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氏看見自己盒子里是一對冰種滿綠翡翠手鐲,水汪汪的,非常漂亮,就連一旁見慣好物件的王氏都稱贊的頷首。
這也引得連煙嵐多看了一眼,心里可不怎么高興了。
連彼錦把玩那兩柄造型奇特的金錯刀,連上頭的字都不認(rèn)得,可連家?guī)讉男人卻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西漢末年梟雄王莽熱衷制造金銀錢幣,又叫“一刀平五千”的金錯刀是當(dāng)時發(fā)行貨幣的其中一種,可使用的時間很短,不到十年的時間就被廢除,因此存世數(shù)量很少。
又因為它造型奇特,制作精美,也成為很多錢幣收藏家的珍愛,歷代文人雅士更留下“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的詩句。
樂不染這兩枚一刀平五千可以說是禮輕情義重。
“爹,這是?”連彼錦問道。
“是好東西,回去我再與你細(xì)說!边B競晏也是錢幣收藏的愛好者,一看兒子不識金鑲玉,便打算拿樣等值相同的東西換過來,收為己有。
至于女兒那里,想必是女兒家家的玩意,他不在意。
連煙嵐斜睨著樂不染,見到她肌膚晶瑩剔透,櫻唇嫣紅飽滿,連煙嵐的臉色更不好。
沒來由的,她就是不喜歡這個人。
“人都到了,傳膳吧。”老太爺說道。
一時間,丫鬟們提著食盒魚貫的進來。
家宴講究的就是“平!保洗笙眿D和兒房孫媳婦穿得還算端莊,可老二家的女眷們花枝招展,濃妝艷抹,還穿上了大禮服,那個小的也不遑多讓,簡直俗不可耐。
令連東天感到興味的是樂不染這丫頭卻反其道而行,一改之前去給他請安時的清雅,這會兒多了濃烈的喜慶,還把家傳玉佩給戴出來了,謙和不張揚的把他這老頭子當(dāng)擋箭牌,寵辱不驚,淡然微笑的神色很得他歡心。
這丫頭不是個弱的,想來在這府里是能生活下去的,至于能不能活得如魚得水,就看她以后的表現(xiàn)和態(tài)度了。
說是家宴,可連府這樣的人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滿桌的大菜,冷菜熱菜湯菜小菜瓜果蜜餞點心糕餅,葷素齊全,廚子煎煮炒蒸炸的功夫全使上了,和滿漢大餐沒什么兩樣。
連彼岸用白玉筷子給樂不染挾了一塊松鼠鱖魚肉,又用水晶白玉碗盛了佛跳墻示示意她嘗。
樂不染自從穿過來后,還沒吃過這么多精致的大菜,因此是準(zhǔn)備放開懷大吃一頓的。
只是在座的所有人看見連彼岸竟然親自侍候人,都掉了下巴,神色不明。
樂不染覺得那佛跳墻滋味甚美,入口即化,也給不怎么吃的連彼岸舀了一小碗。
樂不染盛給他的,連彼岸便吃了兩口,吃完兩口,自己拿了胰子細(xì)細(xì)洗了手,專心一意的給樂不染布菜、盛湯、剝蝦、剔魚刺。
連彼岸是頭一遭侍候人,滿心等著樂不染的夸贊,卻聽到連煙嵐啪地放下了筷子。
連煙嵐是知道她這大堂哥在這個家地位是很超然的。
他曾是皇帝在潛邸時的伴讀、陪玩,甚至是幕僚,后來就是整個連家都知道的事,大伯為了救遭刺殺的先帝命喪黃泉,大伯母哀慟之下也隨著去了,他一天之內(nèi)失去了爹娘,他不哭也不鬧,就那樣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恍若沒有靈魂的木偶,祖父無奈,作主讓
他去了軍中歷練,這一去就是十年。
這些年他在皇帝身邊辦差,一年中只有在祖父的壽誕才能見到他,今年卻只見禮物到,人連影子都不見。
他從來沒有給過他們?nèi)亢媚樕,?yīng)該說他對連家的人都是同樣冷冰冰的態(tài)度,就算你開口跟他講話,他也不見得會回應(yīng)。
她心里很早就不滿了,要不是祖父一味的偏寵他,這個家哪里還有他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的位置?
等祖父百年之后,看看這個家到底是誰作主?
連煙嵐是世家貴女,這樣教養(yǎng)下出身的姑娘表面上雖驕傲卻有涵養(yǎng),但是她的涵養(yǎng)是看人給的,言語得體也得看對方的分量夠不夠,很可惜,樂不染在她心目中,連和她同桌吃飯的“格”都構(gòu)不上。
她有心擺擺派頭,“我說你啊多吃一點吧,我們家的廚子可是御廚出身,別人想吃這皇宴般的菜色,恐怕得燒八輩子的香還不知道吃不吃得到。”
樂不染吃了那塊魚的月牙肉,用夜光杯給連彼岸斟了一小盞的葡萄酒,也不急著要反擊,臉上浮起沒什么誠意的笑,“我這不正在享用嗎?這樣的滿漢大餐想必你吃得不少?”
“了無新意的宴席罷了。”連煙嵐一臉的不屑。
一連彼岸微微的抬了一眼,然后垂下眼。
樂不染把剝好放在小碟子的蝦挾給慢慢停下手的連彼岸,悄聲道:“別因為不相干的人,壞了自己的胃口。”
她眼波流轉(zhuǎn)的見連彼岸吃了蝦,又拿起調(diào)羹慢慢喝了翅尖酸荀湯,這才放下筷子,“二小姐命好,托生在連府,似我這般被爹娘放生的人,拋頭露面,像野草般的過活,但是一枝草一點露,就算平日吃得沒有二小姐好,也是活下來了。”
“果然是蓬門小戶出身,難怪這般的沒規(guī)矩,不經(jīng)過長輩主婚,你們就這么完婚,是哪家的規(guī)矩?”她得寸進尺,越說越起勁了,只是一桌的大人居然沒人出聲阻止她的無禮。
就連王氏也只是微微蹙了眉。
樂不染把一桌子人的神色都收進眼底。
這些人,就連老太爺也悶不吭聲的在冷眼旁觀她會怎么反應(yīng),然后再決定要站在哪是嗎?
“這女人出身低賤的商戶,還被夫家休棄,是個人人喊打的下堂婦,這樣的女人有什么好?她哪里配得上連家?沒得讓我們連家成為整個京里的大笑話!哥哥將來出去不被同儕笑話死才怪,爹爹的面子又往哪里放,更別提我以后出嫁,夫家會怎么看我了!边B煙嵐這是豁出去了。
在連家,除了出嫁的連錦繡,她是唯一的姑娘,老太爺雖然嚴(yán)厲,卻是疼她的,只要在他面前表現(xiàn)的乖巧,父母更是沒話說,京城上流圈子貴婦千金更是把她捧得極高,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誰敢摘月亮?
所以,就算她說了什么不得體的話,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也不會有人真的追究她什么的。
連彼岸眸色暗沉,身上寒氣一絲絲滲出,身上的疏離和寒冬冰雪沒兩樣。
“不染是我認(rèn)定的媳婦,是我真心想求娶,一生相伴的人,與你無關(guān)!”
連煙嵐被駭?shù)眉棺倒峭鹑绫怀榈舭愕能浵聛。“大哥,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說話?”
樂不染輕輕的,安撫的拍著他的手背,“我們是來吃飯,不是來拌嘴的。”是挑釁的沒品。
華氏見女兒那委屈的樣子,看似責(zé)備,其實是袒護女兒的說:“你這孩子,不管怎么說她可是你大哥剛?cè)腴T的妻子,商家女養(yǎng)出來的孩子,哪有什么儀態(tài)和教養(yǎng)?說難聽些……哎呦,”她用絲帕做作的掩唇!皼]有爹娘幫忙相看,年輕人不小心見到一心想攀龍附鳳的,遭了人家的道也不是不可能!
華氏逞完口舌后,瞥見連彼岸那一瞬間投射過來的眼神,冷汗立時沿著背脊滑下來,渾身冰冷,身上的布料一下就濡濕成了一片。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條蛇正往她的身上爬,而她就是那塊腐肉。
那是想致人于死的眼神,那個混帳想殺了她。
連彼岸的性子,就是個怪物,叫人發(fā)怵,但她很快安慰自己,她可是他的嬸播,是長輩,若說他真敢對她做什么,她是不信的。
樂不染一直神情柔軟的安撫摸著連彼岸的手,一直沒放。
樂不染對連家人并沒有什么感情,對她來說這家人和她唯一有牽連的只有連彼岸,大家是否能和平相處,那就得看他們是否敬她。
連彼岸曾說除了祖父,其他人都不重要。既然是不相干的人說出來的話,她又何必在意?
但是,她也不是軟柿子,不是誰想捏都可以。
她的聲音干凈冷冽又清脆。“嬸嬸隨便怎么說我都沒關(guān)系,但是侮辱到我娘不行,商戶有什么不好?都說商人近利唯利是圖,你們只看見商人在流通領(lǐng)域低買高賣,賺取差價,貨得他們狡猾,不事生產(chǎn)徒分其利,但你們可曾想過,商業(yè)會帶來社會財富的重新累積分配,這世上要是沒有了商賈,哪來的貨物流通,哪來你們身上的綾羅綢緞和滿桌的吃食,你們敢說你們名下沒有半間陪嫁鋪子?沒有那些掌柜伙計用心計較的替你們打理,府里的一應(yīng)花銷,龐大開支花費,又從哪來?”
都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沒人會蠢得當(dāng)面說商戶低賤,這事會犯眾怒的。
華氏犯了最不該犯的錯,但她高高在上習(xí)慣了,并不覺得自己有哪里錯。
自古以來商人始終是財富的寵兒,地位的棄兒,而地位會這么低下,和封建社會重農(nóng)抑商的經(jīng)濟政策是分不開的,并不是它本身的錯。
樂不染看著被教育了的眾人,男人們包括老爺子都點了頭。
連老太爺以為一個女子能有這樣的見識很不容易了,王氏也淡淡的頷首,只有華氏母女不以為然。
低賤的女人生得一張?zhí)旎▉y墜的嘴,否則是怎么進了連家門的?
樂不染一說完這些,連彼岸便遞過來一盅放了浮冰的葡萄酒。
她喝了口,清涼潤脾,索性把它喝個精光,接著,示意連彼岸再斟上。
連彼岸瞧著喝了葡萄酒后微微醺紅的雙頰,更美得不可方物,拿來水晶壺,又少少的勘了一小盅給她。
這位連大少爺,別說輕易侍候誰了,他根本是眾目睽睽下把侍候這個女人當(dāng)成樂趣了。
桌上幾個女人在吃味之余,想到自己的枕邊人,成親多年別說替她們挾菜,主動要他做點什么,馬上一臉嫌棄的說家里滿坑滿谷的下人,是買來做什么的?為什么要他一個大老爺侍候女人?
就連王氏都睞了連競誠一眼。
華氏更是一肚子的氣,男人靠不住,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的身上,她無法阻止連彼岸的媳婦進連家門,要是連彼岸的媳婦生不出孩子就好了。
樂不染這時候還不知道華氏惡毒的心思,她看似自言自語的自我調(diào)侃,“我這么聰明能干,有手有腳有腦子,會干活能賺錢,合著嫁了人是來吃苦鍛鏈的?那我嫁人圖的是什么呢?”
吃飽了撐著,自找不痛快?
樂不染想了又想,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嫁這個夫君太不劃算了,明明知道勛貴人家是個坑,還跳了進來,自己嫁人到底圖的是什么?一時腦熱?被男色勾引?
應(yīng)該是都有吧。
“我愛重你,你是我求來的!边B彼岸不鳴則矣,一鳴,語驚四座。
這么高調(diào)示愛的連彼岸教樂不染心跳得有些快,她真心覺得連彼岸這樣對著她笑,真的好好看。
“真是的,讓你們過來吃頓飯,哪來這么多廢話,你們身為連哥兒的長輩,有哪個真心替他打算過,京城的公子哥哪個不是十七、八歲訂親,十八、九歲就成親的,能拖到他這把年紀(jì)的,哪戶勛貴人家是這樣的?”老爺子的目光威嚴(yán)得可怕。
沒有人敢說什么,只是……連彼岸是那種能替他打算的人嗎?
放眼整個皇朝,只有他看不上人家,哪有人家嫌棄他的道理?
老爺子還沒訓(xùn)完,“他的性格冷淡,成天冰著一張臉,好像別人都欠他錢似的,這種脾氣我見了都煩,更別提姑娘家了,如今能有一個肯跟他談天說笑,不嫌棄他,又合他心意的人,已經(jīng)不錯了,你們卻來挑三撿四,不像話!”
老爺子就是連家的一言堂,他發(fā)了話,沒有人再敢多說一句。
“連家已經(jīng)夠風(fēng)光顯赫了,子孫輩不需要跟同樣顯赫的勛貴聯(lián)姻,否則強強聯(lián)手,很容易惹來皇家的猜忌,這一層,你們可曾想過?”
連競誠兄弟凜然挺身坐了起來,垂耳聽訓(xùn)。
“如今岸哥兒有了他自己看中意的姑娘,秀外慧中,知書達禮,待人接物進退有度,他肩負(fù)大房的重任,能找到與他心意相通,又能做他賢內(nèi)助的女人,有什么不好?”他這孫子性情冷傲,讓人難以接近,也不輕易接近人,這樣的性格也只有這丫頭才治得了!澳銈冏8R擦T,不看好也罷,染丫頭的出身到這里為止,以后誰都不許再拿出來說嘴,尊重岸哥兒的選擇!边B老太爺揉了揉太陽穴。
樂不染微笑,她很想給老太爺拍手,不過她識相的什么表示也沒有,只是繼續(xù)給連彼岸挾菜,也順道挾點軟嫩,好入口的給老爺子。
老太爺看著碟子里的蹄膀,這丫頭怎么知道他好這一口?只是他年紀(jì)大了,兒子媳婦們管束得緊,久久才讓他吃一小塊過癮。
這丫頭還真是個鬼靈精!
“老二、老三從小沒吃過苦,你們這些身為人家媳婦、子女的就更別說了,一個賽一個好命,許多人家一輩子也吃不上的宴席到了你們這里半點不稀奇,一個個自視甚高,眼睛長在頭頂上!
他們哪里知道他和大兒是苦過來的,最窮的時候,吃的是山里的野菜和米糠,喝的是山泉里的水,冬天爺娘仨裹著一床破棉褥子取暖過冬。
這一頓飯,他哪里聽不出來老三媳婦的意思,他故意讓她說,為的是想看看這丫頭會怎么應(yīng)對。
他雖沒有門庭觀念,但是如今的連家是什么地位,可不是坐享其成這么容易,她想成為連家的主母,將來很多情況她都要面對。
她倒好,該閉嘴的時候閉嘴,該反擊的時候也恰如其分的反擊,該吃……也沒少吃,真是個心寬的。
沒想到老爺子話剛說完,小廝在外頭稟報說圣旨到。
都這時候了,怎么會有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