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哪怕已是近晚膳時間,趁著柳芫去跟羅氏問安兼送禮的當頭,尹安羲立刻要洪臨到茶食館將鋪內(nèi)的牛乳全都打包帶回。
而柳芫一進小廚房便一次又一次地試做,從一開始的煮乳,放涼到加入拌勻的乳汁蛋清,直到火候的掌握和蒸煮的時間,不斷地重復(fù)拿揑嘗試,不斷地推想哪個環(huán)節(jié)需作調(diào)整。
她好長的指頭在桌面輕敲著,看著他面前那碗試做的二皮酥酪,拿調(diào)羹挖了口,口感確實不夠滑膩軟嫩,所以是她蛋清加太多,抑或者是火候上拿捏錯了,所以感覺口感老了。
「娘子,以往你做醍醐糕時,火候怎么拿捏的?」尹安羲毫不浪費地嗑光最后一口,才慢條斯理地問。
柳芫眨了眨眼!改悴皇遣欢畯N技?」可這話問得夠一針見血了。
「是不懂,但我在想你做的醍醐糕口感相當滑潤,那火候肯定是溫火到文火,咱們現(xiàn)在試的這個,要是改用文火,你覺得如何?」
柳芫看著他半晌,突地揺頭失笑,回頭又拿了碗早已燒開的乳汁,輕輕地劃開表面的奶皮,將乳汁慢慢倒進裝著蛋清的大碗里,動手細細打勻著。
「娘子,你剛剛笑什么?」尹安羲繞過桌子,走到她身后。
柳芫頭也沒回地道:「笑你那張嘴利得跟什么似的,說得一嘴功夫,什么時候親自動手,讓我開開眼界?」
「得了,我就這張嘴說得好,要我動手可不行。」他說著,看著她將拌勻的乳汁蛋清又倒回原本的碗里,撐起了碗里的奶皮,她從灶里抽開一些柴火,再將碗擱進了蒸籠里。
她的動作不疾不徐,行云流水間像是支曼妙的舞姿,妸娜多姿得教他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柳芫確定火候后,一回頭正巧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教她一顫,心莫名的顫跳了兩下,沒好氣地道:「還沒好,回去坐著。」
「是,娘……子。」那惡意拖長的音換來柳芫毫不客氣地瞪視,逼出他喉底的笑聲。
柳芫佯怒背對著他,瞪著眼前的蒸籠,分不清臉上的熱意是因為他,抑或者是這文火太燥。更讓人不自在的是他毫無忌憚的注視,哪怕她頭沒回,但就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燙在她的背上。
真煩人,他為什么老是要盯著她瞧?
好不容易等時間差不多,她掀開了蒸籠蓋,拿了調(diào)羹輕觸著酥酪的表面,就見表面輕彈如水波揺曳,她隨即拿布將碗給捧了出來。
「好了?」
柳芫一回頭,沒想到他竟是近在身后,眼看著手中的碗要燙著他,教她不假思親地將碗甩到一邊,豈料他動作更快,長臂一探,就將碗給撈回,穩(wěn)穩(wěn)地抓在手中,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等到她意會過來才尖叫了聲——
「你瘋了,那碗多燙啊,還不趕緊丟開!」她欲拍開他的手,誰知道他護得可牢了,回頭就將碗摘在桌上,氣得她想罵人,卻只能先抓著他的手泡水,然而這手一抓——
「奇怪……」
「奇怪什么?」
「怎么可能?」她緊抓著他的手看著,難以置信他的手別說紅腫,竟連一點熱度都沒有,在這入夏的天候里,尤其又待在灶爐旁,怎可能掌心還透著涼意?
尹安羲垂著眼,任她吃著自己的豆腐,當她的指尖一再騷過他的掌心時,他心里有某種異樣的悸動!竿ΠW的啊,娘子。」
柳芫頓了下,問:「癢?」
他很認真地點著頭。「你到底是在瞧什么?是瞧我長得俊,就連手都漂亮倒也無妨,我是你的相公,你愛怎么碰就怎么碰,我不會阻止的!顾幌才c人親近,不過她的親近,他可以接受。
「說哪去了,我是……你剛剛拿著碗,壓根不燙嗎?」虧她這么擔心,他卻像是沒事人般地調(diào)戲自己。
「不燙,我皮粗肉厚,不覺得燙!拐f著,拉著她在桌邊坐下。「眼前先品嘗這二皮最重要,其它的都不是要緊事。」
柳芫瞪著被他握住的手腕處,他的掌心真的一點熱度都沒皆,教她不禁想起他兩年前曾遇劫,懷疑羅氏根本沒將他的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
現(xiàn)在調(diào)養(yǎng)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可問題是,她診脈的功夫大大不如九姊,還是干脆請九姊過府替他診脈?
正暗自盤算著,卻聽他叫了聲對了,嚇得她瞪大眼。
「對了!娘子,就是這個口感,就知道我親自挑的娘子肯定是一絕,不過是對你稍加提點,你就能馬上修正,做出比那鋪子還美味還要滑嫩的二皮!」
看著他那欣喜若狂的神情,她不禁跟著笑了!刚娴谋饶卿佔拥倪要美味?」「你不信?來,嘗嘗!挂掺艘丝谒偷剿爝叀
柳芫吹了兩口含進嘴里,微微瞇起眼后,唇角緩緩地勾彎!付,連我都覺得自己真是太棒了,什么古法,我試了幾回就成功了!」天啊,她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她的風味更甚,就連口感也是上乘,簡直完美到連自己都挑剔不了。
「真的是太棒了,就知道你行的!」尹安羲忍不住輕掐著她的頰。
「我當然行,二爺,你嘗的這口味可是素味,里頭沒加什么內(nèi)餡,要是再加上內(nèi)餡,那味道絕對教你贊不絕口。」柳芫忘了揮開他的手,沉浸在與人分享的喜悅里,腦袋里甚至已經(jīng)翻飛出數(shù)種改良的法子。
「能加內(nèi)餡?」尹安羲食指在桌面不由自主地輕敲著!冈摷邮裁茨兀克扇、栗果還是核仁?」
「都成,不過我倒覺得添點漬玫瑰那風味肯定更好,改天我打算要漬蓮藕,等到近中秋時,還能潰桂花呢!沽菊f著,已經(jīng)開始遙想那夢幻的將來,而所有的新口味,都有人與她同享,光想就忍不住笑得眉飛色舞。
「那還等什么?趕緊試試,把你手頭上有的糖漬全都拿出來!
「你這吃貨還敢催我!沽举芭扇。
「不催不催,不過咱們先試試潰玫瑰吧,娘子!
「先說好,往后我要是做糖漬還是食飴,甚至是麥餅,你都得幫我才成!挂滥切┒际谴只,有個男人在旁邊,不好好差使怎么對得起自己。
「這有什么問題?不過,麥餅應(yīng)該不用吧,我不喝酒!
柳芫輕呀了聲,想起她的清白之所以會敗在他的手中,就是因為酒釀……所以,要是哪天他惹得她不快,她可以偷偷在糕點里加一大把的酒釀,或者是她可以做一些酒釀湯圓?想著,她不禁笑得賊兮兮的。
「娘子,不知為何你這笑法,教我心底有點怕怕的!
柳芫巧笑倩兮,溫柔婉約地道:「沒做虧心事,怕什么?」呵呵,被她抓到弱點了吧,哪天要是惹她不快,就讓他大醉個幾天幾夜!
在多年以前,小廚房一直是柳芫最快活之處,不管以往嫡母怎么罰她,嫡姊妹怎么欺她,只要逃進小廚房里,忙著廚房里的話,就能讓她忘記所有不愉快,然而,近來小廚房幾乎快成了她的夢魘。
「……一整籠都被二爺帶走了?」柳芫顫著聲問。
「二爺要拿,咱們也擋不了!勾合部嘀粡埬槪瑹o奈地道。
「所以,他連蒸籠也一并帶走了?」柳芫告訴自己必須平心靜氣,不能跟一個吃貨一般見識,可問題是……一整籠都帶走,他想死了嗎他!
她不過是躲回房里,從她秘密的空間里拿了些糖漬和食飴,誰知道一回頭,她的小廚房就被搶了!
那可惡的家伙,明明知道她的糕點是要上貢給婆母和妯娌,有的還要拿來收買其它丫鬟嬤嬤的,那些糕餅都摻著對姑娘家特別好的藥材,他一個男人跟人家搶什么啦……很好,他真的惹火她了,準備今晚請他念酒釀湯圓。
「其實,二爺有說,如果要拿回那籠糕點就必須拿二皮酥酪去換!勾合驳吐曊f著。
柳芫哼哼兩聲,笑得陰冷!肝揖筒唤o。」以為拿走她的糕點就能脅迫她,她是能被脅迫的人嗎,也不看看她的后臺有多硬,混蛋!
「夫人,這話也不是這么說的,你嫁進府里都一段時日了,直到現(xiàn)在都還未和二爺同房……老奴倒覺得夫人應(yīng)該想個法子將二爺給誘進房才是!乖S嬤嬤偷偷地走到她身邊進言道。
「把他趕出去都來不及了,我還把他誘進房?」柳芫冷笑幾聲,回頭道:「春喜,去把擱在地窖里的那桶乳汁搬來!
「夫人要做二皮酥酪了?」春喜喜出望外地道。
近來夫人試做二皮酥酪,她們這些下人跟著試吃,嘗過的莫不稱贊,就連老夫人都贊嘆連連。夫人的手藝在尹府里早已經(jīng)傳開,府里的丫鬟嬤嬤莫不偶爾過來串門子,她也樂得拿些糕點交換府里的小道消息。
「嗯!顾龖(yīng)了聲,開始準備材料。
「要給二爺做幾碗呢?」二爺?shù)暮梦缚诤痛笫沉克齻兪怯心抗捕茫活D起跳都要來個十幾份的。
「誰要給他嘗?偏不給他!」她要把昨天剛進的牛乳一口氣做完,分送給他以外的人吃,剛好氣死他。
「呃……」春喜摸摸鼻子,帶了個小丫鬟往地窖去了。
二爺不吃,她們都可以多吃一點,也算是好事。春喜如是想著,可兩位嬤嬤卻在一頭嘆氣,不知道要怎么湊合兩人同房,誰叫這兩人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柳芫哪里知道她們的心思,她只知道今晚要賞尹安羲一頓酒釀湯圓了。
花了點時間蒸了兩籠的二皮酥酪,她讓春喜送了三份給羅氏,手里拎著食盒帶著棗兒備幾分梅花餅往三房的方向去,其余的自然是賞給自個兒的丫鬟們享用了,就連一丁點渣她都不愿意留給尹安羲,以示懲戒。
「二夫人!挂坏窖κ系膶嫹壳,薛氏的貼身丫鬟紫蕊便趕緊迎上前來。
「我來看看三夫人,她現(xiàn)下方便嗎?」柳芫笑瞇眼地問,回頭看了棗兒一眼,棗兒便趕緊將手上的木盤遞給紫蕊!高@是剛做好的二皮酥酪,嘗嘗。」
「謝過二夫人,讓奴婢先去通報三夫人一聲!棺先镒屢慌缘难诀呓舆^木盤,自個兒便趕緊進屋通報,而屋外的丫鬟莫不熱絡(luò)地招呼著柳芫先到廊檐下稍候。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哪怕二、三房少有往來,可這三房的丫鬟嬤嬤,哪一個沒嘗過柳芫的手藝,哪一個沒聽過柳芫的好脾氣,尤其見她一副親切沒架子的模樣,大伙更樂得與她親近。 也不過聊上兩三句,紫蕊便請她進房。
柳芫一進房,就見薛氏略顯拘謹?shù)卣驹阱\榻邊上,忙道:「坐下吧,咱們又不是外人,你的年歲又比我大些,哪有你站著等我的禮?」
「不管怎么說,你是二嫂子!
柳芫噙著笑,將食盒擱在錦榻上的幾桌。「近來我試著做二皮酥酪,今兒個添了點內(nèi)餡覺得不錯,你也嘗一點。」
「怎好老讓你破費。」薛氏說著,雙眼一見食盒里那碗如凝脂白雪般的二皮酥酪,不禁看直了眼。
「一點東西談不上珍貴!拐f著,將二皮酥酪遞給了她,順便打量著她的氣色。「可惜呢,明明是個美人胚子,卻因為月事不調(diào),整個人就像快要蔫了的花!
薛氏愣了下!浮犅劧┳映錾磲t(yī)家,連脈都不用診,就能猜出我的病情?」
「你這不算病,只能算是初潮來時沒調(diào)好,一看就是個腎陽虛癥,只要稍稍調(diào)養(yǎng)一下,身子好了,氣色也好了!沽拘χf!肝已剑荒芩闶嵌っ,診脈不怎么精,更不像我九姊會針灸!
「可是,你前些日子天天差人送來茯苓糕,我吃下之后,真覺得舒緩許多。」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認為柳芫也許是個能往來的妯娌。
「喂,茯苓對月事多少有幫助,尤其你是腎陽虛癥,會更有感受!骨扑坪躅H有興趣,柳芫才又接著道:「月事是由天葵、臟腑、氣血、經(jīng)絡(luò)共同協(xié)調(diào),眼前你只要調(diào)好了腎陽虛證,問題就解決了!
薛氏嘗了口滑嫩的二皮酥,無聲贊嘆那細膩口感和溫潤的奶味!缚墒俏液炔幌聹帲酝闯鲩w時,怎么也吞不下!拐驗闇幒炔幌,才會教這月事給整得這般憔悴。
「那么,你嘗得出這碗二皮酥酪里藏著藥嗎?」
「嗄?」她疑惑地挖開酥酪,只見里頭有核仁和漬玫瑰,壓根沒瞧見什么藥材來著。
「沒有啊。」
「我將茯苓磨粉和在乳汁里,你當然找不到!
薛氏眩目結(jié)舌,「二嫂子真的無愧于食醫(yī)之名!
「這要歸功于我九姊,我九姊知道我喜歡做糕餅便跟我說,反正都要吃,倒不如弄點好吃又有益身子的,所以我就這么一路摸索,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想給你養(yǎng)養(yǎng)身子,最慢一個月內(nèi)絕對見效!
「二嫂子為什么想給我養(yǎng)身子?」她出身大宅,又嫁進尹家這富商宅邸,后院里的事哪里有不明白的。打一開始,柳芫就刻意地討好她,可一段時間了,也沒瞧她有所動作,突地,今兒個上門了,而且表明來意。
「因為我覺得弟妹該稍稍整頓一下三爺?shù)囊棠锿ǚ。?br />
「整不整頓又如何?」薛氏想不透,這事與她有何關(guān)系。
「一來是因為刁奴不整會欺主,二來是拴緊了三爺?shù)男,省得他惹是生非,三來……」她咳了聲,有些靦腆地道:「賣你一個人情,要是往后有事要請你幫忙,你比較不會拒絕!
因為她已經(jīng)預(yù)見了不久的將來,他們二房就差不多要喝西北風了,趁這當頭與薛氏交好,他日若她掌家,月例才不會被克扣。
唉,她真的要得不多,只是想要平平靜靜地度日,可誰知道她家相公那么敗家,光是一日三頓的膳食,花費大得教她咋舌,照這樣下去,她想她差不多要準備吃樹皮草根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