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光在黑暗的房間內(nèi)緩緩流動,沿著墻面飄動,光影在空間中互相交錯,偶爾天花板上緩緩劃過一道藍(lán)綠光影,如彩虹般,橫跨兩端。光影行進(jìn)的速度不快,卻是靜中含動。
王薔站在屋子中央,注視眼前流動的浮光掠影,藍(lán)與黑、光與影在她臉上交錯,角落放著三口老舊的留聲機(jī),唱片一圈圈轉(zhuǎn)著,卻沒有聲音。
她站在屋子中央,一動也不動,陌生人在她身邊走動,她絲毫未覺,時間靜止了,回憶卻緩緩朝她而來。
四歲生日的時候,阿公阿嬤送她一個海洋投射夜燈,晚上睡覺時,房間里黑漆一片,只要打開夜燈,天花板與墻壁上就會出現(xiàn)兩只海豚跟藍(lán)色的淡光,她愛不釋手,睡前總是盯著那一片藍(lán)。
后來夜燈壞了,阿公笑著修好給她,修修弄弄好幾次,阿嬤叨念著再買個新的給她,她不要,只要阿公修的,阿公笑著摸摸她的頭。
“好,阿公給囡囡修一輩子的燈。”最終阿公走了,沒人再給她修燈,夜燈終究壽終正寢。阿嬤還要再買一個給她,她說自己長大了,再不需要了,夜燈被收進(jìn)紙箱,最后進(jìn)了垃圾場。
阿公過世的時候,她擔(dān)心阿嬤也會離開自己,好長一段時間,祖孫兩個人都睡在一塊兒,她還記得阿嬤身上香皂痱子粉混合的味道。
阿嬤身材圓滾,阿公的離世讓她瘦了一圈,那段時間特別難熬,為了讓阿嬤有事做,她央求阿嬤教她怎么做蛋糕,沒事時祖孫兩人就在廚房忙和,直到阿嬤重新展開笑饜。
當(dāng)她回過神時,才驚覺臉上一片濕濡,幸好房間內(nèi)燈光昏暗,否則就尷尬了。
她悄悄退至角落,整理心情。
“你看起來有點眼熟……”戚慕生皺著眉頭。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王薔不悅,討厭莫名被打擾,頓了一秒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用的不是英文,而是她熟悉的語言。
以她一貫的性格,她通常不會回應(yīng),即使認(rèn)識對方。但才到美國一個月,她非常寂寞,或許太久沒與人說話,當(dāng)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出現(xiàn)在眼前時,她急切地伸出雙手,抓住唯一能攀住的事物。
“我是秋月的朋友!彼峭W(xué)長,與自己的好友秋月交情不錯,他們在校園里見過幾次面。
他恍然大悟。“秋月?對,難怪眼熟。我記得你叫阿薔,聽起來很男生的名字!彼c點頭。
“秋月還好嗎?”
“很好。”她簡短地回答。
“你怎么會在紐約?”他問。
“來玩!
“打算待多久?”
“三個月!苯又蛩闳ト毡,或許待個半年,再回臺灣。阿嬤的過世對她打擊太大,她幾乎無力承受,只想自我放逐。
“你還要看展嗎?還是去吃點東西,我肚子餓了!彼终f。“我認(rèn)識這館的人,吃完東西你如果還想進(jìn)來,我能再帶你進(jìn)來!
想到溫暖的食物,讓她一時松下心防點了點頭;蛟S是穿得不夠暖,她覺得很冷,身體渴求溫?zé)岬臇|西,展覽區(qū)她已參觀一半,剩下的現(xiàn)在沒興致再逛,遂道:
“去吃點東西吧!
他領(lǐng)著她往外走!澳阈帐裁,我忘了!
“王!
記憶再次被喚起!皩,王薔,我怎么忘了,很好記的名字!逼菽缴樗谎。“我記得你不愛講話,有點高傲!
她瞥他一眼!拔铱次疫是走了!
他露出笑,阻止要離開的她!捌膺挺大的,跟秋月很不一樣。”想起有趣的小學(xué)妹,他再次對她感到親切。
“我說話就是這樣,不用在意!彼肓讼隆!拔矣浀眠有個運動很厲害的學(xué)妹。”
“阿葳!彼c秋月、羅品威是同個小鎮(zhèn)長大的,友誼至今未變。
“你們兩個的名字剛強威武,像兩尊門神。”
王薔雖沒感覺被冒犯,但細(xì)想自剛剛到現(xiàn)在他說話的態(tài)度跟語氣,還有散發(fā)的氣質(zhì)還真有點白目,高級一點的說法是妄自尊大、目中無人。
走出昏暗的房間,她正想著是不是找個借口閃人時,他又說道:“門神……嗯,倒是給了我靈感……有沒有紙跟筆?”他的手在西裝上摸了幾下,眼神盯著她側(cè)背的大包包。
王薔瞄他一眼,有點不想理他,最后秉持著同是臺灣來的,又是學(xué)長,不好給他太難堪,才伸手進(jìn)包包內(nèi)拿出記事本,打開記事本撕下一張紙給他,順手把筆也遞過去。
他也沒客氣,寫了幾行字后才把筆還她,紙張收進(jìn)西裝口袋內(nèi)。
“我再送你一本新的筆記本。”
“不用了!
“不用客氣,是我設(shè)計的,廠商送了一疊,用都用不完!彼聪码娞萱I。
“不用了!彼植皇腔厥罩行摹@話說出來太惡毒,她閉緊嘴巴,免得從嘴里跳出來。
“我堅持。”他拉起嘴角。“我不喜歡人家欠我,也不喜歡欠人。”
。
他們的感情結(jié)束在她離開紐約的那一天。
這話聽起來似是沒問題,在戚慕生耳中卻異常刺耳!拔也贿^轉(zhuǎn)身上飛機(jī),你就決定結(jié)束感情,還告訴我我們之間結(jié)束在你離開的那一天?”他的表情可以說是暴怒了。“我做了什么讓你作出這種決定?”他疾言厲色!霸诒跈焕锇l(fā)現(xiàn)被肢解的女人嗎?還是打開冷凍庫發(fā)現(xiàn)有顆大腦塞在里面?”
他的怒吼聲讓她心臟猛地一震,他的話卻讓她忍俊不禁,她好笑道:“都不是——”
“你還敢笑!”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覺得好笑嗎?”
“不是!彼龂@氣,想著該怎么說才不會太過,她不想對他撒謊,雖然他有時真的很讓人受不了,但某方面來說,若非他,她不會那么快找回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面對人生。
她不想與他硬碰硬,就得說之以理、動之以情,但“情”又不能太過,免得他升起憐憫或是自作多情,反而囡此弄巧成拙。
“或許這樣說很傷人,但那時的我不是我原本的樣子!
他瞇起眼!拔衣牪欢!
她推開他的手,踱了幾步,稍稍整理思緒后才道:“我跟你說過,我到紐約是因為阿嬤過世,我覺得喘不過氣來,整個人病懨懨的,所以決定出國散心!
他頷首。“你是說過!
“遇到你時是我最脆弱的時候。”她停頓了下后,才又接著道:“我需要一個臂膀支撐我!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八阅阍诶梦遥俊
她搖頭!皼]什么利不利用,我們既沒愛恨情仇,也沒金錢糾葛,雙方你情我愿,又都是單身,我不覺得這算利用,最起碼相處的半年里,我真心對你,也付出了感情!
他的表情緩和下來,算是接受她的說法。
“然后感情走到盡頭——”
“等一下!彼驍嗨脑!爸虚g的過程你全省略,就直接跳到ending,快轉(zhuǎn)得太厲害了!
她不悅地瞪他一眼!澳憧刹豢梢圆灰獡v亂,好好說話不行嗎?”
他冷笑一聲。
她無奈地嘆氣,問道:“你是想報復(fù)我嗎?”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不告而別,你面子上掛不住,所以故意找麻煩。”即使剔除性欲,她也不認(rèn)為他是真的想復(fù)合,不過是在找碴、耍流氓。
她不能讓他牽著鼻子走,得拿回主控權(quán)才行。王薔深吸口氣,下定決心說道:
“你若真的要入伙也可以,就你說的五五均分,我們簽合約,但你不能騷擾我!彪m然百般不愿,但如果能打發(fā)他也算值得!爸劣趶(fù)合,不可能。”
“為什么?”他閃過一抹厲色!爱(dāng)初你要分手的主因是想回臺灣,我叫你再等一、兩年,你不肯,F(xiàn)在我來找你,你還有什么拒絕的理由?”
“那時是那時,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她蹙眉。
“我懂了,反正你想怎樣就怎樣,理由借口全讓你說!彼湫Α
她煩躁地揉了下眉心!半S便你怎么講!敝灰熳,怎么樣都好。
該問的都問了,戚慕生覺得自己應(yīng)該掉頭離開,把過去都留在過去,或許他無法接受的是錯認(rèn)兩人的愛情還盛放著,可在她眼中卻已凋零。
為什么兩人的認(rèn)知會差距如此之大?他不否認(rèn)他們有些問題,但哪段戚情哪段關(guān)系沒問題?他不是種對方也不是種,總有需要調(diào)整的地方……
“至于紙袋,我剛剛也給你保證不會再印——”
她的話一下?lián)糁兴哪X袋。有件事不對勁,但他就是無法確切說出哪里不對,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既然我現(xiàn)在也是老板了,紙袋就繼續(xù)用,或者再設(shè)計一款新的——”
他猛地收住話語,黑眸閃現(xiàn)一抹精光,因他垂眼,王薔沒注意到他的變化,接著他的話說道:“不用設(shè)計新的。”她可不想因為設(shè)計問題再跟他牽扯不清。
就在她認(rèn)為一切談妥,打算開口送客時,他忽然飆出一句前后不搭的話語。
“你住哪兒?我今天睡你那兒!
她的怒火一下竄上。“不要太過分,你真以為我會跟你上床是不是!”雖然他一直不承認(rèn),但他眼里的欲火她絕不會看錯。
“我知道你們女人很重感覺。”他頓了下,故意激她!安贿^我覺得偶爾放縱一下也沒關(guān)系,我們不是一向配合得很好……”
桌上的抹布忽然飛過來,戚慕生本能地閃開。
“你再不滾,我會給你好看!彼妗
“你發(fā)什么脾氣?最應(yīng)該生氣的人是我吧!彼磽。“你知道最讓我生氣的是什么嗎?你好像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有多大的錯你就有多大的錯!彼慷。“我說過分手,可是你根本不聽,除了不告而別我還能怎么做?跟你喝紅酒促膝長談,還是請生命線、張老師打電話給你?”
氣得都耍噴火的戚慕生在聽見最后一句時,忍不住笑了出來!澳氵@個女人……真的是……”
見他眸中閃著異光,她警告道:“你敢吻我,我就把你的舌頭咬下來丟進(jìn)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