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關(guān)掉大多數(shù)的燈，只留下玄關(guān)處兩盞小黃燈。
朱恩宥拖著虛軟的雙腳踩進(jìn)大廳，短短幾步路就輕嘆五口氣。
好累，她快沒有自信能走回她的房間，腿快斷了……
“約會到十一點(diǎn)才回來，和克中這么有話聊？”
黑暗中傳出低沉冷漠的淡問，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她彈跳起來。
是范克謙的聲音？
朱恩宥循著聲音，在背對著她的單人沙發(fā)上看見范克謙在黑暗中的背影。
“你還沒睡呀？”她蹣跚地爬到他身邊長沙發(fā)上癱平。
他在等她回來嗎？應(yīng)該不是，他開著電腦，在看一些股票還是她不懂的投資資料。哎，她怎么會冒出“他在等她”的愚蠢猜測呢？朱恩宥嘲笑自己。
“你飽成這樣嗎？”像只偷吞了鳥蛋的青蛙，癱平的姿勢真難看。
“我是又累又餓好不好……”她的小腿快抽筋了，嗚。
“做了什么又累又餓的事？”本以為自己的心思應(yīng)該全放在筆記型電腦螢?zāi)簧系幕緝糁祱D表，卻還是忍不住斜眼瞟她，語氣冷得像冰。
是怎樣了？她和克中吃了多少好料，在餐桌上有說有笑、聊得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一點(diǎn)，還是和克中吃完大餐之后手挽手逛過多少店鋪舍不得回來？
她不知道女孩子過了晚上十點(diǎn)最好是快快回家，外頭壞人很多嗎？！
此時此刻，范克謙完全忘記自己也曾害她在凌晨時分仍然在賭場里游蕩。
“……被帶去日式無煙炭烤店痛罵一整個晚上，說我要霸占你們范家的家產(chǎn)，說我居心叵測，說我滿肚子壞水，說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因?yàn)橘�輸才不得不聽范老太爺?shù)脑捈s我吃飯，他一邊吃著烤牛舌，一邊又吞著烤豬肋，看得我都反胃了……”她回得虛軟。
最可憐的是她在炭烤店被熏得像條死魚，反胃到半口也沒吃，最后買單的一千五她也要分一半。對于一餐吃七十五都算奢侈的她而言，七百五一餐實(shí)在是吃不消，她掏光車錢才勉強(qiáng)湊出六百一十元，還欠范克中一百四，范克中留下一句“回去要還我”就開車和朋友續(xù)攤?cè)ィ亲约阂宦纷呋胤都业摹?br />
聽說，明天換三少爺范克順繼續(xù)接棒罵她……他們已經(jīng)決定要聯(lián)手整她。
她知道范家的子孫群里沒幾個對她有好印象，尤其她一出現(xiàn)就獲得范老太爺?shù)膶檺�，以及龐大的一半家產(chǎn)，她討人厭的程度連她自己都知道。
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短命的，嗚。
“你不會拒絕嗎？他們約你就去，活該。”范克謙一點(diǎn)也不同情她。
她又不是自小聽從范家家訓(xùn)長大的家伙，把“愿賭要服輸”這五字奉為圣旨，老頭子威脅兒孫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只要她自己不點(diǎn)頭，誰能逼她？明明就是她也想從他的弟弟們里面挑出一個對象吧！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爺爺有多厲害，我根本說不過他……而且……”
“而且？”而且什么？賣什么關(guān)于。
“他很可愛，對我很好，拒絕他時我會有罪惡感。”
她沒有爺爺，不知道一般正常的爺爺和孫女應(yīng)該是怎樣的相處方式，可是她猜，大概就像范老太爺那樣吧？她去上班時，他會叮嚀她路上小心，她下班回來時，他會跟她說“你回來了”，關(guān)心她，愛護(hù)她，讓她覺得自己像突然擁有一個親爺爺，所以她舍不得讓這么可愛的老人露出沮喪的神情。
“拒絕那個老頭有什么好罪惡？”范克謙輕哼，起身，下顎朝她一努�！案易�。”
“去哪里？”她多嘴一問，馬上就被瞪，只好撐直腰桿跟上。
他先到廚房開冰箱，端出一大鍋紅酒洋梨，舀出兩顆放進(jìn)碗里，塞進(jìn)她手里，接著往樓上走。她看著洋梨怔忡，肚子卻非常誠實(shí)的發(fā)出鼓噪聲，她現(xiàn)在餓得連碗都可以吞下去。但她很識相的乖乖當(dāng)個跟屁蟲，追上他的腳步。
范克謙來到范老太爺房門口，長指叩叩敲房門。“是我。”
“進(jìn)來�！�
他開門，走到范老太爺面前，范老太爺不意外范克謙來找他，他們爺孫倆偶爾會對賭，都視彼此為敵手，享受勝負(fù)的樂趣，他倒是對范克謙身后黏著的朱恩宥感到有趣。
這兩個人一塊來找他耶，好希罕。
“你們是來跟我報(bào)告好消息的嗎？”范老太爺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等會克謙一定是緊緊牽住恩宥的手，請求他成全他們兩個，讓他們兩個鳳凰于飛百年好合多孫多福氣呀，呵呵呵呵……
“什么好消息？”老家伙藥吃多了，腦子吃出毛病嗎？
“不然你們一起到我房里是為了？”
范克謙從床邊幾桌的覆蓋散牌中拿起一張牌，丟到棉被上，是黑桃K，也是五十二張牌中最大的一張，無論范老太爺再抽到任何一張都贏不過。
“從今天起，不要再叫她和任何人出去吃飯。”范克謙提出贏牌的要求，“要是克順?biāo)麄冇幸庖�，叫他們來找我賭�！庇伤H手解決不知死活的眾弟弟們，他對自家血緣也可以做到趕盡殺絕不留情。
“原來是為了這種小事。恩宥，來，過來這邊坐�！狈独咸珷斉呐拇才希於麇堵犜捵�，范老太爺問她：“你不喜歡跟我那些孫子去吃飯培養(yǎng)感情？”
“呃……”她在遲疑說實(shí)話會不會害這個可愛的老人家大受打擊，而且他的口才比她好太多，她說不贏他……但是范克謙直挺挺站在那里，就像有力的靠山，天塌下來也會有他扛著，她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她用力再用力地點(diǎn)頭，“嗯，我覺得好累。再說，他們是被逼的，他們也不樂意和我培養(yǎng)感情，在雙方都沒有好心情的狀況下，吃飯這件事變得一點(diǎn)也不快樂。”
“這樣呀。”范老太爺理解地頷首。“如果吃飯時不快樂，對消化也不好�！睈鄢缘乃埠苡憛挸燥堊兂煽嗖钍�。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不再逼他們約我吃飯？”
“同意呀。那陪爺爺我吃晚飯也不可以嗎？”不知道他包不包含在范克謙說的“任何人”之中？
“當(dāng)然可以！”朱恩宥咧嘴大笑，和范老太爺吃飯她一點(diǎn)也不會有壓力�！澳阋灰砸活w紅酒洋梨？”她有兩顆，分他一顆。“真巧，我昨天才在餐廳吃到這道甜品，覺得它好好吃，今天廚子就煮了這個。”這叫心有靈犀嗎？
“這有酒，爺爺剛吃藥下能吃，你自己吃。”好孩子，在范家是沒有這種長幼倫理的美德吶，大家想吃都用賭來決勝負(fù)，要是賭輸了，就算他是一家之主，沒得吃就是沒得吃�！靶㈨槨边@兩字，是在抽到黑桃K或是梭哈拿到同花大順時才有資格享受。
“哦�！彼聿蜎]吃，肚子在哭餓，趕快拿湯匙先挖個兩口墊墊胃——好好吃哦，不輸給她第一次吃到的餐廳等級。
“原來……紅酒洋梨是你愛吃的呀？”話雖然是對著朱恩宥說，范老太爺卻打趣地看向范克謙。
聽老管家說，這道甜品可是“大少爺”特別指定要煮的呢，呵呵！
“那么……不會這么巧，你不喜歡吃炭烤類食物吧？”
“咦？你怎么知道？”她不記得她有跟范老太爺說過，在范家生活的日子里，餐桌上當(dāng)然少不了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炭烤類菜色，她都只是默默不去看那幾盤，不動筷去夾就好。
“嘿嘿嘿嘿嘿嘿嘿……”賊笑的眼睛又瞟到長孫身上去，范克謙被看得很不自在，也討厭繼續(xù)被老頭子用目光探索，他悶不吭聲，掉頭就走。
“咦？我……”朱恩宥一時之間不知道要不要再跟出去，因?yàn)樗麆倓傇跇窍履且痪洹案易摺钡男ЯΣ恢肋�在不在。
“恩宥！恩宥！爺爺話還沒說完，等一下再過去。”范老太爺叫住她。
“哦……”她坐回原位。
“恩宥呀，你知道爺爺一直覺得自己對你的補(bǔ)償還不夠，所以不管是金錢、珠寶、名牌包，你愿意收的話，爺爺都愿意給�！�
“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我明明不是你們家的人，你還是愿意當(dāng)我是一家人，我很滿足呢。”朱恩宥誠心誠意地回答。
“這樣就夠了嗎？爺爺記得你在國小作文里寫過，你很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有爸爸，有媽媽，快快樂樂的家�！�
“……連作文的事你都知道呀？”
“這是爺爺這些年找你時找到的一小部分資料�！彼�知道更多更多的事呢。“你爸爸媽媽我賠不了你，但是一個完整的家庭也許我做得到——”
“什么意思？”
“我把克謙給你，你和他結(jié)婚，擁有自己的兒子女兒，也來成為我真正的孫媳婦，你覺得如何？”范老太爺笑瞇著眼。
朱恩宥傻住，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重復(fù)：“把……范克謙給我？”
“是呀。我這個孫子是有點(diǎn)不茍言笑，但他很有責(zé)任心，而且……專情�！彼滥X筋地守著一段不可能有好結(jié)果的暗戀，連他這個爺爺都看不下去，現(xiàn)在難得出現(xiàn)一個讓克謙肯分心注意的女孩，他很樂觀其成。
“范老太爺……你這個玩笑開大了，比之前給我一半的范家家產(chǎn)還要嚇人耶！”她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才擠出笑臉�！昂ξ艺娴膰樀搅耍f什么賠不賠給不給的嘛�！�
“我是認(rèn)真的。恩宥，你愿不愿意考慮爺爺這個提議？”
考慮？
她是可以考慮啦，畢竟她對范克謙沒有不好的印象，他雖然有點(diǎn)冷、有點(diǎn)高傲、有點(diǎn)目中無人，可是相處下來她卻感覺他是眾少爺之中對她最友善的，他話很少，所以不會像其他人指著她鼻子罵不停。
但這是她單方面的看法，范克謙呢？
說不定他覺得她煩、覺得她厚臉皮，覺得她和路人同一等級。
“但是……范先生他應(yīng)該……不是很喜歡我吧？”
“你錯了你錯了�！狈独咸珷斆蛽u食指�！拔蚁耄酥t對你是很不一樣�！�
“不一樣？”
“你手上出現(xiàn)紅酒洋梨不是恰巧，那是從來不對食物發(fā)表任何意見的克謙點(diǎn)名要廚子煮，可能是你曾經(jīng)說過好吃，或是你的表情讓他發(fā)現(xiàn)你喜歡吃�！�
呀，她想起來了，她是這么夸過紅酒洋梨，只是她不知道他把那么簡單的一句話記在心上。
“還有，我們家餐桌上可能之后都不會再出現(xiàn)炭烤和煙熏食物。”
“咦？”
“是克謙哦，那個從不對食物發(fā)表任何意見的克謙哦，他命令廚子不準(zhǔn)煮，原來是因?yàn)槟阌憛挸匝健铱蓮臎]看過克謙在乎我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狈独咸珷斉呐乃氖直�，用著好安撫人的聲音說：“那么如果克謙也同意，你愿意給他一個機(jī)會嗎？”
“這……”范克謙真的對她不一樣？
“我再問你，今天是你去求克謙來跟我賭，賭贏后要我不準(zhǔn)安排你和克中他們的飯局嗎？”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上來是要找你賭……”她搖頭，壓根沒有想到范克謙會愿意替她解決這個大難題，讓她不用親自開口拒絕范老太爺。她心里很謝謝他，但還沒有機(jī)會向他道謝。
“真讓我驚訝�！斌@訝他的大孫子，那個連親弟弟范克順高中叛逆惹火他這個爺爺，他命令老管家連續(xù)一個月賭贏克順不準(zhǔn)讓他踏進(jìn)家門半步時也沒有主動跳出來替弟弟出頭的范克謙，竟然會為了她——這個和他沒有半滴血緣關(guān)系的女孩——跑來跟他嗆聲對賭。“恩宥，你不討厭克謙吧？”
“是不討厭呀……”他大概是全范家唯一不對她惡言相向的孫子，因?yàn)樗淠傺詰械枚嘧鞌?shù)落她。
“所以，克謙同意結(jié)婚的話，你也同意？”范老太爺將話題繞在這個重點(diǎn)上打轉(zhuǎn)。
“說結(jié)婚太早了……”
“那先不說結(jié)婚，交往看看？”
“嗯……”她遲疑了一下下，大概兩秒，然后點(diǎn)頭�！班�！”
范克謙不可能同意啦！朱恩宥是這么想的，即使范老太爺舉了紅酒洋梨和炭烤食物這兩件事為例，她也不覺得范克謙對她有任何心動的感覺。她看過范克謙笑起來的樣子，但不是對她，而是對他的表妹，如果真要說范克謙對誰很不一樣，她倒認(rèn)為那時的范克謙才真的不一樣——她樂觀，卻也很悲觀地想。
范克謙他……不會同意的。
這個認(rèn)知，讓朱恩宥的胸口，小小刺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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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朱恩宥發(fā)出怪叫聲，身子一路退退退退退到車門邊，直到?jīng)]有后路，背脊抵在車窗上。眼前的妖怪——不，是范克謙……他剛剛說什么？
是她今天睡太晚，到現(xiàn)在還有一點(diǎn)迷迷糊糊，才會產(chǎn)生幻聽；還是她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野望實(shí)在太深太深，深到自己編織出一場美麗夢境？一切都是假的，不可以高興得太早！
他不動如山地坐在原地，交疊起的長腿幾乎快要碰到她，他那張冰塊臉連半點(diǎn)裂痕也沒有，面無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他也沒有露出在說笑的揶揄眼神。
“你……可不可以再說一遍？”朱恩宥想再確認(rèn)一次真假，這次她掏掏雙耳，一定要聽得仔細(xì)。
他朝她勾勾長指，要她湊過來。
也對，湊近才聽得更清楚。她靠過來了，說吧。
“唔——”肩膀被大掌一把攫住，強(qiáng)勁的力道將她按進(jìn)他的胸口，一聲驚呼隨即被吞噬掉。
冷冰冰的臉孔有著炙熱的唇溫，軟軟豐厚的唇瓣交融著彼此氣息，他的舌撬竄進(jìn)她嘴里，挑弄著她逃無可逃的害羞小舌，翻攪得她的思緒糊成豆渣，喪失做出任何反應(yīng)——例如推開他、揮掌打他——的能力，甚至被他放平在寬敞后座里吻得更深、更徹底。
“我說得夠清楚�！贝劫N唇，連說話時都不想分太開。
我同意，交往也好，結(jié)婚也好，我都同意。他方才正是這么說，嚇得她一臉癡呆。
他同意？他同意了？！他為什么會同意？而且同意后的表情也沒有變得比較喜悅呀……只除了他突然吻住她，像在獨(dú)斷地宣告兩人晉升為戀人階段。
“為、為為什么？”討厭，她忍不住結(jié)巴，感覺腦袋里嗡嗡作響，手腳也無法聽話地酥麻發(fā)抖，熱度全集中在脖子上方，無法克制地燥熱起來。
“你不知道為什么？”他反問她，眉宇間透露出一股質(zhì)疑。
“是……因?yàn)椤毕矚g她？
真的就像范老太爺所說，他對她有意思？只是不善于表達(dá)在臉上？
朱恩宥跟他不一樣，她的臉孔是藏不住情緒的，高興的、羞澀的、不敢置信的，這些神情全混雜在漲紅臉蛋間，她不敢看他，只敢死盯著捉在他西裝袖子上、自己的手指頭。
本來視線里只有自己的五指和他黑色的衣料，卻被他挑高下顎，迫使她與他相視，她好納悶他怎么沒有笑容，他又低下頭，以唇刷過她的，將她的困惑再度攪成一團(tuán)漿糊。
之后朱恩宥在公司前下車，目送載著范克謙的黑頭車離開，好久也無法回神，如果不是唇上還留有他的溫度，她真會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碰觸著自己的嘴唇，摸到上揚(yáng)的笑弧。
他的同意，讓她高興，而她更驚訝的是她竟然這么開心，這是代表著在她自己察覺之前，她對范克謙早就產(chǎn)生特殊的重視和情愫？所以當(dāng)范老太爺提議她和范克謙交住看看，她沒有立刻拒絕，反而是擔(dān)心他并不喜歡她。
她不是不以自己的意愿為優(yōu)先，而是她的意愿已經(jīng)昭然若揭。
只是她沒想到范克謙會同意，難不成他也和她有同樣的想法？
哎呀，不行再想，再想下去都樂得要飛上天。朱恩宥，振作！振作！趕快進(jìn)公司打卡，不要再盯著老早就消失不見的車影像個笨蛋傻笑！
……他說晚上會親自來接她下班耶，嘻。
還有九小時才下班，時間怎么跑這么慢呀？
和朱恩宥時常閑聊而熟識的大樓管理員伯伯拍拍她肩膀，濃重的山東鄉(xiāng)音打斷朱恩宥一個勁的憨笑。
“朱小姐，你公司的張先生比你早半步搭電梯上樓，身為員工的你站在這里發(fā)呆，這樣好嗎？”
“咦？！”朱恩宥猛然驚醒回頭，正好來得及看見載著老板大人的電梯無情地關(guān)上，老板大人的瞪視與冷笑成為驚鴻一瞥，消失在兩片鐵灰色門板之后。
公司法規(guī)之一，員工不得比上司晚進(jìn)公司、早離開公司，違者視同曠職。
朱恩宥，曠職一天，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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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上范克謙的告白——姑且稱之為告白好了，雖然沒有“我愛你，讓我們共創(chuàng)未來幸福美滿人生”這類甜言蜜語，但至少也是交往的楔子——讓朱恩宥驚訝，那么隔了九小時后的現(xiàn)在，中原標(biāo)準(zhǔn)時間，晚上六點(diǎn)零九分三十三秒，范克謙提出的要求，就變成了驚嚇。
“還不把手伸出來？”范克謙等她從震驚中恢復(fù)已經(jīng)等到不耐煩。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么猴急的人耶。”朱恩宥很為難。
她一跳上車，等在她鼻前不到五公分處是一只閃閃發(fā)亮的一克拉求婚鉆戒——好吧，他沒有求婚啦，只有一句“手伸出來，我?guī)湍愦魃稀�，接下來就是不太耐煩的“還不把手伸出來”那句。
“反正早結(jié)晚結(jié)都是要結(jié)，何必浪費(fèi)時間。”
他怎么說得好像他從交往到求婚已經(jīng)長達(dá)數(shù)十年的口吻，明明才過了九小時好不好……
他和她還沒手牽手進(jìn)戲院看電影，或是穿著輕便到郊外踏青，還是開車去無人沙灘上玩起哈哈哈小寶貝不要跑、哈哈哈你來追我呀的甜蜜追逐……
對不起，一切都是她在妄想，從早上和范克謙達(dá)成交往的共識之后，她就不斷想像兩人往后的相處畫面。
“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先交往個一年或半年，彼此多認(rèn)識……”
手被他從背后拉出來，手指扳直，鉆戒硬擠進(jìn)去指節(jié)間，牢牢嵌住。
如果他對她說今天晚上就有場婚禮等著她，她也不會更訝異了，他的辦事效率快得讓她傻眼。
“明天去公證。”
當(dāng)他如此宣布，朱恩宥還是微微吃驚了一秒，吃驚的是他比她想得還要有耐心，是明天，不是現(xiàn)在呢。
“你為什么要這么急？”她真的不懂，從決定交往到?jīng)Q定結(jié)婚，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耶……
“我不想等�！�
這四個字，像是拍案決定了一切。
他不想等，是因?yàn)樗芟脍s快和她結(jié)婚嗎？
他這么這么這么這么這么的喜歡她嗎？
女性的自豪和害羞同時浮現(xiàn)，朱恩宥一直瞅著他看，想從他臉上看到她的猜測，但他那張撲克牌臉一定是已經(jīng)維持了三十多年，嚴(yán)重定型，所以她沒能挖掘出他太多表情。
總是沒有表情的男人，把笑容當(dāng)成稀有品的男人，從一開始讓她覺得很可怕難以親近，到現(xiàn)在變得不再使她恐懼的男人……看著他，她無法挪開眼了，不是因?yàn)樗L相英俊，而是他在她眼前無限放大，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獨(dú)占，越來越特別，他沒有改變，變的人是她，因?yàn)樗此难凵褚呀?jīng)不一樣。
理智上知道自己應(yīng)該要再矜持一點(diǎn)，拒絕他的求婚——明天怎么可以去公證呢？明天要上班，法院公證也不是說去就能去，還要事先申請登記，而且結(jié)婚的繁瑣事項(xiàng)還那么多，不用幾個月來做準(zhǔn)備會辦得一塌胡涂，光是訂飯店就得在婚禮前半年處理好，婚紗呢？宴客呢？連提親都還沒呀……
不對不對不對，還沒手牽手去沙灘上玩玩你追我跑的追逐游戲，說結(jié)婚都太早了好不好！
再讓他追個幾年，享受談戀愛的酸甜苦辣，第一個情人節(jié)的巧克力滋味。有人說男人婚前婚后的態(tài)度落差很大，她都還不知道他婚前追女孩的模樣是什么，馬上就進(jìn)入婚后，她虧大了嘛。
所以，要拒絕，嚴(yán)詞拒絕。
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