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眠甚至覺得,這比當(dāng)年她還是公主時所居寢宮的正門,還要奪目三分。
這一刻,埋藏在腦海深處十多年的記憶,像箱底的絲綢,瞬間傾泄而出,惹得她剎那間恍神。
管事嬤嬤在耳邊低聲道“仙姑,這邊請”,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裝作輕松自若狀。
端正身子,將拂塵搭于袖上,跟著一群下人邁入這豪門深海。
她此時所穿,不是尋常姑娘的衣裙,而是道袍。
這一刻,她不再是東商國的公主,而是喬裝的道門中人。她得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以免露了餡。
“王妃的病又犯了嗎?”穿過花園,繞至東廊,待男仆們都退下,身邊只剩管事嬤嬤,雅眠才開口問。
“否則也不會連夜請仙姑前來了!惫苁聥邒咭荒樈辜。她本是義山王妃的陪嫁,在府里德高望重,平日待人接物一概不管,今天卻親自帶轎去接雅眠前來,可見情況有多么嚴(yán)重。
“聽說明日便是王爺六十大壽?”整個王府張燈結(jié)彩,卻因為義山王妃詭異的病況,少了歡樂的氣氛。
“可不是嗎,明兒滿朝文武都會前來道賀,就連宮里也會派人來,王妃這病這么一鬧,可怎么才好?”管事嬤嬤不禁連連搖頭。
“我上次給王妃畫的符,可否管用?”雅眠一臉嚴(yán)肅,心中卻在偷笑。
管事嬤嬤連忙道:“若不管用,怎么還會勞煩仙姑?正是上次仙姑在房前貼的那道符,保了王妃半個月相安無事?刹恢趺粗,昨兒晚上那奇怪的聲音又來了……”
說著,惶恐地四下張望,仿佛害怕鬼魅突然再現(xiàn)。
長長走廊,掛著長串紅燈籠,在夜色襯映下,晚風(fēng)吹拂,有種迷離感。
“我修為甚淺,”雅眠故意自貶,“上次也說了,那符至多只能有半個月的作用,想根除貴府中的禍患,怕是無能為力!
“半個月也好,能保一時平安就好!”管事嬤嬤嘆道,“有些孽既然已經(jīng)造下,哪里能指望根除呢?”
什么孽?
這是雅眠最想問的問題,可她忍住了。冒充仙姑,當(dāng)然要表現(xiàn)出一副未卜先知、諱莫如深的樣子,否則一旦引起懷疑,會壞了她的好事。
于是她笑笑,不再提問,只隨著管事嬤嬤往里走。
這是第二次她跨進義山親王的府宅,然而這次的待遇比起上一次,可要好得多。
還記得半個月之前,她與許多和尚、道士、尼姑、江湖術(shù)士,一同前來此地,當(dāng)時花園里鬧烘烘一大群人,就義山王妃的病況高談闊論、爭論不休,惟獨她安靜地坐在角落里。
天底下也只有義山親王能有如此本事,同時請來如此之多大名鼎鼎、據(jù)說修為高深的人物。
為什么?
因為他不是普通的王爺,他是自先皇駕崩便輔助太后治國多載的攝政王。
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太后。國政朝事,幾乎掌握在他一人手中,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權(quán)貴。
所以討好他的人也特別多。一聽說義山王妃生病,凡有能耐者,皆蜂擁而至。
生了病本該看大夫,為何卻請來一大班與醫(yī)術(shù)無關(guān)之人?
因為王妃這病生得蹊蹺,好端端的,忽然瘋癲起來,整日鬧哭不休。有人說,這根本不是病,而是中了邪。
有病可以治,中邪卻是沒人敢拍胸脯一定能根除,義山親王縱然權(quán)傾朝野,對此事卻莫可奈何,只好召告天下:凡有能耐的奇方異士,均請前來王府,若能幫忙排憂,一定重賞。
貼文一出,各方術(shù)士齊相呼應(yīng)。一時間,有法號的、沒法號的,全部來了,雅眠也得以夾雜其間,混入王府。
她記得那天自己是最后一個進入王妃寢室的人,看見病弱的王妃緊抱床頭、渾身瑟瑟發(fā)抖,蒼白的臉上,因為恐懼與長期失眠,皺紋如溝壑般深邃。
“王妃因何生?”她向一籌莫展的義山親王問道。
“這就要請仙姑自己判定了!惫苁聥邒咴谝慌源。
為了考驗這些術(shù)士們的能耐,關(guān)于義山王妃的病因,一概不予告知。
雅眠微微一笑,“莫非,是聽到了什么奇怪的聲音?”
此言一出,四周本來輕蔑的目光忽然變得凝重,齊投射到她身上。
她知道,她說對了。
“仙姑如何知曉?”義山親王頗為驚訝。
雅眠不答,只從袖中拿出符紙,拿起案上筆墨,畫了一道奇怪的符文。
“把這個貼在房門之上,可保半月平安!比绱苏f道。
。
此后,王府果然有了半月的平安。
她早料到他們還會前來請她,而且是用比上次恭敬一百倍的態(tài)度。果然,她猜得沒錯,就連時間也算得剛剛好。
此刻,她再次踏上這條通往義山王妃寢室的長廊,身分地位,儼然不同。
“仙姑,到了!惫苁聥邒吆鋈徽径,回眸道。
雅眠剛想邁入,突地一頓,猛然收腳。
“王妃的屋子里有什么人?”她冷聲問。
“除了王爺,沒什么人啊!惫苁聥邒咭活^霧水。
“不,肯定還有別人!
“喔,”管事嬤嬤笑道,“是郡馬爺!
果然是他!
郡馬爺,好尊貴的稱呼。他算是鯉躍龍門,再也不是與她平起平坐的平民百姓了……
“仙姑你真神,居然知道屋里還有別人!”管事嬤嬤直覺不可思議。
她當(dāng)然知道,就在剛才進門的一瞬間,迎面而來的夜風(fēng)里,她聞到了他的氣息。
從小到大,她最最熟悉的氣息。雖然只是淡淡的,若有似無,可只要她靈敏的鼻尖一聞,便能認(rèn)出。
“郡馬爺是王爺?shù)呐,”管事嬤嬤繼續(xù)道,“不僅相貌堂堂,還出奇地有能耐,就連太后也對他贊賞有加,年前特封為承安侯,外加‘內(nèi)閣行走’,許他自由出入宮門,參與朝中大小事務(wù),替咱們王爺分憂解難。”
這些她當(dāng)然聽說過。天底下大概沒人沒聽過“承安侯”聞人龍的大名。都說他比娶了玉皇大帝的女兒還要幸運,從一個沒沒無聞的窮小子,一躍成為朝中人人奉承的郡馬、太后身邊的紅人,榮華富貴享不盡,嬌妻在側(cè)不羨仙。
但是沒有人知道,在他還沒有成為承安侯以前,她就認(rèn)識他。天底下,不會再有誰比她更了解他……
雅眠仍然笑著,但笑容中添了一絲酸澀。
“外面是什么人在說話?”
正凝思著,忽然聽見屋里傳出義山親王的問話。
“回王爺,奴婢把仙姑給請來了!惫苁聥邒吖Ь椿卮稹
“快請仙姑進來!”傳來義山親王焦急的聲音。
雅眠垂下眉,緩步入內(nèi)。
聞人龍如果沒有忘記童年往事,應(yīng)該可以認(rèn)出她的腳步聲。
果然,他還不算健忘,本來背對著她的身子猛地一顫,驀然回首。
她故意抬眸,與他四目相對,嘴角揚起冷冷的笑意。
整個晚上,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她要好好欣賞他的震驚與尷尬。
“龍兒,這便是那位能夠醫(yī)治你岳母的仙姑!绷x山親王特地引見。
聞人龍沒有答話,仿佛仍沉浸在震驚之中,久久無法平復(fù)。
“拜見承安侯!毖琶邠屜鹊。承安侯三個字,她故意說得特別響亮。
她看見他的俊顏深凝—— 這張自她童年開始便時常劍眉深鎖的臉龐,此刻更為陰冷。
“這位便是傳說中的仙姑?”良久之后,他才低沉開口,“岳父大人沒有請錯人吧?”
“龍兒,休得無禮!”義山親王替雅眠辯護,“仙姑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
“啟稟岳父,不是小婿無禮,”聞人龍收回之前停滯在雅眠身上的目光,“只是聽說那日到府中為岳母治醫(yī)之人極多,小婿擔(dān)心別人施的法,卻讓這位姑娘誤打誤撞獲了益,畢竟,她看上去太年輕。”
呵呵,她就猜到他會這樣說。拆她的臺,給她下馬威,以便把她趕走,免得她打擾他榮華富貴的生活。
哼!她可是有備而來,不怕與他暗中斗法。
“承安侯既然質(zhì)疑貧道的法力,不如出個題目,考考貧道,也好還給貧道一個清白!毖琶呃事曁嶙h。
“這……”義山親王夾在兩人之間,左右為難,聽了雅眠這番提議,只得無奈頷首,“也好,只是委屈仙姑了!
“談不上委屈,這樣的事情貧道遇過多次,都怪貧道年紀(jì)太輕!毖琶咝χp甩拂塵,轉(zhuǎn)身面對聞人龍,“郡馬盡管出題!
“聽說得道之人能凌空漫步,隔囊觀物,遁壁穿墻,想必仙姑也有如此能耐吧?”邃眸直瞅著她,口中道出刁難的題目。
“貧道修為甚淺,不會這些!彼(zhèn)定地?fù)u頭。
“那么觀天相,占福禍,預(yù)知人世之興衰、國運之昌隆呢?”
“貧道也不太會!毖琶呃^續(xù)搖頭。
“難道仙姑只會捉鬼驅(qū)兇而已?”聞人龍輕抿嘴唇,語氣中夾著一絲譏諷。
“其實……”她決定在這一刻拿出撒手锏,“郡馬爺方剛提到的隔囊觀物,貧道是懂一點,可惜學(xué)藝不精,時靈時不靈!
“哦?”旁聽的義山親王大感興趣,“仙姑若有如此本事,不妨當(dāng)場表演一二。”
“也不必麻煩下人準(zhǔn)備什么囊什么物了,就說個現(xiàn)成的吧。”雅眠笑了,這一次是勝利的笑容!柏毜揽匆娍ゑR爺胸口有一道菱形疤痕,不知是否正確?”
寂靜,四周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隨即響起義山親王的笑聲。
“呵呵呵,龍兒,你想考仙姑,卻讓仙姑揭了你的私密。仙姑你看得沒錯,上個月我與女婿同赴溫泉池時,曾親眼看見他胸口的確有道菱形刀疤!
此言一出,四周仆奴全部一臉欣喜。仙姑果然有道行,王妃有救了,只要王妃不再瘋癲,他們也就能平安度日了。
惟有聞人龍劍眉深鎖。
惟有他知道,雅眠沒有一雙穿墻的法眼,她能料到他有傷疤,只因為她曾經(jīng)見過他赤裸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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