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份又一份呈上來的退選奏折,白鶴年笑臉越來越僵,眉頭皺痕越聚越多,眼角笑紋逐漸被陰色取代,勾起的嘴角是陰沉的笑意。
華相思為后,馬丹顏為貴妃,淑妃柳月兒、德妃于折燕、賢妃方憑雪、宜妃羅夢容,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寶林、御女、采女若干,全都圈選在御封的紅帖上,入住的宮殿早已撥出,題字立匾。
而他親自挑出的后妃人選竟有大半不肯入宮,在他措手不及之下紛紛打退堂鼓,打亂他安排好的計劃,讓他有種被人踩臉的不快。
為什么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她們會在只差臨門一腳之際萌生退意,讓到手的尊貴身分從手中飛走?當(dāng)初她們不是無比欣喜的等著入宮,為了得到后位而對他輸誠,父兄皆為他所用,共謀大計而結(jié)盟?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為何有如此大的變化?是巧合,抑或是人為因素,誰在背后里搞鬼?
眼眸一瞇,白鶴年以指輕敲桌面,將手邊奏折丟在一旁,他半垂著眼,面上無波,沉靜得宛若在品一壺茶,他在靜待茶香散逸,抿一口最初的清香,使心胸開闊。
“是的,王爺,侯爺震怒,說欺人太甚,要王爺你給他一個交代,他嬌養(yǎng)多年的女兒不是進(jìn)宮讓人羞辱,還有華相爺也不是很高興,板著臉不接受內(nèi)務(wù)府的致歉,他已三日未上朝以示不滿,言明相府與皇家無緣,勿再提起選妃一事!眱晌怀袆萘︻H大的重臣都不愿與皇家締親,皇后一位怕是會空置。
“知道她們?yōu)楹尾辉敢饬粝聠幔炕噬嫌⒆瞬环,年少貌佳,見過其絕世豐采無不拜倒,她們會突然自請出宮,這太不尋常!鼻楦]初開的少女,誰不深深為俊美的皇上傾倒,芳心暗許,遑論一攀上他立刻成為人上人。
“卑職問過儲秀宮的管事姑姑,她說蛇鼠為患驚擾了姑娘們,當(dāng)下倉皇出逃,儀態(tài)有失不夠莊重,她們自覺羞愧,不配皇上恩寵。”幾近裸露的身子都被皇上以外的男子給瞧了,她們還有何顏面陪伴君側(cè)?
白鶴年發(fā)出冷誚!氨就跻爩嵲挕!
“實話?”身著石青色蟒紋片金邊朝服的中年武官微微拭汗!皢⒎A王爺,是卑職失職,沒能約束底下人,教他們擅闖了儲秀宮……”
“擅闖?”雙眸倏地一睜,迸出陰狠的銳利。
“不知為何?儲秀宮一夕之間涌進(jìn)無數(shù)蟲蟻小獸,把秀女們嚇得花容失色,驚慌不已,因時值寅卯交接時分,天色微亮,剛起身的秀女們被突生的變故嚇得六神無主,因此僅著單薄寢衣、披頭散發(fā)就奔離居處,此一混亂皆落入前來護(hù)衛(wèi)的禁衛(wèi)軍眼中!笨上Я四切┚际绦l(wèi),經(jīng)此一事后恐怕性命難保,大有來頭的秀女出身顯貴,他們的父兄留不得他們。
“原來如此。”本來凝著臉的白鶴年忽然笑了,眼中精光一斂,露出他一貫的溫煦微笑。
“王爺,卑職去查,馬上徹查,一定能查出可疑之人!彼吹美浜怪泵,背后衣服濕了一大塊。
笑面佛似的圓臉發(fā)出呵呵笑聲。“魚思淵,本王提拔你為禁衛(wèi)軍副統(tǒng)領(lǐng)是為了充當(dāng)本王的眼睛,本王將這么重要的事交給你,你倒是給本王砸了鍋,是不是要本王挖出你的雙目以示懲戒?”
雙腳一抖,魚思淵跪地叩首。“王爺饒命,卑職知錯了,請王爺給卑職將功贖罪的機(jī)會,卑職不會再讓王爺失望!
“那你說說看宮里近來有何動靜?”禁衛(wèi)軍的調(diào)派由他決定,什么人走動頻繁他理應(yīng)最清楚。
魚思淵吁了口氣,拱手稟報,“清平侯府似有變動,自從侯爺宣病告假后,往日不常進(jìn)宮的小侯爺頻頻入宮,直奔慈寧宮拜見太后!
“侄兒找皇嬸人之常情,哪值得你大驚小怪!卑琢_玉那老匹夫早就是一個廢人,不足為懼。
一年前,清平侯仗著是皇室宗親,要求攝政王還政于皇上,由皇太后垂簾聽政,另選五名輔佐大臣教導(dǎo)皇上治理國家大事,攝政王不得介入太多。
此事引起一陣軒然大坡,朝中議論紛紛,一分兩派各有主張,一是忠于君王的;逝桑词够噬鲜切男匀缬淄陌V帝,一是力挺攝政王的勢力,以華丞相、寧平侯為首。
雙方爭執(zhí)不下,一上朝就吵,清平侯早年陪先帝征戰(zhàn)沙場,老當(dāng)益壯、聲如洪鐘,華丞相等人常被他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過了不久,清平侯府忽然傳出老侯爺身染惡疾,終日茫然不知所云,故而告假養(yǎng)病,再不上朝論政。
;逝墒Я笋R首是瞻的清平侯,勢力大減,還政一事不了了之。
事實上,任何一個與白鶴年作對的人只有一種下場,就是靈魄被攝入天水神鏡內(nèi),如今的清平侯如同白玉璇一般,身體無恙卻心智如稚童,每日只會和孫兒玩七巧板卻總是輸。
而如他這般的官員不在少數(shù),大都是保皇派,不過他們不像清平侯是皇室宗親,能長期托病不上朝,故而通常由家人代為辭官。
“不,大有蹊蹺,據(jù)卑職所知,小侯爺似乎在調(diào)查什么鏡子的下落,還私下查訪辭官者的近況,近來好像查到什么,所以他頻頻入宮向太后請示。”至于小侯爺與太后談了什么就無從得知了,慈寧宮是他唯一安插不進(jìn)自己人的地方。
魚思淵原本是攝政王府的一名侍衛(wèi),因為受白鶴年賞識才進(jìn)了皇宮,成了他在宮中的眼線,專門監(jiān)視宮里的動向,以及滲入皇宮內(nèi)院每一角落,確保沒有其它勢力入侵,壞了攝政王全盤計劃。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原來還有人不死心,處心積慮想扳倒他,實在太有趣了。
“不用卑職派人潛入慈寧宮嗎?查探小侯爺?shù)挠靡!彼氪髯锪⒐,重獲重用。
白鶴年瞇著眸笑,視線落在迭成小山的奏折上!安涣,太后的身子不好,積郁成疾,本王想她是不管事的,就讓她安心養(yǎng)病吧!別去打擾她。”
“是,卑職告退!濒~思淵低著頭,退出御書房。
天水神鏡不在御書房的暗柜里,摸索了老半天的白鶴年冷冷一笑?磥砩耒R又被一心想做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上拿走了,愛美的白玉璇向來鏡不離身,想必又在蟠龍殿照他的傾城容貌。
呵呵,不打緊,他還是不懂世事的癡兒,就算整天帶著走也不曉得神鏡的奧妙。普天之下只有他白鶴年知曉開啟的辦法,而他絕不向旁人透露半分。
“落英!
話落,手一抬。
一本、兩本、三本……奏折丟進(jìn)火盆里焚燒。
既然沒用了還留著做什么,一計不成還有一計,真當(dāng)他無計可施了嗎?
“是,屬下在。”
一道暗影從天而降,一身暗紅色勁裝,腿肚上綁著一把鋒利匕首,單膝下跪。
“聽到魚思淵的話了吧!白羅玉那老匹夫活得夠久了,早該入土為安!
當(dāng)初放過他一馬是念在堂兄弟一場,沒想到他兒子和老父一個樣處處針對他,非要探個水落石出,讓人很不快,如鯁在喉。
“是,屬下明了!
紅影正要起身,頭頂上方又落下幾句交代——
“還有,斬草不除根總是禍害,帶一百人去清平侯府,不留活口。”早該如此,婦人之仁總是壞事。
白鶴年口中的一百人指的是他豢養(yǎng)的死士,共有三千名之眾,為他鏟除異己和通訊之用,落英是死士首領(lǐng),隨時聽候差遣,是他跟前淬毒的一把刀。
而他不想再寬容了,誰敢擋在他成就千秋大業(yè)的路上,他便用這把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順?biāo)呱,逆他者亡?br />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禍?zhǔn)亲哉业摹?br />
“是!
落英如來時一般,走時也悄然,如一抹深紅劃過天際,很快隱沒在層層相迭的宮闕之中。
刀要出鞘了。
持刀之人卻笑若彌勒佛,眸心不帶笑意地看著銅盆里的火,燒盡最后一本退出選妃的奏折,灰飛煙滅,只留下一顆冷而無溫的心。
不過,還有個人能讓白鶴年死灰一般的心激起圈圈漣漪,他讓人收拾盆里的灰屑,蹣跚地獨(dú)自走向慈寧宮,那名至今仍如花一樣鮮美的女子是他少年時的一個夢,一個永遠(yuǎn)也成真不了的夢。
“皇嫂,皇弟來瞧你了,你的身子骨可好一些?”美人如畫,冰肌玉膚,教人百看不厭。
一臉病容的玄以幽輕咳幾聲,神色慵懶地斜睨一眼!叭绽砣f機(jī)的攝政王怎么有空來探望皇嫂,不用忙著批閱奏折嗎?”
“呵,皇嫂這話說得讓皇弟羞愧,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亂嚼舌根,讓你對皇弟產(chǎn)生誤會,在這皇宮內(nèi)就數(shù)皇弟與皇嫂是一家人,切莫聽信旁人的挑撥!彼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彷佛一朵空谷幽蘭。
白鶴年看著病中卻依然擁有驚人美貌的凌波仙子,略微失神地欲伸臂一撫嬌顏,卻及時握拳,不去驚擾這朵令他又愛又恨的仙花。
愛她的天人仙姿,宛若水中菡萏。恨她的不可褻玩,令他想得而得不到,最美的寶物總是藏在白云深處,高攀不得。
玄以幽妙目一轉(zhuǎn),沉定不動氣!澳阕隽耸裁凑f不得的壞事怕人說嘴,哀家這兒清靜,不喜人打擾,以后你沒事也少來走動,免得過了病氣,咱們天機(jī)皇朝就靠你一人撐著,要是如哀家這般沒用,璇兒的后半輩子還能指望誰!
她相信他,給了他輔佐帝王的權(quán)力,他卻反捅她一刀。
“皇嫂言重了,皇弟能力所及自當(dāng)為皇朝盡心盡力,如今北夷蠢蠢欲動,有興兵南下之意,皇弟這會也是焦頭爛額,想著該用什么方法息兵止戰(zhàn)!
他言下之意是替皇朝做事,功在社稷,而非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兩者的差別在于他把錦繡江山當(dāng)成自己的,白玉璇不過是個傀儡,不值得一提。
玄以幽狀似不在意地擺擺手!昂囊皇掳Ъ夜懿恢,你自己看著辦就好,倒是璇兒的大婚你準(zhǔn)備得怎么樣?哀家的兒媳幾時能來慈寧宮見過婆婆,哀家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小皇孫!
一提到選妃,白鶴年神色沉重地一嘆。“唉!也不知是宮里的風(fēng)水出了什么問題,好幾個不錯的妃子人選全因故退選,皇弟心里頗為納悶,莫非有人不愿見皇室開枝散葉,將萬世基業(yè)一代一代傳下去!
他語帶暗示,欲從玄以幽口中套話。
他們相互試探,想知道對方手中握有了什么,是否有所影響,兩人絕口不提清平侯府,但彼此心知肚明小侯爺?shù)牡絹矸N下什么樣的火苗,讓他們各有猜忌。
玄以幽藉由皇上選妃一事將話題帶開,偏偏白鶴年又狡猾地轉(zhuǎn)回來,話中有話的暗指清平侯府存心不良,陷皇上于不仁不義,終生無子。
事實上,他也懷疑是清平侯府的人暗中搞的鬼,所以才決定痛下殺手,讓他們再也成不了阻礙。
白鶴年萬萬沒想到,壞了他數(shù)年布局的竟是他一向視為癡兒而疏于防范的白玉璇,癡帝在李樗的帶頭下將一簍簍的蜘蛛、蟾蜍、老鼠、蛇等活物放入儲秀宮,他當(dāng)是在玩不亦樂乎,還頻頻追問何時能再玩一回。
不過白鶴年的試探并未得到滿意的結(jié)果,玄以幽亦非省油的燈,當(dāng)從小侯爺嘴里得知與皇上癥狀相同的大臣竟有多名,而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指向白鶴年,她對向來笑得有如彌勒佛的白鶴年起了防心,不像往日那般熱絡(luò)。
在白鶴年無功而返后,玄以幽神色疲累地吁了口氣,她咳聲不斷的揮退身邊宮女,眼神落寞地朝空無一人的角落低喚。
“空影!
倏地一道流虹般的身影落地。
“去,去保護(hù)皇上,不能讓攝政王傷害他!
“可我是奉先帝之命守在你身邊的暗衛(wèi),我不能離開你!彼谢拭谏,不得擅離職守。
玄以幽輕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堅持!叭羰氰瘍翰辉诹,你認(rèn)為我還能活得下去嗎?他是我的命呀!”
“太后……”那她呢?又要靠誰護(hù)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