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
「我們現(xiàn)在算是去約會嗎?」她大聲問。
歷經(jīng)這段時問的煎熬,今天,她想對自己好一點,想快樂一點,想只做二十七歲渴望戀愛的女人,而不是外婆的孫女、母親的女兒或是「蔻兒股份有限公司」的經(jīng)理。
「白癡。」他笑,但沒有反駁。
以往,他可不容許兩人之間有任何模糊地帶,也不給她任何期待空間。
所以,當他笑罵她白癡時,她竟真的白癡地笑了。
「我可不可以扶著你的腰?」她又問。
「別搔我癢就好,我怕癢!
她伸手往前抱去,十指交扣,身體貼著他的背,就如在街上常見女孩這樣抱著自己的男友。
她以為她從不在意自己有沒有男朋友,因為工作就是她最好的伙伴,也是她生活的全部,在貼近他的這一刻,她才明白其實她是羨慕的,羨慕那種簡簡單單的幸一順。
她望著他寬闊的肩線,小心翼翼地收藏這份戚動,就算醒來發(fā)現(xiàn)這真的是夢,也是一場及時安慰她孤寂的心的美夢。
出門沒多久,谷正牧停在路邊,回頭問俞箏!付亲羽I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要,肚子好餓!顾廊粦(yīng)好,這些日子她幾乎沒好好吃過什么東西。
「那先下車吧,前面那邊的早餐還滿好吃的。」
「嗯!
谷正牧停好車,向攤販老板點了煎餃、蛋餅、蘿卜糕和豆?jié){,兩人就坐在攤車前窄窄的摺疊桌子前,肩碰肩,挨得好近。
他們分享盤里不起眼卻十分美味的中式早餐,穿著舒適的休閑服,有如一對交往已久的情侶,沒有扭捏,沒有做作,自然而親密。
谷正牧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又撥了幾顆煎餃到她盤里。
她隨手拿起一旁的辣椒罐。
「喂……你吃那么辣?」他抽走她手中的罐子。
「他們的煎餃加上辣椒膏好好吃喔,微辣,有點甜甜的!顾龘尰貋。
「不就是一般到處能吃得到的辣椒膏嗎?」
「是嗎?我沒吃過!顾澬牡囟嗉恿诵,心滿意足地大口吞下一粒煎餃。她猜想是他在身邊的關(guān)系,不管什么東西都覺得特別美味。
谷正牧哭笑不得,不知道她究竟是吃煎餃沾辣椒膏,還是吃辣椒膏沾煎餃。
想想,或許她以前根本就不吃路邊攤的。
她家里是開貿(mào)易公司,穿質(zhì)地不錯的衣服,出門以車代步,住華廈,受良好的教育和嚴謹?shù)慕甜B(yǎng),雖然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但畢竟還是擁有一個優(yōu)渥的成長環(huán)境。
認識他之后,跟著他們一群人到處奔波,吃沒按時吃,睡也總是隨便找個簡便旅社窩著,他們幾個男人是習(xí)慣了,照理說,她不可能習(xí)慣,卻從沒見她抱怨或表現(xiàn)出一點委屈。
一瓶尋常的辣椒膏,她就能吃得這么開心,穿著太過寬松的衣服、不合腳的拖鞋,坐輛跟破銅爛鐵沒兩樣的兩光機車,她臉上,只有愉悅。
谷正牧這一刻才真正了解到她是個多么難得的女人。
她的粗線條是因為她沒有太多心機,她對他好,對他的朋友好,是因為她原本就是這么體貼善良的人,并非他以為的為了什么目的而刻意討好。
昨晚,一聲不吭的站在他住處前,見了他卻急忙想逃走,或許就是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扛,壓力大到需要安眠藥才能人眠。
「笨蛋……」女人家,干么這么好強。忍不住,他揉了揉她的一頭短發(fā)。
「全世界就只有你覺得我笨!顾笏拇笸。
「那就只在我面前笨吧!顾麥厝岬乜粗!覆粔虻脑捲俳小!
「可是我今天是窮光蛋喔……」她身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串車鑰匙。
「這點東西,我還喂得飽你。」
「那我還要吃五顆!拐f完,臉微微地紅了。
是不是昨晚的安眠藥藥效還沒退,以致現(xiàn)在出現(xiàn)幻覺幻聽?為什么她老是將他說的話、他的眼神、他的動作聯(lián)想到愛情?
一向活潑大方的俞箏,在谷正牧轉(zhuǎn)變了對她的態(tài)度之后,居然也像轉(zhuǎn)了個性,突然羞澀小女人了起來。
。
谷正牧真的帶俞箏到一座位于半山腰上的廟,那輛爬得氣喘吁吁的老爺機車很爭氣的一次也沒熄火。
俞箏仰望眼前數(shù)十級階梯后方這座幽靜的廟宇,古木蔽天,莊嚴肅穆,景致優(yōu)雅。
谷正牧站在她身旁,靜默地凝視許久,而后踏上階梯。
「這是什么廟?」她跟上,問道。
「關(guān)帝廟!
「關(guān)公……」她點點頭!干探绾芏嗳硕及蓐P(guān)公,不過,我一直不是很明白,關(guān)公不是武將嗎,為什么會變成財神爺?」
「關(guān)公為人正派,義薄云天、五德兼?zhèn),不但受民眾景仰,歷代皇帝也十分推祟,至于為什么那么多行業(yè)都拜關(guān)公,是隨著時間慢慢演變而來,傳說很多!
「我想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她想聽他說話。
「據(jù)說關(guān)公生前很善于理財,發(fā)明了簿計法,設(shè)計了日清簿,被后代奉為會計專家,另外你聽過曹操設(shè)計關(guān)公,讓他跟兩位兄嫂共處一室的故事嗎?」
「聽過,就是『秉燭達旦』這句成語的由來!
「嗯,所以香燭業(yè)大多是拜關(guān)公!
「喔……這樣也行。」她忍不住笑。
「還有,關(guān)公手持『青龍偃月刀』,理發(fā)業(yè)、屠宰業(yè),所有使用工具跟刀有關(guān)的行業(yè)也拜關(guān)公!
「這個就此較說得過去!
「另外一種說法是清朝山西商人將關(guān)公視為保護神,出門做生意的時候都會祈求關(guān)公保佑他們一路平安順利,慢慢地形成了一種傳統(tǒng)!
她眼睛晶亮地盯著他好看的唇型,猶如學(xué)生崇拜地仰望師長,這大概是他對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了。
「你知道關(guān)公的封號嗎?」
「不知道,關(guān)圣帝君嗎?」
「關(guān)公在漢朝封侯,是五侯中爵位最低的,到了宋朝追封『武安王』,明朝萬歷皇帝封『三界伏魔大帝』,在清朝就有十次加封,一次比一次長,最長的封號是——我想一想……」他屈指計算。
她等待著。
「注意聽嘍,『忠義神武靈佑神勇威顯保民精誠綏靖翊贊宣德關(guān)圣大帝』,一共二十四個字!顾蛔忠蛔直吵鰜,背完不自覺流露出孩童的得意神情。
「哇!」她聽得一愣一愣!改阍趺从浀媚敲辞宄?知道那么多關(guān)于關(guān)公的故事?」
「小時候爺爺要我背的。」
「你爺爺?為什么?」
「帶你去看。」
爬完最后一級階梯,穿過寬敞的廟埕,谷正牧先是面向廟里的神像虔誠地雙手合十拜拜,而后帶俞箏定往廟門外。
「你看上面屋頂,還有那些……」他指向屋脊、廟門旁檐墻上雕塑的交趾陶!高@都是我爺爺?shù)淖髌!?br />
俞箏走近墻邊,細看上頭裝飾的人物、龍獸及花草,贊嘆道:「好美的顏色,人物表情好生動……」
「這是關(guān)公『單刀赴會魯肅』的故事,旁邊那個是『華容道放曹操』……」谷正牧為俞箏解說交趾陶展現(xiàn)的歷史典故。
「我經(jīng)常陪我外婆到廟里拜拜,但是從未仔細看過這些精致的藝術(shù)作品,你爺爺一定很會說故事。」她從他眼中看見柔和的光采。
「其實我爺爺是個沈默寡言的人,我最記得的是他的背影;他在屋前調(diào)釉彩,在燈下雕塑陶偶,在我睡著后背我回家的背影……」
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俞箏傍著他的肩,細細聆聽。
「我是爺爺養(yǎng)大的。」他忽然轉(zhuǎn)身對她微微一笑。「所以,我也不大喜歡說話!
「你爺爺很酷!顾残α,感覺到自己正在走往他打開的心門里。
「沒錯,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男人,一生只專注于一件事情上。他從十三、四歲開始拜師學(xué)做交趾陶,一做就是幾十年,直到他過世前仍然掛心著還沒完成的工作。
「從童年到高中,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廟里度過的,聽老師傅們說故事,陪他們喝茶下棋,體會他們的人生經(jīng)驗,我很懷念那段成長的歲月;暮鼓晨鐘,洗滌人心,生活步調(diào)像電影里的慢動作,時間對他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他們只在意工細不細,用料扎不扎實,每天粗茶淡飯,樂天知足!
她沒有探問他父母的事,沒有流露出同情,只是專心地聽他說話,谷正牧不知不覺地愈說愈多。
「爺爺不管我調(diào)不調(diào)皮,不管我功課好不好,他只要求做人要正直,絕對不能欺騙,不能貪!
「那是我難以體會的另一種世界!顾蛲夭[起眼!肝乙恢笔窃诟偁幍沫h(huán)境中長大的,考試要考第一,念書要念最好的學(xué)校,眼光要放遠,要深思熟慮,千萬不能踏錯一步,還好我心理夠健康,不然老早就瘋了!
「真辛苦……」他同情地看她!肝覡敔敳还芪页煽兊模贿^我記得有一次因為不懂事,摘了農(nóng)夫的一顆西瓜帶回去給他吃,他氣得拿一根好粗的扁擔(dān)要修理我,我當然跑啊,結(jié)果他從家里一路追我追到廟里,幸好廟里的住持攔住他,不然我現(xiàn)在不是斷手就是跛腳!
「然后呢?爺爺怎么罰你?」
「罰我在關(guān)公面前跪了一個晚上,連飯都不給我吃!
她大笑,想像那追逐的畫面。
「我發(fā)現(xiàn)你沒什么同情心!顾矚g她開懷大笑的樣子,在那樣嚴格的教育環(huán)境中長大,還能保有這般赤子之心,很難得。
「通常我是有的,但是你對我太壞,所以我才不想同情你。」她吐吐舌頭。
「那以后我會對你好一點!顾囍蚤_玩笑的口吻說些甜言蜜語。
「也不用對我太好啦……我不習(xí)慣!顾樢患t,果真不習(xí)慣他的轉(zhuǎn)變。這樣她會愈來愈喜歡他,愈來愈難以自拔。
「笨蛋!顾们盟哪X袋,往階梯方向走去。「再去另外一間廟!
「嗯!顾飞先ィ樕暇`放笑靨。
「參觀寺廟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不會,我喜歡有歷史、有典故的事物,只要你肯說故事給我聽,我就不覺無聊。」
只要你愿意讓我待在你身邊,就夠了……
這是她放在心里,沒有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