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身上披暖的織錦披風取下套到他身上,雖然稍嫌短了些,但至少是煨暖的。她沒看見永霖詫異神色,反手握住他,把他帶下樓。
“你要不要換個地方?現(xiàn)在的寢間雖然風景好,但是地處臨湖,水氣盛又寒涼,并不適合住人,當初是誰讓你住進去的?太醫(yī)應當要注意到這點!彼I在前頭,語氣平板地叨念。
永霖眉目深鎖。這妮子并不粗枝大葉。當初他選擇住進湖邊小樓,沒人阻止,只道疼寵,事事順他;張著愛護旗幟,其實沒一個真正對他上心,他豈會不明白。但是這妮子、這妮子……好玩啊。
邵庭帶永霖到竹林旁一處空地,怕他曬暈,讓他躲在竹蔭下,自己站到太陽底下,緩緩吸口氣,左右跨膝開步,雙手一橫,再緩緩屈肘放到腰間。
“這叫扎馬。做的時候,把背脊挺直,兩腿扎穩(wěn),保持好平衡,約莫兩刻后身子會自然出汗,做久了,能綿延體態(tài),身子康健!彼(wěn)了穩(wěn)氣!白龅耐瑫r練呼息,一吸一吐,愈綿長愈好,練得嫻熟了,扎馬一時辰也不覺得累!
永霖瞪眼,訕訕笑!叭绾问呛?我光瞧你做就覺得累了!
“沒關系,你邊看著休息,我做給你看,當示范。”
邵庭認真地扎了一個下午馬,永霖憩在石椅子上小睡的時候,她扎馬,醒來的時候,還是一樣姿勢。
她頰邊頸肩有汗,晶瑩剔透,淋漓漂亮。
他緩緩走近了,想站在下風處,聞聞看這年紀的女孩兒,是否如書上所寫,連汗都是香的。
他站到她身側,發(fā)現(xiàn)她專心一致,眼睛筆直看著遠處,沒被打擾。
如此專注,矢志不移,就像她說要當將軍的時候一般,斬釘截鐵,不容動搖,不受摧折。他好奇,她做事都不拐彎,直愣愣地做嗎?
邵庭接下來又連續(xù)扎了半個月,永霖見她果真毫無疲乏。
那張小臉在大太陽底下曬著,汗珠閃閃耀目,秀麗可人。
他曾在她扎馬時極近地一看,她臉色紅潤,肌膚光滑白嫩,不上粉妝,氣色比宮娥要好。這才覺得扎馬有益健康,開始愿意一刻鐘兩刻鐘地讓她陪練。
永霖因為嬌客每日早晨來訪,不得已下,被吵到愈漸起早。加上近日練扎馬,精神了些,便改在辰時起來。
他用完早膳,換好裝束,一襲窄袖對襟藍袍,褲腿收入半統(tǒng)靴里,讓人打理得俐落干練不礙事后,步下小樓到竹林空地,邵庭還沒到。
等了一刻鐘,他負手到起居間,找到服侍的女婢。
“邵庭還沒來?”
“回七皇子的話,邵姑娘今日的確沒來,還沒見她人……”
“嗯,她來了,讓她到樓上找我。”
永霖腦袋轉著主意。難得她敢讓他等待,道歉不夠,他要好好捉弄一番。
“是!笔膛c頭。
一整個早上,永霖沒等到人,下午時候,陳大人倒是來訪。
“七皇子,您上回讓小的去查的事情,小的知道了。”
永霖慵懶抬起手。“陳大人不須多言,三哥近日應該私下在與京畿六扇門內的人往來吧,你在這時候來我這里,三哥恐怕要懷疑,請陳大人走吧!
陳大人臉色微變!捌呋首舆@是要對小的撒手嗎?萬萬不行!”
永霖冷哼!拔耶敵踉趺凑f的?陳大人自個兒把兩天拖了十天半個月,我能插手的最好時機已經過了,眼下三哥要查,你逃不掉,還是早點把沒在抄封名單上的東西變賣,將妻女送到其它地方安置吧。”
“七皇子是臨到頭過河拆橋,還是其實與三皇子一伙,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早在打小的那堆寶貝的主意?”
永霖慍怒地一腳踢開陳大人前方矮幾。“本皇子需要在乎那點不入眼的東西?滾!要下監(jiān)的人,別臟了我的地方!”
“七皇子別動怒,小的胡亂猜測,實在是因為追查三皇子行蹤時處處受阻撓,倘若這事不是因為七皇子,那只有可能是三皇子早已知曉,那日聽到的那個小姑娘……”
永霖怒喝:“你要敢動無辜之人,當心性命!”
“是、是。”陳大人囁嚅道:“那小的,眼下還能做什么?”
永霖擺手!叭フ蚁酄敯伞@蠈嶞c,把所有貪贓的東西交出來,趙府尹那頭藏了什么也說清楚,相爺可以保你不削官職!
“是、是,小的明白了!标惔笕藥缀蹩拗鋈ァ
永霖煩躁地躺在榻上,想著這整件事,驀地臉色一變,彈身起來,迅急出了小樓,直往三皇子永應住的“嘯云宮”去。
嘯云宮里,永應笑容燦爛,悠然站在窗邊品茗賞花。
“七弟能下床了?真是奇景!看來那小師傅真有作用!
永霖俊眉一挑。“她在哪?”
永應邪魅勾唇,回到錦墊椅上合手端坐,閑涼道:“我比較想弄明白的是,七弟怎曉得是我讓人去綁小師傅的?”
“你安了眼線在我樓子里。我與陳德全談話時,只有邵庭在場,婢子全在外頭,你要想知道陳德全與我談了什么,自然要綁她!
“只有如此?”永應笑問。
永霖沒好氣地沖口:“陳德全的樣子看起來不像作賊心虛,成了吧?”
“嘖嘖嘖,你為什么不連腦袋都病著呢?這樣,三哥就用不著提防你了。”
“少說廢話,把邵庭給我!”
“喔?”永應微笑!拔疫是第一回看你如此在乎什么呢!
永霖沉臉!吧弁ナ巧弁貙O女,傷了她,麻煩的是你!
“呵,究竟是誰傷誰呀?”永應招手讓人去帶邵庭。“被傷的可是我的人,她年紀小,但拳腳功夫不弱,動作靈活,若不是輸在兩掌難敵六拳,恐怕要把我派去的人打趴下了。你把她放在身邊,做何打算?”
“不干你事!管好你自個兒,我已經叫陳德全去找相爺了,你不早幾步將他的事情呈上去給父王,此次就要前功盡棄!
永應愀然色變,瞪了他一眼,眸光危險地凜聲:“既是如此,三哥去處理一會兒,七弟自便吧!必撌植匠鰪d堂。
永應離去后,永霖虛弱地坐倒在黃花梨木椅上,捂著胸口緩氣,打出生以來,還未曾有一天如此勞動過。
邵庭被兩個大漢提著臂膀扣上來。
永霖瞅見她臉上擦傷,腳上鐵鐐,臉色更沉幾分。那張芙蓉小臉他敢打,其他人可不許。他不須刻意擺勢,怒火早真勃勃燒起。
“卸鐐!”
兩個大漢面面相覷。“但是三皇子沒有下令。”
他板起臉,中氣十足:“區(qū)區(qū)奴才!還要本皇子教你們誰才是主子么?”
“唔,是!贝鬂h忙將腳鐐拆了。
永霖走過來,拇指撫過她臉上。
邵庭吃痛地皺臉,細聲道:“別碰,沒事兒,回去上藥就好!
他審看一圈,她身上傷勢應當不太重。三哥的人下手克制,她身上衣著完好,但就怕她硬脾氣,被帶走的時候免不了要受點疼。
他只擔心衣服底下的地方有瘀青。
“能走嗎?”他問。出口便驚訝,自己也能如此溫和。
邵庭站穩(wěn)腳步,轉繞手腕腳踝,點點頭。
“嗯!庇懒貭科鹚氖,軟綿綿小掌落在他手里,奇異地讓他興起一股要擔起責任的感覺。往常旁人出事,他只會奚落他們蠢笨,不懂保護自個兒,但她無辜被牽連受傷了,他竟會內疚,像是自己的東西被劃壞了那樣生氣。
永霖將人帶回小樓,讓侍女給邵庭換衣上藥。邵庭每回來都穿著褲裝,這次換上碎花粉襖、白底羅裙,竟是俏麗嬌美。
“我回去了!彼溃娞焐辉,再不回家,祖父母親會擔心。
永霖情急抓住她的手腕,面有難色,好半晌才啟口:“你還來教我嗎?”
她詫異他怎會問這問題。“你身子還沒養(yǎng)好不是嗎?”
“……對!
“那么我就還得來!彼馈8膛乐x,與來時一樣,小大人地走了。她胸膛挺得高,臉容堅毅,腦中想著這次對上那三名大漢,破綻許多,太不濟事,回去要向師傅討教,要再多加幾種練習才行。
永霖傻在當場,見她就這么走了,啥也不追究。
他拳心捏著,想著她平常一般的口吻。
還得來。這話聽起來活像他是什么責任似!
他不允,若她當真沒看見他的人,把他當件事,他絕對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