭爛額的時候,愚蠢的儀慧公主還不死心的又來添亂,突然微服來訪,擺明她不怕壞了皇家體統(tǒng),只要能讓宰相發(fā)現(xiàn)她遠比他的未婚妻還適合他。
公主來訪時,他看見她就站在屋里的一角,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們。
當天晚上,他送她的那把彎刀就回到他手上,還附帶一封她親切的為他寫好也蓋上她的手印的解婚書。
他的羽兒擺明要休了他!雖然他們倆還未成婚,但是意思也差不多了。知道再讓儀慧公主出來扯他后腿,他可能會永遠失去最心愛的女人,于是他效率驚人的促成了某個勢力強大的藩王與他們這位自詡美人的公主聯(lián)姻的好事。
那個藩王正值壯年,也稱得上英武瀟灑,加上可以為魁國帶來不少好處,又是真心喜歡公主,所以在星武羅再三慫恿,以及暗示公主再介入他與他的未婚妻之中,他這個宰相馬上不干的意愿后,愛才如命的英明皇帝很干脆的應了這樁聯(lián)姻。
畢竟這樁婚事對皇妹來說沒有一點委屈,而他的宰相也擺明了他只要他自己的未婚妻,絕不會娶公主,所以皇帝也就不再勉強了,要是把早有退意的宰相逼走了,他的損失更大,因此盡管皇妹百般不情愿,還是被擇定了將遠嫁藩王。
外患終于解決了,就剩下內(nèi)憂,這陣子星武羅是把他的羽兒給供起來,什么事都順著她,一點外務也不敢交給她操勞,只希望她能早日消氣,可以原諒他。
于是宰相府開始出現(xiàn)奇象,每日相爺下朝回府后,就會跑到小姐院里的書房,然后死賴著不走,不管是遞茶還是磨墨,他們從來尊貴安逸的相爺都會很殷勤的搶過去做,一時之間,書房里的侍女和小廝都清閑了不少。
被伺候著的小姐對相爺卻是客氣有禮得不得了,因為實在無法阻止堂堂的相爺要為她端水遞茶,她也只能很恭謹?shù)男χ_口,“大人的厚恩,屬下實在愧不敢當!笨墒撬捻镆稽c笑意都沒有。
而這個不敢當一日可以來個五次,十次,但是一日又一日過去,夜羽思始終沒松過口,每次星武羅遞上茶想討好她,她一定恭恭敬敬的站起身,雙手捧過杯子,又恭恭敬敬的向大人致謝,他們之間的距離竟一點都沒有被拉近過。
每次聽到心愛的女人用疏離又恭敬的態(tài)度謝他,星武羅心里都像有把鈍刀在緩緩的割著,連綿的痛著又還不夠致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給她凌遲著,他總是感到滿口苦澀,卻還是只能淡笑以待,好像毫不介意她的冷淡。
是他做錯了,是他騙了她,他早知道她的一顆真心有多珍貴,但騙來的真心留不住,他只能這樣用自己拘著她,天天看著她、討好她,就怕她哪天心一狠,真的不要他了,那他也就什么都沒有了。
那個結果,他承擔不起……
當然,他也不忘把握任何時機,表白他的心意,不管她聽不聽,他一次又一次和她解釋著他當初會欺騙她的動機,也和她告解著他當時為何一錯再錯的原因。
“羽兒,你知道嗎?在你和我說我就是我,不管受傷與否,都不會改變你眼中的我時,我真的好激動,也好高興,我覺得你就是我最珍貴的寶物,是最美麗的花朵,這世間再也沒有什么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所以我才會不擇手段的想留住你,讓你只為我一個人綻放,所以我才會無法和你坦白,我怕會失去你,會失去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寶物!
他轉頭,望了她一眼。
端坐在桌案前的美人只是神態(tài)自若的振筆直書,好像完全沒聽到他的話,又好像這些與她根本無關。要是從前,她聽了他這番心意,就算不覺得感動,也會受不了的勒令他閉嘴,但現(xiàn)在的羽兒卻一臉云淡風清,根本不在乎他說什么,再感人的情話、再真心的表白,她都無動于衷,那是認定是他在騙人吧!她已經(jīng)不再相信他了!星武羅感覺額頭一陣陣的刺痛著,喉口又涌起熟悉的腥甜,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心里卻感到無比的凄涼與好笑。
當初他利用她的信任得到的關懷與情意,如今都成了他不可磨滅的罪證,她已經(jīng)不信任他了,他的羽兒不再相信他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深刻的品嘗到這絕望的苦澀。
“羽兒,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再回頭看我一眼呢?”星武羅嗓音低啞的問,在久久沒得到回音后,腳步蹣跚的離開書房。
端坐桌案前的夜羽思緩緩的抬起頭,望著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水色的瞳陣縮了縮,閃過一絲掙扎,又很快的歸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