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真冷,要不是事情這么重要,我還真沒辦法下定決心出門呢。」她陪笑,忍不住又打個噴嚏。
「幸好我不怕冷,就是讓你辛苦了點(diǎn)。」黃先生嘻皮笑臉。「我請你喝咖啡吧,祛祛寒!
「我不喝咖啡,會睡不著!顾窬,暗示對方該進(jìn)正題了。「請問你握有多少照片?是你自己拍的嗎?」
「嗯,是我自己拍的。不過你讓我很意外,下午我想告訴你這事,你好像沒什么興趣,沒想到現(xiàn)在你卻愿意在半夜出門!
「抱歉,因?yàn)槲沂枪こ處,怕被同事說我越俎代庖,真的是不便答應(yīng),但既然黃先生你這么看重我,我再推辭就不好了,當(dāng)然回去之后還是要轉(zhuǎn)達(dá)給同事的。那我們是不是先從看照片開始?」
黃先生悠悠道:「你好像很急著談?wù)侣铩!?br />
「身為這里的一分子,我當(dāng)然關(guān)心開發(fā)案的狀況!
「好吧,那先來看照片,照片都在我手機(jī)里……」對方忽然握住她手腕。
安詠竺皺眉。隔著厚厚衣袖,這一握并無多大感覺,他們就在便利商店外,諒這人也不敢怎樣,看他將手機(jī)遞來,她暗自警戒,但還是伸頭過去看,卻聽街道對面?zhèn)鱽砣寺,她抬頭望去,看見幾個人從一處住宅出來,她立刻認(rèn)出其中一道挺拔身影——是莫唯復(fù)!
他帶著貼身特助,送那幾人上車離開,最后一人獨(dú)自進(jìn)了一輛銀色轎車,他俯身對車?yán)锏娜苏f話,而后微微抬頭,隨意的目光在掠過便利商店外時,宛如下錨似地定住——
他看見她了。
他們現(xiàn)在在外頭,他是不會過來找她的。安詠竺決定無視他。
但黃先生忽地放開她,將手機(jī)收起。「抱歉,我好像看見莫先生了。」
「別管他,他不會過來的!沟龔难劢强匆娝^來了,他的特助也跟著。「他可能來便利商店買東西而已,我們繼續(xù)看照片……」
他越來越近,清晰沉重的腳步聲像戰(zhàn)鼓,來到她身邊,停住了。
她抬頭,莫唯復(fù)就停在她身邊,伸出手,她驚詫。他想做什么?
但他的手伸向黃先生!更S先生?剛才遠(yuǎn)遠(yuǎn)看到,沒想到真的是你!
彼此在購地案的協(xié)調(diào)會見過,黃先生不疑有他地和對方握手!改愫谩!」這一握握得他五官扭曲,媽呀,這男人是大力金剛嗎?
「啊,抱歉。我戴著手套,力道拿捏不準(zhǔn)。」莫唯復(fù)微笑松手,語氣中卻殊無歉意。
并不是力道拿捏不準(zhǔn)吧……謝特助憐憫地瞧著哭喪著臉的黃先生、茫然的安詠竺,還有目露兇光的主子,無聲地退開半步,遠(yuǎn)離逐漸成形的暴風(fēng)圈。
「黃先生怎么坐在這里吹風(fēng)?和這位小姐……」莫唯復(fù)精銳的目光像鋼針,釘?shù)冒苍侒米⒉话!赴,我記得你,你在記者會上問過我不禮貌的問題。」
「莫先生的心眼真小,我一時的口誤就被你記恨到現(xiàn)在!拱苍侒脧(qiáng)笑,隨即看見原本坐上銀色轎車的人也走過來了,她僵住——是蕭宜柔。蕭小姐今晚穿深色褲裝,秀發(fā)攏成發(fā)髻,因此方才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時,還以為是個男人。
敢情這就是他「今晚沒空」的「真相」?怒火灼亮她雙眸,她瞪向莫唯復(fù)。
她憤怒的目光與他陰郁的眼神碰撞,他的金邊眼鏡反射著毫無歉意的寒光,黑色長大衣襯得他臉色更顯陰森,像個橫行無忌的死神。他善于克制情緒,越憤怒時臉色越冷酷,此刻他一聲不吭,嚴(yán)峻的神色散發(fā)足以凍死人的氣息。
謝特助被凍得再后退半步,護(hù)在蕭宜柔身前。蕭家小姐若是被波及,對蕭家人可不好交代啊。
「其實(shí)我跟安小姐是巧遇,在這里喝杯咖啡而已,我正要回家,我先走了……」見勢頭不對,黃先生溜了。
「等等!黃先生!」安詠竺想追上去,被莫唯復(fù)拉住,她憤怒地想甩脫他箝制的大手!阜砰_我!」
「休想!箾Q絕的兩字磨著牙迸出他齒縫,警告她別妄動。
「咦?我好像見過你!故捯巳釓闹x特助身后探頭,打量安詠竺,也打量兩人之間異樣的暗潮洶涌,她興味地淺笑!笇α,是七年前在飯店見過吧?你是……好像姓安?你看起來都沒變呢——」
「小謝,你送蕭小姐回去!鼓◤(fù)沈聲下令。
蕭宜柔還想說話,看見他不容抗辯的臉色,她聳聳肩,隨謝特助走了。
「至于你——」他扣緊掌中不安分的纖腕!父一丶。」
「等等——我的機(jī)車!我騎車來的!」安詠竺望向停在騎樓下的代步工具。
「明早我讓謝特助來把車運(yùn)回去!顾嚲o的嗓音醞釀著風(fēng)雨將來的危險。「你現(xiàn)在有比機(jī)車更需要擔(dān)心的事!
「放開我!」
她掙扎,他不放,于是深夜街頭,就見一身黑衣宛如死神的英俊男人,拽著一頭掙扎不休的小熊過街,打開自己的車門,將她塞進(jìn)去。
一上車,莫唯復(fù)立即開暖氣,將安詠竺的圍巾拉高,遮掩口鼻,又檢查她身上大衣,確認(rèn)大衣的拉鏈拉到最高,才駕車上路。
這是他多年的習(xí)慣,她身體不好,他在冬天總是特別呵護(hù)她,怕她受凍感冒。她心頭一暖,嘴角卻往下捺,哼,她才不會被他的小動作收買!
在沉默中,兩人返回她與兒子的家。
車外冷,車?yán)锏臍夥崭,安詠竺很快就冷得坐立不安,偷瞧身邊的他。他俊俏的?cè)臉繃得極緊,看來氣得不輕。他氣什么啊?該生氣的是她吧?她可是活逮他和蕭宜柔的幽會,他怎么可以毫無愧色?為什么是她怕得不敢說話?
直到進(jìn)了家門,莫唯復(fù)開亮客廳的燈,依然沒開口。
安詠竺卻忍不住了!肝乙詾槟憬裢硪影!
他沒回答,脫下大衣和手套,扔在沙發(fā)上,冷覷她,臉色依舊寒峻。
她提高音量。「你——你老實(shí)說,其實(shí)你根本不是加班,是跟蕭小姐約會對不對?」
他莫名其妙!肝?guī)讜r跟你說要加班?只是會議延長而已。我也沒和宜柔約會,是一起去拜訪蕭家的長輩!故嵌Y貌性的拜訪,他自覺理直氣壯,渾然不覺在她耳中聽來是扭曲的意思。
安詠竺呆了,好像迎面被一堵墻拍中,天旋地轉(zhuǎn)——原來已經(jīng)正式拜訪長輩,再來是什么?算日子提親?心臟在劇烈的痛苦中劇跳,酸楚的水氣氤氳了眼,他終于要離開了,卻并未先告知她,她不值得他幾句解釋嗎?一個愛她的男人,怎會如此對待她?
「你半夜跑出去又是干么?去約會嗎?」他嗓音沈冷得危險。
「那位黃先生說有開發(fā)案的事情要談,所以我——」
「喔?原來你是去采訪,就我所知,你好像是工程師,不是記者吧?」
既然要分手了,他還有什么資格過問她的行蹤?她火了,口氣很沖地頂回去!敢愎!因?yàn)槭呛苤匾南,我才——?br />
「你確定剛才是采訪,不是約會?還是你們報社特地教你這套出賣美色的采訪方式?告訴我,你的『摸小手采訪』讓你獲得什么樣寶貴的新聞?」
她爆炸的思路如果能冷靜一分,就會聽出他惡劣的口氣有多酸,但她失去理智地咆回去!笇Ψ秸f,要不是你突然跑出來,我已經(jīng)問到了!」
「你這是指責(zé)我打斷你的『好事』嗎?」他冷笑!改沁真是抱歉,我太不識相了——」
驀然一陣聲響,讓兩人同時住口,轉(zhuǎn)頭望去,看見小身影蹣跚地走下樓梯。
「馬麻?你在跟誰講話?好大聲喔……」安閔哲惺忪地猛打呵欠,意外看見父親,他歡嚷一聲,跳下樓梯,撲入父親懷里!覆ぬ}啦啦號,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莫唯復(fù)抱起兒子,怒火正熾,他的動作因而不甚自然,看了她一眼。
有了兒子后,他們訂定過一些規(guī)則,其一就是不在孩子面前吵架,于是安詠竺硬擠出笑臉,對兒子笑!赋车侥憷?抱歉喔,你怎么起床了?」
「我有點(diǎn)口渴,想喝水!
于是莫唯復(fù)抱著兒子到廚房,給他倒杯水。趁兒子喝水時,他瞄向冰箱上的一排磁鐵,將王冠磁鐵挪到冰箱側(cè)面的角落。
規(guī)則之二是,吵架時將代表自己的磁鐵放到冰箱側(cè)面,意思是「氣還沒消,還沒準(zhǔn)備好和對方說話」。等自己能夠冷靜談話了,才將磁鐵放回原位,讓另一方可以了解自己的心情,以免誤踩地雷,也是不讓兒子發(fā)現(xiàn)的第二道安全措施。
然后他抱兒子上樓去,沒再看她。
安詠竺也將她的磁鐵——一朵小花——挪到冰箱側(cè)面。他的磁鐵在冰箱左側(cè),她的在右側(cè),各自面朝不同方向,就像兩個人背對背,拒絕溝通。
她呆呆看著磁鐵,只覺力氣一點(diǎn)一滴地流失殆盡。她頹軟地倚著冰箱,慢慢滑坐在地,抱著膝蓋,吐出一口氣,濃濃的疲憊辛酸將自己淹沒。
不是盼望他回來嗎?他終于回來了,可是她一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
★★★
莫唯復(fù)將兒子放上小床,兒子卻摟住他頸項(xiàng)不肯放,撒嬌道:「把拔,你陪我睡好不好?」
他暗忖,今晚回房睡大概很難熬,就陪兒子睡吧。于是他脫了外套,摘掉眼鏡,躺上床,兒子立刻往他懷里鉆,躲進(jìn)他強(qiáng)壯臂彎里。
「把拔,你剛才和馬麻講什么?」
「沒什么!
「你們在吵架嗎?」小臉狐疑地仰瞧他。
「沒有,只是討論一些事情!顾裾J(rèn)到底。
「喔……」兒子似乎信了,小聲說:「對了,馬麻今晚好像不高興耶!
「為什么?」是因?yàn)樯栽绲碾娫拞?今天他比平日都忙,諸事不順,接到她電話時,他口氣是不好,他默默檢討。
「她打電話問你要不要回來,結(jié)果你不回家,她好像很失望,整個晚上都很沒精神。」
他苦笑!肝艺娴氖敲Φ米卟婚_,要不是臨時取消一個應(yīng)酬,我現(xiàn)在可能還在外頭。」可能也就不會撞見她和別的男人見面……他眉心出現(xiàn)深深皺痕。這是第一次,或者還有更多?
兒子忽道:「把拔,你心情不好嗎?」
他怔住,苦笑。「怎么這么問?」
「我覺得你好像不太高興!剐∈峙呐乃珙^,語重心長地說:「菠蘿啦啦號,有什么心事,要跟艦長說啊!
他笑了,笑飛了大半的煩悶。「說了你也不懂!
「沒關(guān)系,你說嘛,說出來會比較好,我會認(rèn)真聽的!
「好吧,但改天再說,很晚了,你要好好睡覺!箖鹤拥捏w貼讓他窩心,又不禁苦笑,他的浮躁連孩子都看出來了嗎?諸事不順讓他心煩意亂,但真正的導(dǎo)火線是她,看見她任人握住手,兩人親密地交頭接耳,那瞬間妒火兇猛,毀滅他的冷靜風(fēng)度,演出荒腔走板的占有欲戲碼。
他曾跟黃先生聊過幾句話,此人品行不佳,她怎么會看上這種人?
「你知道媽媽今晚出門嗎?她有說要和誰見面嗎?」他忍不住跟兒子打探。
「沒有啊,馬麻什么都沒說。」
「平常有誰來找她嗎?她有提過認(rèn)識什么新朋友嗎?」
「只有報社的叔叔阿姨會來而已。把拔,你愛馬麻嗎?」
「……當(dāng)然!狗駝t心頭縈繞不去的酸味,還能是為什么?多虧了她,他才知道自己原來很會吃醋。
「馬麻也愛你,我也愛你,你工作很忙,不能常常陪我們,可是只要你在家,就算是待一下下也好,我就很高興喔。馬麻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我知道她也很高興!
「喔?我有這么重要?」他啞然。
他仍愛她,卻為了工作而忽略她,七年前,他同樣為了野心選擇放棄她,他們的愛情,始終是靠她的犧牲在支撐,他欠她的太多,所以她若向外尋求友情的慰藉,他不該怪她。即使她愛上別人,他又有什么資格過問?他無法給她承諾,怎能自私地阻止她得到屬于她的幸福?
想是這么想,胸口那股堵塞似的酸卻是揮之不去。
「對啊,把拔,你是很重要的,所以有空還是要多回家喔!
「好!顾䞍鹤拥念^!覆辉缌耍瑒e再說話,睡吧!
上床睡覺前,安詠竺將小花磁鐵放回冰箱正面。
王冠磁鐵依然貼在側(cè)面,像個賭氣的小孩,不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還在生氣嗎?她無奈,還是不懂他在氣什么。
無論如何,他回來若是為了談蕭宜柔的事,至少她已有心理準(zhǔn)備……她干脆不再想,上床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