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喜想也未想,真率且立即回道:「我是這般打算的,無論多困難,要耗損我多少仙力都沒關系,孵多少年我也能等,我一定要將它孵成功。」她眸光堅毅明亮,絲毫不見退縮遲疑,像在說著一件她神生中最緊要的事,恁般無懼。
「我沒要它比那只存活的金烏強,不及千萬之一又如何,只要它能替憂歌分攤,就一點點,我便會對它充滿感激!
開喜說著,小丈夫似乎滿意她的回復,并未打斷她繼續說下去:「再說,它先天不足、就用后天替它滋補,我把它養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它不用與誰相比,它會是魔境最重要的「日」,獨一無二!
小夫妻倆互望一眼,雖未交談,小娘子螓首微搖,眼眶一紅,怯然欲泣,小丈夫則是攬腰安撫,低首在她耳畔輕嘆:「……如此下去,也非長久之計,你和我皆……于孩子而言,與死何異?」
小娘子似嗔似怒,更似任性撒嬌:「我寧可他永遠這樣,萬一被發現有第二只……我擔心他也難逃一死……」
「她方才說了魔境……若是魔境,應該不至于有喪命之虞……」
小夫妻嘀嘀咕咕,時而幾句飄來,時而幾字含糊,開喜聽得斷斷續續,也聽得不甚上心。
偷聽這檔事,她不太來興致,她有更緊要的事待辦,于是插嘴欲先行告退:「那個……你們慢慢聊,我先忙了!顾杂X態度良好,禮教全了,笑靨亦親切可人,表現可圈可點,應該不算失禮。
豈料小娘子發火跺腳,嬌聲喝住她:「我們沒討論完之前,你怎可能找得著蛋!」
開喜心想:我找我的蛋,干你們夫妻鳥事呀?說得活似蛋全歸你們管一樣——思緒猛地一頓,自己退回去重新咀嚼那番話……
咦?難不成……
她總算多了一些思忖,將眼前這對小夫妻,瞧得更仔細點。
因為被他們袍上金紋給閃茫了眼,故而忽略掉詭異之處——
透過兩人裙擺末端望去,居然能看見后方的金烏骨尸。
他們,是半透明的。
她最近走什么運呀?怎老是撞見作古多年的徘徊殘魂?憂歌他娘在前,這對夫妻在后。
倘若,直如她此刻所猜想,浪費時間尋卵亦屬枉然,索性乖乖爬出骨洞,找了個位置落坐,歇歇腳、捏捏腿,等侯小夫妻商討完畢。
還好,小夫妻倆分歧的意見,很快獲得圓滿共識。
小丈夫面帶微笑,輕挽小娘子,向開喜走來,照此番情況來看,應該是小丈夫勝出。
小丈夫說:「你已經猜出我們的身分了吧?」
開喜尚未回答,不若小丈夫和善的小娘子搶了話,紅著眼道:「手伸出來!」
開喜聞言,伸出右手,左手忙著托腮,沒來得及一塊遞去。
「雙手!」小娘子脾氣不好,覺得開喜態度懶散,不夠慎重。
小丈夫連忙緩頰,握住愛妻柔荑,兩人四手,欲同時落向開喜掌心,開喜本能并攏了雙掌去捧。
一團微弱小火焰,擺入她手中,只有些些微溫,完全不燙人。
小丈夫輕笑:「我們替他取名『玄』,盼你多多照顧了……」
「你膽敢不照顧好,我、我定會去找你算帳!」小娘子說話就很不動聽,不如她夫君客氣悅耳。
小夫妻倆的身影,隨話語聲逝歇,漸趨朦朧,如火焰燃燒殆盡,最后殘余的光亮……
感覺像由一場夢中之夢醒來。
哪一段是夢,哪一段是夢里的夢,她也無法分辨清楚。
只知,當她睜開眼,人仍在骨尸與海淀物摻雜而形成的骨洞中,呆呆駐足,方才巧遇的怪異小海蛇,再度與她彼此四目相交,小海蛇一溜煙逃了。
這一景,似曾相識。
她低頭,慢慢將合攏的雙掌打開。
手中躺著一顆蛋,僅比雞蛋大了一點點,蛋殼似橘紅熔巖包覆,表面緩緩流動微弱火焰。
她隱約知道,孕育出耀天金烏的正常蛋,不該這般小,這顆蛋尚未被母體產出,還在體內發育,便遇雌金烏遭射殺的變敵,才會如此營養不良。
「……原來你們不像前幾只尸變,是因為你們倆將最后的氣,全用于孩子身上,護著它那么多年……」開喜恍然大悟,喃喃說。
這世間,極傻之輩,絕不僅僅憂歌。
金烏夫妻也是。
還有她,全都是傻的。
只為了守住遙遙無期、甚至不知能否如愿,一個小小奇跡。
「你們放心把玄鳳交給我吧,我會盡全力孵化它,并且保它平安健康,我向你們保證!狗讲艁聿患跋蛐》蚱拚f出的答復,開喜在此刻,低著嗓,輕緩補上,誠心誠意。
萬般小心地將金烏卵護進懷里,開喜吐口氣,爬出骨洞,要與破財狩夜會合,并準備大聲宣布尋蛋成功的好消息。
剛鉆出骨洞,遠遠就見守夜正在與妖物拼斗。
那是一只上身是人、下身是鯨之妖,通體呈現碧藍色澤,詭譎且濃艷,長發似海藻搖曳擺動,雙眼是猙獰的青綠。
按經驗來看,越艷色的生物越毒,這只妖物應該不是例外。
它的觸足比八爪更多,足足十二支,每一支布滿勾刺,皆可發動攻擊,不但力勁霸道,隨意一揮便能擊碎海巖,更夾帶劇毒,狩夜如同與十二只棘手妖物對峙——
不,十一只,因為妖物其中一足,高高將破財卷住、收緊,不算加入戰局。
狩夜左臂有道血口,傷處呈現青藍,是中毒跡象,難怪她瞧著,總感覺狩夜動作不若平日利落。
開喜見狀,當然急欲奔去,要助狩夜一臂之力,她動作卻不如妖物快。
而且,她算錯了它的觸足數。
它是十三足。
第十三足,藏于海砂底部,悄悄繞至狩夜背后,趁狩夜專注與其余十足拼搏,出其不意偷襲!
開喜尚未奔抵,就見第十三足疾速如電,竄破海砂,透背貫穿狩夜胸口——
鮮血隨觸足的抽離,洶涌濺出,旋即又與海水濡溶,腥濃血味彌漫。
「狩夜!」開喜及破財同時驚呼,狩夜戴著面具,無法看見神色是否痛苦,可是胸口被開了個大洞,怎可能不痛?
海妖偷襲成功,笑聲得意,十一足又緊接一輪猛攻,意圖明顯,不讓狩夜有任何反應機會。
狩夜本想恢復魔族真身,這類區區小海妖,何足掛齒?然破財在它手上,無論是它一掌拍扁,抑或一口吃下,干凈了事,皆會傷及破財……
顧忌,便是破綻。
而破綻,是戰斗中的大忌。
即便只是一瞬間的遲疑,都可能情勢逆轉。
她無暇細想,雙手一抹,替狩夜張開仙術護墻,為他爭取喘息時機,并勉強擋住兩支觸足攻擊。
觸足落在護墻上的力道,原原本本反彈予她,震得她仙元一痛。
這觸足的攻勢……她沒把握能擋下幾回,狩夜又傷得極重,該如何是好——
正當那個「好」字,猶在思緒中苦惱,一道金箭,倏地疾穿而至,往海妖方向射來。
那枝金箭好眼熟……怎能不熟?從第一只金烏骨尸開始,就不斷不斷見過它,到現在為止,也看了九遍!
是的,當年天啟下達,以金箭誅殺九只闖禍金烏,金箭隨金烏沉入深海,再未曾現世。
光陰逝去,金烏化骨,九枝金箭亦失神威光芒,他們先前看見的金箭,根本不能稱之為「金」,全因古菌及海淀物沉積,黯然失色。
如今,騰騰疾馳的箭上,布滿金色光芒,恁是深海濃暗,也遮不住其鋒芒。
那種華麗而輝煌、炫目而純粹的金,天上地下,只曾在一對父子身上看過——鎏金與破財!
目光本能往破財望去,就見小小崽子蹙起金眉,不知是見狩夜重傷的憤怒,抑或是難得興起的認真,十根短指舞動,指腹溢著淡淡金光,化為絲、凝成縷,密密裹繞金箭,以狩夜曾教過他的招式,操控金箭。
第一次的攻擊,未能射準,擦過了海妖面龐,海妖震驚程度不亞于開喜和狩夜。
金箭乃神物,焠形之始,便融入神咒、既能弒神,亦能殺妖,妖邪本能對其畏懼。
而金箭擦出的傷,哪怕微小,也會因神咒緣故,開始凈化,變成難以忍受的熱辣疼痛。
破財第一擊沒成,食指彎勾,金箭掉頭再朝海妖身后折返,海妖驚嚇喊,連忙閃避。
破財索性把第九只金烏身上的金箭,一并招來,雙箭齊發,命中機率大些。
第二擊,便射穿海妖的兩觸足,海妖發出劇烈痛苦的叫聲,凄厲綿長。
這小家伙,竟連金箭也能驅使?
而且是一時情急之下、胡亂見骨尸上插著的千古神器,姑且借來一用……那般輕松容易?
開喜及狩夜,同時有此一詫。
準頭雖尚待加強,但已相當游刃有余,雙箭似被賦予生命,攻勢不停,幾次迅猛來回,十三觸足已廢去一半。
海妖痛到齜牙發狂,終于記起小崽子仍卷在它觸足間,軟得像顆嫩桃子,只要將他一把捏死,他便再不能作怪了。
當海妖動了殺心,狩夜已然察覺,紅眸淬冷,咬牙忍住胸臆被貫穿的疼痛,身勢迅如電摯,手執巨槍,沖至海妖眼前,早已分神于破財身上的海妖,措手不及。
巨槍橫劈,生生斬斷束縛破財的那截觸足,并單臂撈去,將破財安穩救下,動作不帶半點累贅,右手包覆破財小小手背,五指交疊,一同操縱雙箭,狩夜沉聲道:「屈中指往右,食指撥彈,腕勁三成,放!」
兩枝金箭瞬息抵至海妖心窩處,海妖移形欲逃,金箭彷佛早預料它逃離方向,略一偏,海妖再度現形,
箭尖正巧貫破它元靈最弱處。
一聲慘叫,短且急促,海妖身影渙散,融滅海中。
「你們兩個沒事吧?」開喜游至兩人身邊。
問完又暗罵自己眼拙,兩人的模樣,哪里叫沒事呀!一個胸口透風、血流不止,一個耗力過度,癱成一團爛泥,連回她話的氣力也無。
「我看是沒法子強行回去,半途再遇上兩只海妖,我們就全滅了,白費我好不容易才尋到金烏卵,先找個地方讓你們休息吧,這兒離東海龍宮最近,去那兒吧。」幸好她與東海龍主也有些交情,酒肉朋友的那一類。
開喜道來盤算,見兩人沒反對,便自行拍板定了。
她攙起兩人,忽而有感吁:「幸好是東海龍宮,若是西海,恐怕想借地方住也沒辦法……」
累癱的那兩人,眼中同時在問:為何西海沒辦法?
開喜慧點聰明,接收到他們的疑惑,替他們解答……說是解答,實際上她自個兒也一頭霧水,頗需要別人來開解開解。
「先前西海龍主喪子,我好意去安慰他兩句,不知道為什么,卻被他亂棍轟出城,聽說,他命人在城門口貼出公告,嚴禁喜神踏進西海龍宮……」
也倒不怪西海龍主脾性古怪、其難相處啦,很體諒人家剛死了兒子,難免情緒起伏變化。
兩人默默腹誹,絕對是你對西海龍主說了什么風涼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