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就見一個小丫鬟提著一個籃子氣喘吁吁的追上來,原來是黃蒹葭的丫鬟纖纖。芷萱也隨后來了,卻是跑了個滿頭大汗。四人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小半里路,就聽見濤聲拍岸,空氣之中似乎也特別濕潤了。
此處已經(jīng)是園林的一角,雖然瀕湖,卻是人跡罕至。石子漫的甬道之上,甚至還有青苔點點,路邊花木叢中,可見半人高的雜草。郭菀央笑道:“姐姐卻恁的找出了這樣一條偏僻小路來!
黃蒹葭笑道:“不是我找出來的,我不過是瞅準(zhǔn)了方向隨便走罷了!
說著話,面前竟然就是玄武湖了。
今天天色并非十分晴朗,水面上也彌漫著蒙蒙水汽。然而驟然看見面前一片開闊的水面,一行人心神也是一爽。芷萱指著不遠(yuǎn)處湖面上的一排柵欄,奇道:“這里怎么有一圈柵欄?”
黃蒹葭笑道:“這是寧國公主的園子,靠湖的這一邊既然不設(shè)圍墻,那就必須用柵欄將湖面圍起來,以免游湖的人誤入,沖撞了女眷!
芷萱道:“也避免盜賊劃船進(jìn)來……不過我想水性好的盜賊,將船劃到柵欄附近,翻越柵欄進(jìn)來,也不是難事!
纖纖道:“芷萱姐姐大約是沒有見過的……這水面上看著一平如鏡,水底下卻不知有多少機(jī)關(guān)呢。我記得當(dāng)初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我們鄉(xiāng)下有個土財主,也是靠河建了一個花園,修了圍墻還不算,圍墻下的水底,卻還安置了一大圈鐵蒺藜,每年總有人游泳到附近被誤傷的。百姓們說河是公家的,不該設(shè)置鐵蒺藜,他家卻是索性上官府花了錢辦了幾個手續(xù),竟然將河面的一半都劃歸他家了!
芷萱怒道:“豈有此理!”
郭菀央默默不語。大明還剛開國,土地問題卻已經(jīng)相當(dāng)嚴(yán)峻。寧國公主圍湖作為自己的私家花園也就罷了,就連鄉(xiāng)下土財主,竟然也有這般能耐!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家老爺做了官,定然能幫故鄉(xiāng)百姓說兩句公道話了!
纖纖道:“那可是。我們家老爺中了狀元之后,終于撿了一個機(jī)會當(dāng)做聊天的方式與皇上說了這個笑話;噬下犃舜笈呀(jīng)吩咐地方官去處置了。我們是不知道了,不過聽說這案子……皇上殺了很多官呢!
郭菀央這才明白黃蒹葭的身份,當(dāng)下看著黃蒹葭笑道:“姐姐卻是瞞的我好苦,姐姐原來是黃狀元的女兒。黃狀元三元及第,史上罕有,姐姐竟然一句不提!
黃蒹葭的父親黃子澄,卻是史上有名的三元及第狀元郎。靖難之役結(jié)束,拒不投降,被朱棣滿門誅殺。其人才能如何,郭菀央不清楚,不過這等節(jié)氣,卻是讓她異常佩服。
想著黃蒹葭的年紀(jì),七年之后,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嫁,或者能逃過一劫罷。然而父母一族全數(shù)被誅殺,她能逃過一劫又如何?
心中想著,竟然有些黯然神傷起來。一個月前曾經(jīng)偶遇方孝孺,當(dāng)時心中也沒有多少其他滋味,那是因為與方孝孺畢竟沒有什么交往?墒乾F(xiàn)在面前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少女,想到七年之后,她即便不香消玉殞,也要了無生趣,不由抑郁起來。
黃蒹葭微笑道:“父輩成績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卻突然看見郭菀央陰郁下來的臉色,不由奇道:“我不過是少說了兩個字而已,妹妹不會因此而生氣吧……”
郭菀央笑了下,臉色驀然再度沉下來,說道:“姐姐,你聽!”
黃蒹葭怔了一下,面色也凝重了下來。雖然是風(fēng)平浪靜,但是濤聲依然響亮。濤聲之中,隱隱聽見,遠(yuǎn)處兵戈之聲,那是因為有人在打斗!
郭菀央手搭涼棚,極目遠(yuǎn)眺。然而今天湖面霧氣不小,卻是看不遠(yuǎn)。隱隱只能看見不遠(yuǎn)處有畫舫的輪廓,而那聲音,就從畫舫那邊傳過來。
芷萱低聲說道:“兩位小姐,我們先回去?”
纖纖也將放在地上的食籃提了起來,說道:“小姐……我們先回去?”
黃蒹葭笑道:“丫頭,緊張什么。這里離畫舫還遠(yuǎn)著呢,上面的壞人,即便想要過來也還要好長時間,再說外面還有柵欄攔著,你擔(dān)心作甚?再說了,寧國公主府,豈是尋常人敢進(jìn)來的?”
兩個丫鬟尷尬的笑了一下。郭菀央笑道:“倒也不是她們怕事,那是因為擔(dān)心著主子的安危。”
正說著話,卻聽見了近處有異樣的水聲,卻似乎是湖底有什么大東西正在游動。郭菀央正往水面上看去,竭力想要看出個究竟來,卻什么也看不見。芷萱卻是一下子攔在了郭菀央的前面,說道:“小姐,咱們先回去!”
纖纖卻突然叫了起來:“有人,有人潛過了柵欄!”
郭菀央幾個人忙向水面上看過去。水面上露出了一個人的腦袋,腦袋上是亂糟糟的頭發(fā),就像是一蓬亂糟糟的水草。面目卻是看不清。那個腦袋,正往這邊游過來。
芷萱尖叫一聲,拾起地上一塊石頭,就往湖面上砸去。石頭在水面上砸起好大的水花,卻根本沒有砸中那個人。那人依然往這邊方向游過來!
腦袋邊上不遠(yuǎn),又出現(xiàn)了一個腦袋,原來竟然是前后二人,往這邊游來!
纖纖也是大叫,說道:“小姐,快跑,去那邊就有人了!”渾身發(fā)抖,卻是擋在黃蒹葭面前。
郭菀央?yún)s驀然叫道:“別砸!”
芷萱已經(jīng)撿起了第二塊石頭,聽郭菀央吩咐,住了手,眼睛看著湖面,顫聲說道:“不是……壞人?”
郭菀央說道:“是落難之人,不是壞人。”往湖邊跑了幾步,東張西望,卻是撿起地上一根竹枝,試著往湖面上伸過去。只是那人距離還遠(yuǎn),竹枝根本夠不著。
黃蒹葭吩咐纖纖:“你快點跑向那邊屋子,就說有人落水,請他們過來救人!睂已胄Φ溃骸懊妹茫说厥遣荒芏啻袅耍覀兿入x開罷,反正也幫不上忙!
確實如此。照著兩人大家閨秀的身份,的確不應(yīng)與陌生男子見面,更不應(yīng)該出手相救陌生男子。吩咐丫鬟去請奴仆前來相救,道義上就已經(jīng)足夠。
郭菀央的面色有些蒼白,卻是叫住了纖纖:“不能去叫人,更不能胡亂叫人!毖附菝撓滦樱镒吡藘刹,往那邊叫道:“抓住竹枝!”
黃蒹葭跺腳道:“好妹妹,你這到底是做什么,怎么不能叫人?”
郭菀央的臉色有些蒼白,聲音顫抖,說道:“因為游過來的這個人是鳳子龍孫!這事情鬧大了……就是一片腥風(fēng)血雨!”
郭菀央這樣一說,黃蒹葭的臉色也是一片蒼白。驀然之間將自己的兩只鞋子也脫下了,說道:“纖纖,芷萱,你們都過來,咱們試著先拉手,將水中這個人先救上來……”
還沒有下水,卻聽見郭菀央說道:“不用了……他已經(jīng)抓住了!”
水底之人,之前游泳也還算迅速,不過等到抓到了竹枝,渾身的力氣一下子就空了。幾個女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人拖上水面。那人吐出幾口水,仰面躺在湖灘上,聲音里卻是含笑:“多謝!
先頭那人仰面躺在湖灘上,后頭那人也上了岸邊。卻是不忙著吐水,卻是單膝跪在前頭。
先頭上來那個二公子當(dāng)下就淡笑了一下,說道:“幸好有你推上一把。后頭的人沒追上來?”
后來上岸的人,似乎是仆從,當(dāng)下站起來,再度往水面張望了一下,說道:“沒有來……卻是萬幸!
黃蒹葭這才打量著面前的男子。十四五歲年紀(jì),面如冠玉,一身靛青色的圓領(lǐng)袍,濕漉漉的粘在身上。然而就從質(zhì)地上看,卻是上好的蘇州貢綢。黃蒹葭自己家里也有,卻是皇帝賞賜下的。
郭菀央看著遠(yuǎn)處的湖面,湖面上兵戈之聲已經(jīng)漸漸遠(yuǎn)去,那畫舫也似乎漂遠(yuǎn)了。收回目光,急促問道:“二公子,到底怎么回事?該如何處置?”
躺在沙灘上的人,竟然是朱高煦。樣子雖然極其狼狽,但是畢竟是皇家教養(yǎng),臉上神色,竟然絲毫也不顯得慌亂,含笑說道:“也沒有什么,不過是微服出來游湖,卻不小心遇到了幾個不長眼的水寇。身邊卻忘了多帶幾個人,湖中又無法呼救,于是就跳水潛游,瞅準(zhǔn)了公主桂園的方向游過來。幸好有你們在,助了最后一臂之力,否則還真狠難游上來。”
這話不盡不實,郭菀央也不再盤問,當(dāng)下說道:“如何處置?”
黃蒹葭急切道:“我派人卻悄悄告訴寧國公主!本谷徊粏栔旄哽愕男彰麃須v。
郭菀央皺眉,問道:“告訴公主,可妥當(dāng)?今日太子妃也在此處!
朱高煦慢慢坐了起來,看著郭菀央,眼神之中竟然有很多探究的意思。皺眉,說道:“告訴公主卻是無妨。只是不能讓別人知道了。”
郭菀央說道:“既然這樣,那就不能派人去。人多眼雜,行動略鬼祟一些,就要被人看出異樣了!
朱高煦點頭?粗已,嘴角含著笑意:“這位定然就是郭家七小姐了。還有這位,卻要請教閨名。”
黃蒹葭知道,自己不報知姓名,面前這個少年皇子,對自己定然不放心。當(dāng)下說道:“小女子姓黃名蒹葭。家父黃子澄!
朱高煦笑了一笑,說道:“原來是狀元之女。令尊德行既高,對小姐也沒有信不過的。不過此事小姐知道了也無好處,那就作罷。請小姐這就帶著婢女離開,然后完全忘卻此事,不知可否?”
黃蒹葭的臉色有些蒼白,當(dāng)下立即說道:“愿從二公子吩咐,如若泄露,天打雷劈。”
卻聽邊上那個少年仆從沉聲說道:“公子!”聲音頗為冷厲。
郭菀央心中一跳,知道那個少年仆從的意思。那少年仆從信不過黃蒹葭,有殺人滅口之意!
黃蒹葭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聲音也有些發(fā)顫:“請二公子放心,此事……定然不會泄露。”
朱高煦臉上陰晴不定。郭菀央沉沉的吸了一口氣,說道:“二公子。黃小姐……乃狀元公之女!
她的話里,突出了“狀元公”三個字。
黃子澄現(xiàn)在并沒有多大的權(quán)勢。唯一可提的身份,就是朱允炆的老師。如果朱高煦在此處殺了黃蒹葭,寧國公主與太子妃定然追究。到時候鬧起來,事情也不見得能保密。
何況今天朱高煦的遇刺事件,也是迷霧重重。這事情如此蹊蹺,實在不宜亂上加亂。
郭菀央只說了一句話,但是這其中的意思,朱高煦卻是聽明白了。注視著郭菀央,嘴上卻是笑道:“狀元公德行既高,他的女兒,也定然不至于做無信之事。張輔,讓她主仆走吧!
那個少年仆從,郭菀央當(dāng)初也曾在船上見過,知道是朱高煦的貼身侍衛(wèi),只是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張輔。張輔冷冷的盯著面前的黃蒹葭,只說道:“既然這樣,還請小姐主仆,都立下一個誓言來,絕不破誓,否則將累及父母!
黃蒹葭的眼眶子里全都是淚水,卻終于舉手發(fā)誓。纖纖也發(fā)誓了。郭菀央見黃蒹葭難堪,當(dāng)下說道:“我主仆也立一個誓言。”當(dāng)下與芷萱一起立誓。黃蒹葭看著郭菀央,眼神里頗有感激之意。對著朱高煦福了一福,竟然就這樣離開了。
朱高煦看了周圍一眼,說道:“此處不可久留,此處往左,就有一間小屋子,是公主府建給看湖仆役居住的,現(xiàn)在正是白天,那仆役定然在別處聽差,我們可以先去那邊稍休息。七小姐與我們一道?”伸手將褲子下擺的水?dāng)D出來,對張輔說道:“不要在路上滴水!睆堓o自然也照做了。
郭菀央這才發(fā)覺自己下身濕漉漉的非常難受。方才為了救人,一時不顧自己,現(xiàn)在才發(fā)覺原來自己下身的裙子竟然濕了一大半,樣子也非常尷尬,不由又是羞惱,不知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模樣,對方看走了多少。
郭菀央主仆跟著朱高煦主仆姍姍前行,看著前面兩人背影,郭菀央?yún)s驀然覺得今天情形,竟然是說不出的曖昧。那……朱高煦身上衣服又多,又已經(jīng)完全濕透,走在兩人后面,竟然將朱高煦的身材看了個透。
又想起那塊手絹來,這一回一定要抓住機(jī)會要回來?墒敲x上那是兄弟的手絹,怎么找借口,卻是麻煩。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卻到了那間小屋。小屋外面看,就是一座山野之中常見的草廬,屋前屋后還開了幾分地,種了幾棵蔬菜,搭了幾個長豆架子,竟然是一派田園風(fēng)光。
張輔先邁步走在前面,腳步輕柔,站在窗口望里面張望了一下,才往后面做了一個手勢。
門上無鎖,張輔輕輕推開,先進(jìn)了房子。屋子里東西雜亂,果然是下人居處。張輔看了一下四周,說道:“公子暫且在這里歇息一下……要么,我趕緊找個地方,給您找一套衣服來?”
朱高煦苦笑道:“我們從湖中出來,身上衣服滴滴答答,泥地上還好,痕跡不易辨認(rèn),若是登堂入室盜竊,卻是留下痕跡了……郭七小姐,煩請你走一趟,悄悄告訴寧國公主,請她過來一趟罷!
郭菀央站定,說道:“二公子,公主今天乃是主人,要陪的貴婦人,也不知有多少……即便我能找到機(jī)會悄悄告訴公主,公主也不見得能騰身出來。即便公主能騰身出來,她的一言一行,今天卻是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您確定要我去告訴公主?”
朱高煦看著郭菀央,眼神里又多了一種別樣的意思:“你難道還有別的辦法?”
郭菀央看著朱高煦,輕輕笑了一下,說道:“二公子其實不需要考校菀央。菀央并非弱智之人,今日情形,也能猜測到一些。公子今日情形,顯然不是遇到水寇!
朱高煦皺眉,說道:“你卻與我說,不是水寇,更是何人?”
郭菀央聲音沉冷:“二公子。您雖然微服出行游湖,可是玄武湖卻是什么地方?京師重地,并非荒山野嶺,這等地方,出一個兩個小偷也還罷了,大伙的水寇,如何生存?何況我朝戶籍制度,比前朝更為嚴(yán)格?”
朱高煦目光就像是兩枚釘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菀央淡淡笑:“一個結(jié)論,絕對不是水寇。第二個結(jié)論,也絕對不是皇太孫安排下的人!”
這句話卻像是一枚針一般,硬生生的扎進(jìn)朱高煦的心底。朱高煦再鎮(zhèn)定的性子,也不由要跳起來,說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郭菀央淡淡笑道:“我知道二公子是在疑心太孫殿下。我與太孫殿下素不相識,自然也不會幫太孫殿下說話。但是我知道,皇帝陛下將您兄弟二人召進(jìn)京師的意思,那就是牽制燕王殿下。然而萬一您出事的話,燕王殿下暴怒,現(xiàn)在或者還能忍耐,但是一旦皇帝陛下……有個萬一,又有誰能牽制燕王殿下?刺殺了您,對太孫殿下的大業(yè)來說并無好處,他又如何會做這等傻事?”
朱高煦冷哼了一聲,說道:“或者是因為他頭腦發(fā)昏了。”
“頭腦再發(fā)昏也不至于此!惫已胼p輕笑道:“更何況太孫殿下已經(jīng)正式接管國家政事,手頭要人有人,要權(quán)有權(quán),若是真的想要刺殺了二公子,又怎么會無功而返?將暗殺地點選在湖中,所選的殺手,定然是精通水性的。二公子主仆兩人,竟然絲毫無損就從水路輕易逃脫,此事難道不蹊蹺?更何況……”郭菀央的眼睛里似笑非笑,“此處離寧國公主府邸距離如此之近,那水寇,簡直就是故意要放二公子一條生路!”
朱高煦收起眼神之中的鋒芒,沉聲說道:“愿意聽小姐繼續(xù)分析!
郭菀央沉聲說道:“對方只有一個意思:挑撥離間!故意放二公子逃進(jìn)寧國公主府,讓二公子找寧國公主求救!我曾聽聞,寧國公主駙馬,乃是孝悌之人,又是忠貞之極的品性。得知此事,定然會上奏皇帝陛下。從此之后,朝廷上下,雞飛狗跳,就有的熱鬧了!
對著朱高煦深思的眼神,郭菀央繼續(xù)分析:“寧國公主的梅駙馬一封奏疏上達(dá)天聽,皇帝陛下定然震怒;实郾菹抡鹋螅ㄈ粫扇松钊胝{(diào)查。錦衣衛(wèi)是最忠誠能干的,定然能查出此事的蹊蹺。可是刺殺案子在湖泊之中,左右沒有目擊者,錦衣衛(wèi)再強(qiáng)悍也不能確定二公子是否遭遇了刺殺。而二公子二人若是實話實說的話,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們定然疑惑:怎么遭受了這樣的刺殺,二公子二人竟然毫發(fā)無傷?”
張輔激怒,說道:“原來刺殺只是幌子,真正的毒手卻在后頭!”
郭菀央悠悠然,說道:“于是皇帝陛下就疑心二公子乃是故意偽造出這樣一出案子來,好讓自己能回燕王殿下身邊!二公子為何急著要回燕王殿下身邊,那定然是燕王殿下有不可言之事……于是,皇帝陛下對燕王殿下的疑心,就不可避免的萌發(fā)了。種子既然萌發(fā),皇帝陛下或者會想辦法收回燕王殿下手中的兵權(quán)。這是第一種結(jié)局。設(shè)計的人……可是真正將皇帝陛下的心思摸透了!
郭菀央淡淡笑道:“換一種結(jié)局;蛘咤\衣衛(wèi)有十分的能耐,調(diào)查清楚,二公子確實受了暗算。暗算之人是誰,任由是誰,首先懷疑的都是太孫殿下……畢竟,最近有能力在京師之中,安排這樣一出刺殺的人,實在不多!謠言紛紛起來,暗中主謀之人,就可以制造太孫德行有虧的謠言,這就讓燕王殿下與太孫殿下的關(guān)系,進(jìn)一步緊張了……有人是想,借著這樣一出,制造出兩虎相爭的局面,好行坐山觀虎斗之計!”
郭菀央一口氣說下來,朱高煦與張輔二人,都是冷汗涔涔。片刻之后,張輔才說道:“要不驚動寧國公主而順利離開桂園,談何容易!”
朱高煦盯著郭菀央,沉聲說道:“郭七小姐,你卻告訴我,如果是你,你該如何處置此事?”
郭菀央看著面前的朱高煦,聲音里有幾分沉冷:“二公子,你……就這么相信一個還不十分熟識的女子?”
朱高煦笑了一下,說道:“從遼陽到京師,也算是千里通行。若是連小姐這樣的人都信不過,那又能相信誰人。”
朱高煦的聲音輕飄飄的,似乎含著別樣意味。郭菀央隱約覺得,朱高煦似乎已經(jīng)辨認(rèn)出,自己與當(dāng)日幫他疏通河道的少年,乃是同一個人了。略略感覺到有幾分慌張,定下心神,對身邊的人說道。
郭菀央心中還有幾分慌亂,嘴上卻笑道:“既然二公子信得過,那我就說了,F(xiàn)在公子的處境異常尷尬。首先是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這件事,如若落進(jìn)有心人的耳朵里,一心想要攪渾這池水,隨便散布一點流言,這事情就不能控制。本來倒是可以告訴寧國公主,只是現(xiàn)在關(guān)注公主的人實在太多,所以不妨連公主一道瞞住。然而這樣的事情,一味的隱瞞,也不是辦法。二公子兄弟二人留在京師,想要通過對付二公子來對付燕王殿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如若隱瞞下去,那幕后之人,或者會以為公子兄弟二人軟弱可欺,接下來的手段層出不窮,公子雖然不懼,但是到底也麻煩!
朱高煦道:“你的意思,就是讓我自己去與皇祖父陳述?”
郭菀央點頭,說道:“若是梅駙馬上書陳述,皇帝陛下或者會懷疑公子故意導(dǎo)演這樣一場好戲。然而公子將這件事壓得密不透風(fēng),卻是自己向皇帝陛下陳述的話,皇帝陛下就會從另外的思路去考慮:公子本意是不想驚動朝野,才將此事秘密壓住。然而身邊卻沒有力量,沒有絲毫辦法,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皇帝陛下,所以只能向皇帝陛下求助!
朱高煦看著面前的郭菀央,卻是不由完全的怔住。早就知道面前這個少女不是一般的少女,卻還是沒有想到,面前是少女,心思縝密如此,對皇帝陛下的心思揣摩至此!
的確如此,父親就曾告訴自己,自己的皇祖父,與歷朝歷代的君王都有所不同。首先是比尋常的君王更為多疑,其次是比尋常的君王更為護(hù)犢。密密壓制此事,讓外界聞不到風(fēng)聲,用這樣的法子消除君王的多疑;對君王告以實情,在君王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弱勢無助,卻能激發(fā)君王的護(hù)犢之情。辦法雖然簡單,但是若不是對皇祖父的心思有過揣摩的,焉能說出這等話來?
朱高煦說道:“只是面前有兩個為難之處。首先是我們二人,怎樣才能悄悄離開桂園。今天此處乃是名媛聚會場所,園子里面,想必是半個男仆也無。難不成等入夜之后,悄悄翻墻離去?時間耽擱久了,我兄長見我不知去向,定然著急起來,一旦著急起來,到處派人尋找,事情不想鬧大,也不能不鬧大了。第二個難處,就是方才那個黃蒹葭。黃蒹葭的父親乃是太孫殿下的老師,黃蒹葭若是嘴巴不嚴(yán),黃子澄若是叫嚷出來,事情又會復(fù)雜化!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公子是當(dāng)局者迷了。黃家姐姐斷斷不會告訴父親今日之事。”
朱高煦怔了一下,說道:“此人人品,果然可信乎?”
郭菀央笑道:“與人品無關(guān)。我與黃家姐姐交往,也不過就是這么半個時辰的功夫。不過卻也知道,這個黃家姐姐,是一個聰明之人。既然聰明,必定知道,如若將此事宣揚出去,她就只有一個結(jié)局,那就是嫁給二公子。雖然說二公子不過是燕王次子,卻畢竟是燕王之子!而黃大人卻是皇太孫的肱骨!兩家聯(lián)姻若是成功也就罷了,若是不成功,黃家姐姐的名聲也就毀了。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
朱高煦這才想明白。其實也不是他愚笨,實在是因為他身為男子,對女子的種種無奈并無切身感受,因此一時竟然想不到?粗已,驀然想起一件事來,嘴上就含笑了:“也就是說,只要傳揚出去,七小姐的終身大事……”
郭菀央的臉上驀然罩上了一層薄怒。這個登徒子!
眼睛落在朱高煦的臉上,聲音也是淡淡的:“不錯,我的名聲也是落在公子手中了。若是公子有意,隨時可以用這件事來威脅郭菀央!
朱高煦聽聞郭菀央口氣,聲音平靜,其實卻是震怒非常。不自覺的竟然有幾分害怕起來,訕訕笑道:“我自然是不會去宣揚的。”
郭菀央淡淡笑道:“其實也沒有什么。黃家姐姐不敢泄露,那是因為她的身份,是黃家嫡女。嫡女乃是一個異常重要的角色,嫡女的婚姻,往往代表了家族的風(fēng)向。所以黃大人斷斷不會肯將一個嫡女嫁進(jìn)燕王府。郭菀央?yún)s不相同。雖然出身侯門,身份不過是一個庶女而已。庶女名聲如何,世上有幾個人會在意?庶女嫁給誰,世上又有幾個人會真正在意?”
朱高煦站了起來,正色對郭菀央躬身,道:“七小姐,先為方才失言道歉,請小姐勿要怪責(zé)!
郭菀央想不到朱高煦這樣驕傲的人也會道歉,慌忙側(cè)身避開,還禮。卻不想朱高煦身子竟然未曾站穩(wěn),身子一個趔趄,竟然就朝著自己的方向歪了一下。郭菀央想要側(cè)身避開,卻又怕他摔倒在地上,當(dāng)下就伸手,將他扶住。等將他扶著站定,這才突然想起,自己與他,竟然有了真正的肢體接觸了。不由更是氣惱,當(dāng)下將他的手狠狠一放,退后一步站定。
朱高煦苦笑了一下,說道:“七小姐,對不起!
郭菀央沉下臉來,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說道:“方才說的第一個難處,其實也好解決。公子是男子,穿著男裝,自然難出這個桂園。然而只要穿上女子衣服,只說是某個小姐的丫鬟,奉小姐之命先行回去,守門之人又有誰會在意?”
朱高煦一張臉真的變成了苦瓜臉,叫道:“你要我與張輔都化妝做女子?”
郭菀央忍住笑容,只說道:“張輔大哥就不必了,反正他遲一些回去,世子殿下也不至于驚慌失措。你先回去,換好衣服,馬上就到宮門口了。”
郭菀央雖然忍住笑容,但是朱高煦豈能看不出郭菀央臉上那強(qiáng)忍著笑的模樣?知道面前這個女子是故意這般陷害自己的,可是自己偏生找不出更好的離開桂園的法子來!
郭菀央微微含笑,說道:“既然二公子沒有其他意見,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命芷萱將衣服送過來,你先換上,而后就假稱是某家的丫鬟,奉命先行回去,只消出了園門,隨便你走女子的小碎步也罷,走男子的跨步也罷,到路邊去找輛車子代步也罷,總有辦法回京師燕王府罷?”
朱高煦愁眉苦臉,當(dāng)下只能答應(yīng)了。郭菀央對張輔含笑:“您身上的衣服也是又濕又冷,不妨就先在這間小屋子里尋找一下,找一件衣服換一下?至于二公子殿下,您就稍微熬一下,等芷萱將女子服裝送來就好了。”
朱高煦氣得牙癢癢的,當(dāng)下卻是說不出話。郭菀央出門,吩咐了芷萱,又回頭來說道:“既然無事,小女子就先離開了。不顧還要提醒一句,等下既然扮作女子,走路行事,還是要小心翼翼一些,不要露了男子行藏,否則還真的成了大笑話了!
朱高煦咬牙說道:“你卻去哪里尋找女子服裝?”
郭菀央笑道:“這等聚會,小姐姑娘們都一個一個打扮的像花枝似地,午前一身衣裳,午后一身衣裳,有的甚至帶上三四身呢。衣服都放在同一間屋子里,趁著人少的時候,稍稍拿出兩件來,誰又能察覺?”
朱高煦略一沉吟,卻從濕漉漉的腰帶上,解下一塊天青色的玉佩,雙手遞到郭菀央面前,說道:“七小姐,今日卻是承蒙您相救了,此時身上也無有它物,這塊玉佩,還請七小姐收下!
郭菀央咬牙笑道:“不過是略略還當(dāng)日相救的人情罷了。即便您有玉佩做謝禮,我手上卻無彩緞做回禮。”當(dāng)下不再理睬,眼睛只顧看著外面。
朱高煦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玉佩,又是生了半天的悶氣。
芷萱不多時就回來了,拎著郭菀央的翠綠色包裹,輕聲笑道:“那行李房中,來來往往的丫鬟雖然不多,卻也是讓奴婢膽戰(zhàn)心驚的,奴婢趁著沒人的時候才順手將邊上的一個包裹塞進(jìn)小姐的包裹里,拎著出來了,卻不知是誰的。希望里面衣服不要太華麗才好。”
大家族里,雖然也有小姐將舊衣服賞賜給奴婢的舊例,然而帶到宴會上的,定然不會是很就的衣服。朱高煦要扮演的對象,不是小姐,卻是丫鬟,若是穿著太華麗,那就露破綻了。
芷萱將包裹打開,取出一件裙子,對郭菀央說道:“小姐,您先將裙子換下來,您的裙子下擺都濕了!
郭菀央答應(yīng)了一下,接過放在一邊。芷萱又將包裹內(nèi)中的一個包裹打開,取出,卻是不由“啊”了一聲,說道:“怎生是好!”
包裹里,卻是一件白色中衣,一件大紅底子粉紫縷金牡丹刺繡緞面交領(lǐng)褙子,一件粉紫色的綾羅長裙。郭菀央不由笑了起來,說道:“二公子穿這件倒也很好,您穿著一定傾國傾城,凡是見著您的侯門夫人,一定會打問那是誰家的小姐姑娘!
朱高煦冷哼了一聲,臉色鐵青,只不說話。
郭菀央笑了一下,將自己的衣服拿出來,說道:“少不得用我的衣服罷。幸好我今天不打算出風(fēng)頭,帶來的衣服顏色都還素凈,只要發(fā)髻上稍稍配合一下,到門口說是誰家丫鬟,想必也沒有人疑心!
朱高煦見郭菀央將自己的衣服展開,見是一件月白交領(lǐng)蘭花刺繡長襖,一件白色百褶裙,都不是十分的新。臉上才松弛下來。嘴上卻說道:“只是你的裙子卻濕了,沒得替換,那怎么成?”
郭菀央輕輕笑道:“現(xiàn)在擰干,到那邊只說是上河邊戲水不小心弄濕了,想必也沒有人疑心。你們快點將衣服換好,我與芷萱,這就走了。”當(dāng)下順手撿起自己的包裹皮,帶著芷萱,姍姍去了,再也不回頭。
芷萱倒是想起自己那盜竊來的一套衣服,心中不安,然而既然已經(jīng)盜竊出來了,卻再也沒有將包裹放回去的膽量。當(dāng)下將郭菀央手中的包裹皮接過,貼身放好。好在包裹皮折疊起來,體積極小,現(xiàn)在身上衣服也不少,放起來并不十分顯眼。否則拿著一個空包裹皮,露在別人眼中,不免又是十分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