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你說的‘無瑕’!”水胭脂整個人滿是興奮之情,眸光在花苞和他之間來回。
無瑕?
淺褐色的瞳仁染上好奇的光芒,佟胤玄的視線如同她往來于她和花苞之間。
“你看看。”她將花兒推到他的面前,像小孩子獻寶一般,璀璨的水眸映著花朵和他!叭绾危亢湍惝嫷哪嵌湟粯影!”
她費盡心力去尋找,從沒想過會找不到,只有藉由不停追求某件事物和寄情于工作,她才能定下惦記著他的思緒。
聞言,佟胤玄始定眼細看。
確實是他虛構(gòu)于畫紙上的花朵,而她竟然真得找著了!
“你去找了?”那不過是他隨著腦中所想畫出來的,就連他都不確定是不是真有這種花,她是怎么找到的?
“因為你說有,所以我相信你。”她從不懷疑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她給的信任是那么全然,不含任何陰影,令他無法不動容。
喉頭一陣熱燙哽咽,他斂眸,好久好久未曾抬起,僅是瞅著那朵尚未開啟的花苞。
“而你找到了……”他啞著嗓音低喃。
“嗯!彼p輕應(yīng)話。
要如何去尋找一個可能不存在的東西?他不確定自己有這種堅毅的耐性和執(zhí)著。雖然他是手握邊關(guān)經(jīng)濟命脈的商賈,但他總覺得那些是別人給他扣上的大帽子,事實上,當(dāng)他由父親那兒接手整個佟家的商號時,佟家早已穩(wěn)坐“佟邊關(guān)”的美稱,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情而已。
此刻他更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和她之間的差別,他比不上她。
劍眉蹙緊,感動漸漸被自我反省給取代。
“脂兒!
“嗯?”
她回過頭,他眸光沉重的覷著她。
“等我,我會來接你!彼F(xiàn)在還不能娶她。
水胭脂眨眨眼,嘴角抿著笑痕,沒有多問原因,水汪汪的大眼兒好像在說“無論多久我都等”一樣。
“只要花開了,就是我來接你的時候!辟∝沸匦掳阉{入懷中,許下承諾。
她眉開眼笑地將頭埋進熟悉的胸膛,因而沒發(fā)現(xiàn)他凝重的神情。
這里的她,對他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說了會來接她,就一定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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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如風(fēng)的矯健步伐掠過覆蓋著薄雪的庭院,沙沙作響的聲音才剛響起,立刻不見步伐主人的蹤影。
佟胤玄鐵青著一張俊臉,即使在雪地里也毫不在意地踏著敏捷的步子。
可惜……
他不知道這些話是不是他該聽,可是他就是聽到了。
那孩子不是咱們的親骨肉……
他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他該知道的,可是他就是知道了。
若不是胤徽身體太差,至少能讓他們兩個同時繼承……
疾行的步伐,紛亂的思緒,他滿腦子都是剛才不小心聽見的話。
什么也別說了!這件事絕不能讓胤玄知道,否則以他那個死腦筋……
依他這個死腦筋會怎么做?
第一個浮現(xiàn)腦海里的念頭中隱瞞這件事。
但,理智和道德感很快制止了他這不知感恩的想法。
佟家夫婦養(yǎng)育他可說是用盡心力,孜孜不倦的教導(dǎo),供他不愁吃穿的環(huán)境,而他竟然只想要隱瞞這件事!
停立在自己的房門口,耳邊交錯響起的全是那能帶給他溫暖的小女人的軟嗓,和……父母親怕被人聽見而刻意壓低的對話。
這是最后一次提起……
他母親……或者該說是他一直以來認(rèn)定是生母的那個慈藹婦人,焦躁地制止那個他以為是他父親的人。
胤玄……
白皙的瓜子臉上是他最喜愛的笑,她總帶著那樣的笑容喚他。
胤玄是那么的有才能,為何他不是我的親骨肉呢?
她媚眼帶笑,用眼神告訴他,無論多久她都會等的那一幕,漸漸被他視為父親的那個男人所說的話給取代。
為了他的自尊,她硬是多等了他兩年。
如今他早已能獨當(dāng)一面,比三年前剛當(dāng)上佟家的當(dāng)家時,他已經(jīng)成長了,現(xiàn)在的他絕對能配得上她。
他已經(jīng)靠得那么近了,閉上眼就能看到她欣喜的笑容,掌心也留著她的體溫,但是……
除去佟家長子的這個身分,他只不過是個寄宿在佟家之下的平凡人,沒有身分,沒有地位,無論外面怎么說他是佟邦雪最佳的傳人,都是因為他們認(rèn)為他是佟家親生子!
而今他已經(jīng)知道事實,身分立刻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還有什么資格去爭取她?根本無法斗門當(dāng)戶對!
如今,他只是個不知來歷的養(yǎng)子而已!
為何他不是我的親骨肉……
為何要剝奪他所擁有的一切?他明天就要動身前往長安京了,就要去把她帶回來,永遠不分離的。
如果不是胤徽身體太差……
不……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都該是佟胤徽的,奪走了一切的人都是他!
我會來接你……
他的承諾,對她無瑕的愛,突然變得好遙遠。
一輩子的痛和一輩子的恩情,他要選擇哪一邊?
這事不能讓胤玄知道……
他們甚至打算隱瞞他到永遠,這樣的恩情他要如何回報?
關(guān)上房門的這一頭,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示弱。
現(xiàn)在的他脆弱得連剛出生的小嬰兒都能推倒他。
不是肉體上,而是心靈上的脆弱,他該如何面對自己所做出的選擇?無論哪邊,都會心痛。
如果他不知道這些就好了。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對不起……”顫抖的雙手捂住即使無人也不愿泄漏出的憔悴神情,他不知該對誰說抱歉,卻忍不住脫口而出。
最終,他做出了選擇——
他選擇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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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驟雨。
完美精致的妝顏,如彼岸花般鮮紅的唇脂染覆的雙唇,神采飛揚的柳眉,因欣喜而泛紅的雙頰,這一切全被這場雨給打散了。
她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不記得一開始興奮期待的心情,只記得他低沉宛如醇酒的溫厚嗓音,這么說——
在下是來退回這門親事。
沒有明確的理由,沒有任何解釋,他說完,便離開了艷府水家。
她今天一早便起來梳妝打扮,因為知道他今日會到。
艷府上下碰上她的人,每個都說她是他們艷府的寶,是長安京的驕傲,他們?nèi)簧崴h嫁,但每個人還是興高采烈地祝福她。
今日,他本來是要來提親的。
為什么……?他說了什么?
她滿腦子困惑,怎么也理不清發(fā)生何事。
當(dāng)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jīng)來到他在長安京的落腳處,站在大門深鎖的外頭,她感覺腳底冰涼成一片。
啊啊,她是從房里跑出來的。
因為太匆忙,所以無暇穿鞋,就這么赤足跑出來。
砰!砰……
木制的門板發(fā)出擂門聲,她又慢半拍地發(fā)現(xiàn)是自己在捶打著。
“開門、開門!”這個聲音是她的嗎?為何聽起來是那么的破碎?
緊閉的大門冷絕地閉合著,于是她敲得更大力,喊得更椎心。
當(dāng)門板上有幾許暗紅順著雨水流下,她以為自己會受不了等待而崩潰、放棄,就在那當(dāng)兒——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是他。
那個曾經(jīng)對她許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如今一臉高深莫測的冷漠神情,好似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視著她。
“你說過‘無瑕’開花就會來接我……”捧著從未開花的“無瑕”,她仰起被雨水打濕了的臉龐,上頭有著對他的全然信任。
是的,他這么說過,他的每一句話她都小心翼翼收在心底珍藏。
“不會了!彼麩o情的眼神比雨水還要冰冷。
“‘無瑕’還沒開……”她像沒聽見他的話,低頭凝視著懷里花苞緊閉的“無瑕”。
“它永遠都不會開了。”他用更加殘酷的言語打擊她,想把她逼走,想讓她別再提起那些承諾的話。
“你會來接我……”她好似活在自己夢中的世界,喃喃自語,只有眼底不斷蓄滿的淚,不堪一擊,隨時可能落下。
“不會!彼淇岬木芙^。
“然后這次我們再也不用分開……”她仍是沒抬頭,不愿讓他瞧見自己的脆弱,語氣卻漸漸失去一開始的熱切。
“沒有下次,我們不會再相見!彼皇遣恢浪臏I,只是裝做眼不見,心不煩。
他在說什么?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你……真的不要我了?”終于,她顫抖著嗓音問。
這次,佟胤玄直直地看進她眼底,用著她曾經(jīng)很熟悉如今聽來卻陌生的聲音,開口說——
“再見。”
再見?
她的心中浮現(xiàn)疑問……就像謊言一樣,眼前沉重的門關(guān)上,即代表了他再也不見她的決心。
那么,他為何還說再見?
“為什么……我做錯了什么嗎?”她喃喃自語。
懷中的花苞一絲綻開的裂痕也沒有,柔軟的花瓣堅定地緊閉著。
“是因為時間還沒到,對吧?因為‘無瑕’還沒開……只要‘無瑕’開了……”
她彷彿一縷幽魂,顫巍巍地走下門前的石階,朝來時路走去。
沒錯,今日的一切都是夢,都是她在做夢。
她只須回到家里,好好睡上一覺,醒來后繼續(xù)守著“無瑕”,只要“無瑕”開花,真正的他就會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她將原本想一把摔碎的花兒緊緊地摟在懷中不放,心里卻有另一道聲音小小聲地問——
真的嗎?就算“無瑕”開花了,他真的會來接她嗎?
她忘了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是不是繞了遠路,當(dāng)她再次回神,艷府水家燈火通明,倒映在滿地的雨水上,隨著雨滴拍打而搖曳著。
似乎總等在門口不會錯過任何主子的葛京,遠遠瞧見水胭脂踉蹌的身影,立刻打著傘迎出來。
“大小姐,您怎么……”葛京憂心的責(zé)備差點脫口而出,在接觸到水胭脂那張毫無血色的嬌容后,全數(shù)咽下,回頭朝宅里跟出來的小廝喊:“快叫大夫!”
“慢著!”水胭脂歷聲喝止。
所有人都停了,怔忡地望著她。
頃刻間,天地之大,所有人在她眼前漸漸失去清晰的輪廓,視線朦朧成一片。
雨在落,淚有沒有?
原來他的不在意,對她是那么的傷。
他們?yōu)楹味加弥榈难凵裨诳此?她現(xiàn)在的樣子很可笑嗎?被拋棄的她,看起來很落魄嗎?
不過是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她看起來必定和一個時辰之前的她截然不同。
眼底映滿了每一張為她擔(dān)心的面容,卻又很快地模糊掉。
“大小姐,您……”葛京何曾看過這個一手拉拔長大的主子哭成這副哀戚悲愴的模樣?
更甭提她的幾個弟妹,只見他們一個一個愣在原地,不知該開口說些什么。
唉,如果大當(dāng)家和夫人在就好了。葛京暗暗一嘆。
“葛叔,先送大姐回房休息,讓人燒水給她祛寒,再找大夫來!蹦┝,是水珍珠揚起清脆的嗓音道。
“是……”葛京正準(zhǔn)備依言去辦時,水胭脂緩緩抬起頭,直起腰桿,淚水已經(jīng)停了。
“不用請大夫。”
水胭脂的面容像結(jié)了一層冰霜,凝固成一張堅不可摧的面具——冷淡寡情的面具。
“今日的事誰也不許多嘴說出去。”她交代完,揮手斥退任何一個人的幫助,邁開穩(wěn)定的步履,離開眾人的視線。
即使外表狼狽不堪,她的威儀仍是優(yōu)雅,氣勢萬千,像沒事的人一般。
那是她最后一次的失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