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昨天在電話里，沒有先告訴我你是我爸爸？」司祺兩手抱胸，抬頭看著「爸爸」。
「如果我說了，你會相信嗎？」看著像小大人一樣質(zhì)問自己的兒子，李照祺也不敢等閑視之，隨便哄他。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會打電話給你了�！顾眷鬟�是很不高興。
「為什么？你不想見到我？」他有些受傷。
「見當(dāng)然是想見，不過……我不想跟我們班上的同學(xué)那樣，他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要跟著爸爸，不能再天天見到媽媽了�！顾眷饕荒樥J(rèn)真地說，在他心里，以為自己的父母也是因為離婚才沒有住在一起。「我只想跟著媽媽，就算你是我爸爸也一樣�！�
李照祺思索著兒子的話，可以體會他的擔(dān)憂�！肝腋銒寢尞�(dāng)年并沒有結(jié)婚，所以沒有離婚的問題。」
「那么你和我媽媽是什么問題？」司祺追根究柢地問。
聽司祺用「你」和「我」來區(qū)分親疏，可見得對他來說，自己這個爸爸還是個外人，無法介入他們母子之間。
「等你長大之后，我再告訴你。」李照祺無法跟一個七歲的孩子解釋當(dāng)年的事，還有自己的心情。
司祺不太滿意他這種草率的回答�！改敲次蚁雀嬖V你，不管你和我媽媽以前怎么樣，我和媽媽會永遠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
瞪著兒子眼中的決心，李照祺有些辭窮了。
畢竟對他來說，童海霏是他的母親，也是最親的親人，硬要拆散他們，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得到兒子的諒解。
「如果……爸爸非要帶你走呢？」他試探地問。
小臉頓時變得好嚴(yán)肅�！改堑任以匍L大一點，可以賺錢了，就去請一個很厲害的律師，讓我可以回到媽媽身邊。」因為同學(xué)的爸爸就是這么做，讓兒子可以跟著自己，所以他也要學(xué)起來。
李照祺從兒子堅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是說真的，而且還有一種熟悉感，因為這樣的眼神很像自己，只要定下目標(biāo)，就會努力去實現(xiàn)它。
「這件事爸爸會再想一想�！估钫侦骶尤槐粌鹤咏o說服了。
至少在兒子接受自己這個爸爸之前，不要給他留下壞印象，也不要被他討厭了，李照祺心里這么想。
司祺定定地看著他，彷佛在確定這個「爸爸」有沒有在說謊。
「爸爸不會騙你。」李照祺打算開始建立父親的形象。
聽到這句保證，司祺這才稍稍收起防備的態(tài)度。「我進去跟媽媽說，我們已經(jīng)談完了。」
看著兒子脫下鞋子，拉開門進屋，李照祺不知道該為他的早熟感到驕傲，還是為他只愛媽媽而難過。
沒過多久，童海霏又從屋里出來了。
「外面太陽大，進屋里再說吧�！顾f。
李照祺一面將襯衫的袖口往上卷，一面沉思，片刻之后才開口。「在孩子熟悉我這個爸爸之前，我要經(jīng)常跟他見面……這點你沒有權(quán)利反對�！�
「就算我反對，你也一樣會這么做�！雇ｖ怖哿�，不想再跟他爭辯。
他口氣冷厲地說：「那是當(dāng)然，沒有人可以阻止我。」
童海霏很輕很輕地點了下頭�！负茫憧梢越�(jīng)常跟司祺見面，和他培養(yǎng)感情，我不會反對�！�
「就快到中午了，我要帶他出去吃飯�！估钫侦骺跉饫淠�，還帶了些許命令的口吻，就是不許她有異議。
「可是……」我已經(jīng)買了菜，才想這么說，眼前這個男人強硬的姿態(tài)讓童海霏又把話咽了回去�！负�，我叫他出來�！�
在客廳里跟乾媽說話的司祺聽到母親在叫他，于是走了出來。
「你爸爸要帶你出去吃飯�！雇ｖ自趦鹤用媲�，幫他拉好上衣的領(lǐng)子，調(diào)整好吊帶褲�！竵�！先把鞋子穿上�！�
司祺抬頭看了一下剛相認(rèn)的父親，然后問母親：「媽媽不去嗎？」
「呃，因為梁奶奶不在家，乾媽中午沒有東西吃，所以媽媽就留在家里煮飯。」她擠出笑臉回道。
他看得出母親在說謊�！负冒桑腋コ燥�，很快就回來。」
「好�！雇ｖ焓址鏖_兒子額頭上的劉海。
「媽媽再見�！顾眷鲹]了揮小手，和「爸爸」一起走出梁家的鐵門。
跟著兒子跨出鐵門，童海霏見到李照祺要牽他的手，不過被拒絕了，直到父子倆消失在轉(zhuǎn)角處，下意識地按著隱隱作痛的胃部，只要壓力太大時就會緊縮，讓她想快點找個地方坐下來。
「海霏，他真的是司祺的爸爸？」梁漪來到她身旁問道。
她「嗯」了一聲�！肝蚁壬蠘侨チ��！�
梁漪見好友臉色蒼白，也不再多問什么�！敢灰轿掖采咸梢幌拢俊�
「我沒事，先上樓去了�！拐f完，童海霏步履蹣跚地走進樓梯間，一步一步地爬上二樓，好不容易才在客廳坐下，已經(jīng)全身虛軟。
靠在椅背上，兩眼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她的思緒回到了八年前——
才剛放學(xué)的自己，身上還穿著制服，就匆匆忙忙地來到約好的飯店。因為擔(dān)心讓長輩等得太久會很沒禮貌，也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觀感，所以一路上她都用跑的，總算找到二樓的咖啡廳。
童海霏走進店內(nèi)，四下張望，一個大了自己好幾歲，看來像上班族的年輕女人朝她招手，心想應(yīng)該就是李照祺的大姊，也就是打電話約她出來的人。
「你是照祺的姊姊嗎？你好，我是童海霏……」她先向李照祺的大姊打了個招呼，又看到在座的還有對中年夫妻，連忙又很恭敬地鞠了個躬，其實緊張到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伯父、伯母好�！�
想到他們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單獨跟她見上一面，還特別交代不要讓李照祺知道，讓童海霏莫名地不安起來。
李照嵐看著眼前乖巧漂亮的女孩子，心里真的有些惋惜�！嘎犖业艿苷f，你是他大學(xué)同學(xué)的妹妹，現(xiàn)在正跟他交往？」
「對�！雇ｖ橆a發(fā)熱地回道。
聽她承認(rèn)了，李照嵐看了在座的父母一眼�！赶茸聛碓僬f吧……其實你的電話是我偷偷從照祺的手機里抄來的，他并不知道我們約你出來見面的事，之后也不要告訴他�！�
「請問……為什么不能說？」原本還以為是聽了李照祺說了自己的事，所以他們才想先來見見她。
直到這時，李母才開口�！肝衣犝侦髡f，等他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工作之后，就要跟你結(jié)婚？」
童海霏頓時滿臉通紅�！杆羞@么跟我說過�！�
接下來輪到李父了。「聽說你的父母正在辦離婚手續(xù)？」
聞言，童海霏傷感地垂下眼眸�！笇�。」父母在她的哭求勸說之下，還是決定離婚，已經(jīng)成了定局。
「你的父親是不是叫童國鼎，是個國小老師？」李父想到那天聽兒子提起交了女朋友的事，自然要問一下對方的家庭背景，父母從事什么工作等等，也幸好當(dāng)時有問，才能及時阻止。
她怔了一下�！笇�。」
李母瞥了身旁的丈夫一眼�！改蔷筒粫e了，怎么會這么巧，照祺居然會跟那個男人的女兒交往？」
「伯父和伯母……認(rèn)識我爸爸？」聽了照祺的母親話中厭惡的口氣，讓童海霏不解地問。
「何止認(rèn)識！」李父的表情可以說是深惡痛絕�！改惆职质且驗橛辛送庥�，才要跟你媽離婚的對不對？那么你知不知道他外遇對象是誰？」
童海霏不明所以地啟唇。「是位魏阿姨……」
「她就是照祺的嬸嬸，為了跟你爸爸在一起，堅持要跟照祺的叔叔離婚，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不要……」李父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孩子臉色愈來愈白，卻是一點也不同情�！妇驮谌昵�，他們離婚之后沒幾天，照祺的叔叔跳樓自殺，當(dāng)場就死了。」
放在膝蓋上的兩只小手不斷發(fā)抖著，童海霏只聽父親提起過那位魏阿姨是他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離過一次婚，兩人多年后再度相逢，發(fā)現(xiàn)還是深愛著彼此，才會不惜為了她跟母親離婚，從來不曉得事實的真相是這樣丑陋。
「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我爸爸從來……」童海霏連聲音都在顫抖，話也說不全。
李母也沈下了臉�！肝覀兝罴也粫邮苣莻�男人的女兒來當(dāng)媳婦的，更不會讓照祺繼續(xù)跟你在一起�！�
「照祺的叔叔等于是你爸爸害死的，我絕不會答應(yīng)讓你們結(jié)婚�！估罡负薏坏靡麄兏概孀约旱挠H弟弟償命。
這一切讓只有十七歲的她受到很大的驚嚇，童海霏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匆匆地抓起書包，就要離開座位，想要馬上回家問父親，他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因為太慌亂了，書包不小心掉在地上，里頭的東西全都跑出來。
李照嵐蹲下來幫忙揀，卻看到一個包裝還完整的驗孕棒，訝異地問：「你懷孕了？」
「我……」因為MC半個月沒來了，所以昨天才請同學(xué)陪她去藥房買，可是還沒有勇氣驗，擔(dān)心要是真的懷孕，該怎么跟父母說。
李父氣得直跳腳。「就算你懷孕了，我也不會承認(rèn)這個孫子！」
「有那種搶人家老婆的爸爸，就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李母用輕視的口氣數(shù)落著她�！格R上離開照祺，這是你們童家欠我們的……」
童海霏猛地從回憶中驚醒，甩了甩頭，想要忘掉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就在八年前，她又哭又跪的說服了家人，選擇不告而別，就是不想讓李照祺夾在中間為難，不想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可是八年后，兩人再度重逢，他也知道司祺的存在，童海霏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才好。
難道要再不告而別一次？
她把臉埋在手掌心，內(nèi)心交戰(zhàn)著忖道。
★★★
下午五點多，李照祺回到住處，從冰箱中拿出一瓶礦泉水來喝。
這是一間三房兩廳雙衛(wèi)的屋子，簡單的黑白色調(diào)，也打掃得一塵不染，它的采光很好，太陽還沒下山，金紅色的光芒還是不斷地從落地窗外灑了進來，對單身漢來說，坪數(shù)是有點大，不過他不喜歡狹窄的空間，會有壓迫感，所以才會貸款買下這間三十多坪的二手屋來重新裝潢。
李照祺的思緒又回到半個小時前，才送兒子回到童海霏那里，不過他并沒有上樓，只是站在公寓大門外，抬頭從二樓的窗戶，看著兒子進屋。
因為他不想再見到那個女人。
要不是為了司祺，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
桌上傳來手機簡訊的聲音，李照祺拿起來看了一眼，便直接將廣告刪了，想到要不是這么多年，他一直沒有去換手機號碼，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已經(jīng)當(dāng)了爸爸。
為什么不換呢？
他絕對不會承認(rèn)還在等一通電話，還沒有完全死心。
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讓兒子接受他這個爸爸。李照祺打開空調(diào)，一手扯著脖子上的領(lǐng)帶，站在落地窗前思索。
不知站了多久，四周也漸漸暗了，他才轉(zhuǎn)身回到主臥室。
李照祺走進更衣間，來到最角落的地方，蹲下身軀，在柜子里拿出一個鐵制的長餅干盒，然后捧著它走出來。
對他來說，這個餅干盒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不能打開，也不想再打開，甚至故意遺忘它的存在；因為里頭有著他最單純天真的初戀，他的未來、他的夢想，更有著心痛憤恨的吶喊，以及一顆被打碎的心，直到了今天，直到這一刻，李照祺才想起了它。
先將餅干盒放在床上，瘦高身軀接著也坐下來，讓床墊微微下沈，修長的手指將盒蓋掀開，里頭放了起碼五十多張的照片，每一張都是和童海霏的合照，李照祺不知道扔掉過幾次，可是每一次到了最后還是又揀回來。
他痛恨自己這種眷戀的心情。
先深吸了口氣，李照祺才拿起最上面的幾張，那也是他和童海霏最后一塊到九份玩的照片，她將手上的冰淇淋湊過來，自己便大口一咬，這個畫面被當(dāng)電燈泡的童之俊給拍了下來。
李照祺一張又一張地看過，上頭兩人的合影，不管是拍照當(dāng)時發(fā)生的小插曲、還有他們身處的地方、兩人正在說什么話，都還記憶猶新，即使八年沒有去翻動它，還是如此熟悉。
他全身無力地倒向床墊，兩手?jǐn)傞_，盯著天花板。
曾經(jīng)說過要徹底忘了童海霏，但是自己的記憶依舊跟他作對，一點一滴都像是昨天剛發(fā)生的事，那么的清晰。
現(xiàn)在有了司祺，想到童海霏至少愿意生下他，而且從兒子身上不難看出，是在個被疼愛和關(guān)心的環(huán)境中長大，才讓他有著活潑好奇又貼心的個性，根據(jù)這一點，李照祺不得不承認(rèn)還是要謝謝她。
只是為什么呢？
既然可以無視他的感情，說走就走，為什么還要生下司祺？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女孩子，還在念高中，寧可未婚生子，也要保住孩子，李照祺覺得兩者之間是矛盾的，實在想不通。
「我到底在想什么？居然在幫她找藉口……不管怎么說，都無法改變她當(dāng)年的不告而別，我還是不能原諒她……」李照祺的低吼在房間里回蕩著。
即便如此，往后他和她，該用什么樣的身分來面對彼此？
用司祺來當(dāng)作交集的理由就可以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