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他離開了夏楚,這些日子他倆就一直過著這樣流離飄泊的生活,每個地方都不敢待太久,怕暴露了行蹤。
但顛沛并不讓她厭煩,相反的,只要能與他相伴,她便甘之如怡。
夏天漸漸遠(yuǎn)去,楓葉染紅了半壁天空,周秋霽時常站在林中仰望高潔的陽光,雖然想念家人,但思緒卻如此寧靜。
她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如果能重新選擇一次,她依舊會如此。那是她在絕境中,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楓葉好像又紅了幾分,”江映城站在她身后笑道,“咱們采一些風(fēng)干了,做書簽如何?”
“好哇!彼老差~首,“只可惜旅途波折,許多喜愛的書都不能留下來。”
“再過幾年,等事情漸漸淡了,咱們就找個地方定下來吧!彼p聲道,“放心,我不會讓人你一輩子這樣流離失所的!
他素來一諾千金,所以,她向來深信不疑。
“不過我們的盤纏不多了,”她不禁有些擔(dān)憂,“可有什么法子?”
“品墨倒是給我寄了一些,足夠撐一陣子!
別的男人或許不敢接受好友如此饋贈,覺得有損面子,但他這種坦然的態(tài)度倒讓她欣賞,因為,他自信有朝一日有力償還。
“對了,”江映城忽然又笑道:“我今天給了店家一些銀兩,讓他晚上多備好菜,再買一對龍鳳蠟燭來!
“龍鳳蠟燭?”她一怔。
“我說夫人,咱們都成親這么久了——也是該圓房的時候了吧。”他只這般簡單提起。
她迷惑了好半天,才終于明白過來,心尖激顫了一下,又要驚喜得落淚了。
這一刻,她才算成為他真正的妻子了吧?曾幾何時,她以為此生都不會有這樣一日,然而,在傾盡所有之后,上蒼還是給了她稿賞。
“你看看你,本來大喜的事,又要難過了,”江映城輕輕拭掉她的淚珠,“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皇上已經(jīng)昭告天下,立你那小外甥為太子了。”
“真的?”周秋霽驚喜不已。
自從離開了夏楚、他們?nèi)缂s將皇子送還后,總是想方設(shè)法打聽關(guān)于故國的消息……雖然,她篤定趙闕宇對大姊的感情,但還是害怕帝王之心易變,夜深人靜的時候,屢屢從夢中嚇醒,生怕他翻臉無情,對付他們一家。
如今看來,她是白擔(dān)心了,他待大姊一如往常,甚至遠(yuǎn)超過她的想象。
“又在想念家人了?”江映城很了解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幾次給昭平去信,卻沒有回音,你一直很難過。”
“爹娘不會這樣輕易饒恕我的……”周秋霽澀笑,“只盼今生能求得他們的原諒,我就滿足了。”
畢竟,那是她的小外甥,她不顧家人安危,挺而走險,遠(yuǎn)在昭平的爹娘聽聞此事,哪里能輕縱了她?
大姊一定也很生氣吧?她實在無顫再面對大姊,只能每到一座廟宇,便燒香拜佛,遙祝姊姊和外甥此生平安喜樂。
“日后等事情平靜,我代你回去向他們負(fù)荊請罪,”他輕輕攬住她的肩,“就算傾盡所有,也要求得他們的原諒,不讓你抱憾終生!
周秋霽聽著他的承諾,心底涌起一絲暖意。天地蒼涼,唯有他二人,可以相依為命,這感覺如此雋永。
“我們成親的事……”她忽然又想到,“該不該向你姨母稟報一聲?”
“品墨已代我說了,”江映城一陣好笑,“你猜怎么著?雪嬌居然托他給我們寄來了一份新婚賀禮。”
徐雪嬌會送上真心的祝福?這也太令人驚嚇了。
“呵,你確定是賀禮嗎?”周秋霽亦笑道。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不信徐雪嬌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會驟然顛覆本性。
“禮物我還沒拆開,她指名要給你,”他遞給她一個匣子,“如此,就由你親手處理吧!
周秋霽捧著匣子,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把它一打開,肯定會飛出什么災(zāi)難一般的秘密,她必須先靜心再靜心,做好一切準(zhǔn)備。
然而,遲早要面對的東西,她也不想逃避,當(dāng)下下定決心,倒也無所畏懼,就當(dāng)在做一件再普通不過、如吃飯睡覺那么簡單的事情。
匣內(nèi)之物終于呈現(xiàn)在她眼前了,不過一張詩簽而己,上頭畫了梅花,染成淡緋色,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東西。
她詫異,細(xì)細(xì)讀了上面的娟秀的文字,似乎是一首情詩。
君住長江頭,妾居長江尾,日夜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只盼君心似我心,品茗時節(jié),看見青煙。
品茗時節(jié),看見青煙?
呵,這詩簽出自誰之手,不言而喻,徐雪嬌把它當(dāng)成新婚賀禮送來,又是為何?
蘇品煙是徐雪嬌最后的武器,如果她以為能藉此阻礙他們成親,那她也太過低估了江映城的真情。
或許,她是比不上蘇品煙,可她此刻是真實存在于他身畔的女子,有溫度有暖意有笑有淚,而非一個早已逝去的虛幻影子。
她何必懼怕一個影子?
“寫了什么?”江映城笑道,“不過若你不想讓我看,我不看便是!
“大概,是蘇姑娘從前寫的吧--”
周秋霽猶豫片刻,還是把詩簽給了他,心里同時忖度,要不要告訴他關(guān)于穆時逸的事?倘若她一直隱瞞下去,這會變成他們一輩子的心結(jié)嗎?
不如,能解開的時候,就解吧,反正,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害怕了。
“在昭平的時候,”她終于說出了口,“教我丹青的老師姓穆,他說,他是沁州人!
“穆先生?”他大為意外,“呵,那應(yīng)該就是他吧,天底下哪還會有另一個穆先生”
“穆先生說,蘇姑娘曾經(jīng)送過他一幅畫一她的自畫像!彼Я艘Т,抬頭看他的表情,斟酌著要不要再說下去。
江映城眼神微動,內(nèi)心還是受了一點悸動,當(dāng)然了,那個曾經(jīng)讓他刻骨銘心的女子,本就不會讓他淡然無情。
然而,他終究還是笑了,寧靜清朗,不帶任何幽苦悲傷。
“我早就有些察覺了,品煙當(dāng)年……應(yīng)該另有所愛。”
周秋霽錯愕,“她背叛了你,你真不介意?”
“呵,她沒有背叛我,我們當(dāng)年從來沒有說得很明白--”他輕聲道,“我也從不知道她是否真心喜歡我,沒有承諾、沒有誓約!
原來,蘇品煙與他,還不如他和她來得靠近。
剎那間,周秋霽的嫉妒完全煙消云散了,她惦念的那些前塵往事,不過是想象中的迷霧,如今,終于撥云見日。
“這首詩大概也不是寫給我的,”江映城看著詩簽,“從前,若知道了這個秘密,我想我可能會傷心欲絕,但此刻,我倒覺得輕松不少。”
“輕松?”她不解。
“如此我便可以完全放心了,”他握住她的手,“放心地去娶我的妻、去愛我此刻所愛--品煙沒有對不起我,我也沒有對不起她!
周秋霽低下頭,心中有道不盡的柔情。
“你,才是我的長天。”他繼續(xù)在她耳畔呢喃。
的確,他是她的秋水、她是他的長天,秋水長天共一色,落霞與孤鰲齊飛。
他們,是天生的一對。
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