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冰瀅還記得,那日離開包廂跟隨母親回家,坐在搖搖晃晃的車上,她的心跟著空出一大塊。
后續的離婚手續,她全交給許特助打理,她不曾再見過唐肯。哪怕她被思念折磨得在睡夢中哭醒,哪怕她幾度到了大廈門口,怔忡地佇立在玻璃門外,卻只能逼自己轉身離開。
她不只逼自己離開,更逼自己將他從生命中徹底割除。她不看娛樂新聞,不去關注任何與他有關的消息,兩人形同陌路。
她不清楚他的動向,只曾經聽過公司女職員談論關于他的緋聞八卦。當她聽見女職員用著痛心口吻訴說他與哪位當紅女星交往,她的心被狠狠擰緊,血液幾乎凍結。
當她午夜失眠,茫然而無意識地切換電視頻道,不經意瞥見他在威尼斯影展上,挽著美艷女伴的手走過長長紅地毯,她只能慘白著嬌顏,呼吸困難地瞠大美眸。
當她看見他溫柔的雙眸,深邃注視著身旁女伴,她早已凋零的芳心,宛若一朵失水的薔薇,瞬息枯萎。
徹底領悟到兩人已分屬不同世界,她清醒了,心死了。她將自己逼得更緊,努力投入工作,不分晝夜,專心一志地朝目標前進。
轉瞬兩年時光流逝,她與韓森對抗的這場仗,徹底輸得一敗涂地。
由韓森全權主導的新開發部門,成功使“韓霆”業績成長百分之四十,并且打敗各大科技同業,躍升為亞洲科技開發的指標性領頭羊。
而她主導的行銷整合中心,充其量也不過是搭上韓森所開發的新產品風潮,毫無創新性的貢獻可言。
一度支持她的董事們對此頗有微辭,且紛紛倒戈轉向韓森,如今她在公司中的地位形同孤立無援。
這半年來,母親不再正眼瞧她,哪怕只是對上視線,也是冰冷的責備與濃濃的失望。
父親開口閉口便是韓森,仿佛她才是養在外頭二十多年的私生女,而韓森才應該是這個家里被認可的婚生子女。
“既然你的能力不足,贏不過那個野種,那就藉助外力,找到能夠幫助你提升影響力的婆家!蹦赣H如是說。
她只覺得狼狽與心灰,輸得徹徹底底,面對母親嚴厲的苛責,更覺心力交瘁,自尊心更是被徹底擊潰,只能努力苦裝出依然驕傲的假象,藉此掩飾她的失敗與痛苦。
興許是出于較勁心態,母親擇選婆家的眼光十分嚴苛。
臺灣名門看來望去就那些,亞洲各大企業她看不上眼,嫌不夠氣派、不夠尊貴。
直到前兩天,當母親通知她相親的時間與地點,她才知道母親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
母親不知透過怎樣的人脈居中牽線,竟然看上長期投資亞洲地區的德國企業。
克勞德家族是德國排行前五大,歷史悠久的知名企業,亦是德國聞名的富豪世家,母親會動了將她送進這道門的念頭,她并不意外。
然而她千想萬料,也想不到今晚來此赴約的相親對象,竟是她早已決定埋葬在心墳里的那個男人。
韓冰瀅僵怔良久,蒙上一層迷霧的美眸,緊緊凝瞅著許久未見的唐肯。
“很意外嗎?!”唐肯微笑,眼中卻已不見昔日的溫柔,只余嚴酷的森寒。
“你什么時候成了唐、克勞德?”她力圖鎮定,可胸中那顆已經枯萎的芳心卻劇烈震顫不已。
“我一直都是。”唐肯淡淡說道,深沉的陣光凝定在那張略顯憔悴,但依然嬌媚明艷的美顏上。
他可以諒解她為了母親離開他,也可以理解她的掙扎與痛苦,因為自尊強悍的她太過倔傲,也太好勝,不得到她想要的,她絕不可能停止。
因為諒解,所以不怨。他從不怨她,也不氣她,有的只是心疼與不舍。
然而,當他從韓森口中得知,輸去視為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場戰役的她,開始接受母親的安排,淪為相親市場中的待交易方,他所有的諌解全轉為惱恨。
壓抑的思念與怨惱相混一起,擊垮了他自持的冷靜與理智,才恍然察覺,原來面對她的離棄,他仍是有怨。
既然他的溫柔無法讓她留下,那么給得再多也沒用。靜靜待在原地的守候也等不到她的回頭,那又何必?
于是他徹底清醒,舍棄溫柔的唐肯,以冷酷的唐、克勞德出現在她面前。
“你就是伯尼,克勞德的養子?”韓冰瀅從震驚中醒過神,冷靜地問。
“誠如你所見到的,沒錯!币荒ǔ芭男≡趦灻赖谋〈缴蟿濋_。
那不是唐肯……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他。韓冰瀅心口一悸,美眸溢滿心慌的迷惘。
“發生什么事了?你……”嬌嫩的嗓音頓了頓,發覺自己泄漏了幾分脆弱,她重新調勻呼息,若無其事地說:“你好像變了很多。”
聞言,深沉的眸海掀起一陣駭浪波濤,唐肯定定凝視著她的目光轉為陰郁的灰。
難道她不明白,她的放手、她的離去,對他影響有多大?讓他改變的人是她,逼得他舍下溫柔本性,深鎖心扉。
她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開口問他發生什么事?她若不是無心,便是根本不曾認真考慮過他的心情。
這個驕傲的女王,是自私的。當她需要他的溫柔時,她便主動靠近;當她不再需要他時,她轉身便走。
她究竟將他看作是怎樣的存在?
“兩年了,你不也改變很多?”唐肯語調接近冷漠地說。
心微微一緊,韓冰瀅發覺眼前的男人好陌生,她熟悉的溫柔神態,仿佛只是過去的一場夢。
“你不是一直想努力證明自己,打敗韓森,成為“韓霆”的繼承人?!”唐肯冷淡的口氣浮現明顯的嘲諷。
“可你現在卻打算透過結婚,增加自己的籌碼……這么降低尊嚴的事都可以忍受,你不也變了很多?”
他在挖苦她?韓冰瀅微怔,心微微抽 動,一時之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是我的私領域,輪不到你來評斷!逼G容一斂,她高傲地做出反擊。
“韓夫人非常積極地想湊合我們,如無意外,只要我們雙方可以忍受彼此,我們應該會結婚,你將成為克勞德太太。身為你的未婚夫,一個你未來的籌碼,難道我沒有資格評斷你?”
“你見過我母親?!”她不相信母親認不得他,假如母親見過他,又怎么會……
“我昨晚才從法蘭克福機場轉機來臺,在這之前,韓夫人都是透過中間人士傳話,就連敲定今日的見面時間,都是透過我的私人助理。你說呢?”
換言之,母親根本不曾真正見過唐、克勞德,她并不曉得唐、克勞德便是當年在那幽靜包廂里,被她鄙夷相待的男演員。
他為什么要接受這場相親?以他的身分條件,他根本不該出現在此。
防衛本能被喚醒,韓冰瀅眸光微冷地盯著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肯微笑,眼中卻是一片荒涼。
“你認為我想做什么?當然是來這里相親,然后跟你結婚!
“我們已經……離過婚!彼凰菢拥男θ堑萌戆l冷,挺直的纖細腰背竟有些顫抖。
“你是跟唐肯離婚,不是唐、克勞德!彼⑿Φ卣f,笑中的嘲諷意味宛如尖銳的針一般刺眼。
直到此刻,韓冰瀅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她根本不認識此刻坐在眼前的這個男人。
那冷漠的眼神,那嘲諷的語氣,那話中帶刺,不斷想挫她銳氣的惡劣態度……根本不是唐肯。
眼前的男人好陌生,教她毫無頭緒,無可捉摸。
“唐,你到底想做什么?!”韓冰瀅咬緊紅唇,忍不住問出聲。
“我想跟你結婚!碧瓶闲Φ酶謇,優雅的姿態,反使他像尊雕琢完美的冰雕。
仿佛能看出她呼吸一窒,他刻意停頓片刻,隨后又揚起溫醇悅耳的嗓音,“以唐、克勞德的身分與你結婚。”
“如何?你的表現沒讓唐、克勞德失望吧?!”
深夜十一點半,韓冰瀅一推開家門,迎面而來的,是端坐在骨董沙發上,一身端莊家居服的母親。
韓夫人手中端著一杯熱牛奶,凌厲而嚴苛的目光掃向走進客廳的女兒,端詳起她今晚的裝扮。
“我上次送給你的那套珍珠首飾呢?今晚的場合這么重要,你為什么不戴上?就算對方高出一階,也不能失了面子,要是第一印象就被瞧低,往后對方對待你的態度就會高高在上。”
“媽,我累了!表n冰瀅淡淡地望向總是對她要求嚴苛的母親。
結束今晚令她身心俱疲的相親宴,她心情復雜得無法思考其他,也無力應付母親的緊迫盯人。
“不過是吃頓飯,又不是去談什么大生意,有什么好累的?”韓夫人不悅地擰眉,口氣隱約帶著幾分挖苦意味。
自從她令母親失望,母親與她說話總是帶著剌,她早已習慣,并不以為意。
“唐、克勞德對你還滿意嗎?”韓夫人硬是不肯放行,起身擋住準備上樓的女兒。
“媽,你應該問我滿不滿意他。”韓冰瀅苦笑。
“對方可是克勞德家族,雖然唐、克勞德只是養子,但是他很被看重,外界傳聞再過不久他便會接下接班人的位置!
“媽,你對唐、克勞德又了解多少?”
韓夫人一怔,反射性質問:“你問這個做什么?怎么了?他身上有什么缺陷?還是其貌不揚?有特殊疾病?”
“都不是!睂δ赣H的反應早就不該抱有任何期望,可當她真正聽見母親只在乎相親對象的好壞,卻不顧她的感受,她的心仍是微微泛寒。
“那你有什么好不滿的?”韓夫人問得理直氣壯,仿佛在責罵她不知好歹。
“媽不曾見過他?”
“陳太太有傳照片給我看,不過我一直沒空收信下載。”韓夫人泰若自然地說。
“媽在忙什么?”她幽幽地問。
“那幾天我剛好跟人約好,要到歐洲看秀。我不是幫你帶了幾件大衣回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底?連我的行程都記不住!表n夫人反過來苛責。
“媽,你還記得兩年前我偷偷交往的那個男人嗎?”
“廢話,我當然記得!表n夫人抿緊唇瓣,細眉深擰,益發不悅地低斥:“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跟那種男人來往,真是有夠作踐自己,差點就丟了大臉。幸好沒人知道,要不然我也要陪著你一起丟臉!
“媽,你說的“那種男人”就是唐、克勞德!泵鎸δ赣H的指責,她已習慣平靜以對。
韓夫人驀然噤了聲,兩眼瞪圓!斑@怎么可能?”
“唐肯就是唐、克勞德!彼鏌o表情地說!八褪强藙诘驴偛檬震B的華裔養子。”
“這太荒唐了,他怎么會跑來臺灣當演員?”韓夫人面上滿布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