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男人多好,這花花世界全都是男人的天下,男人身上的腳,可以走遍名山大川,游歷四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從來不會有人把他們栓在閨房里,只準他們做些枯燥乏味的父紅,彈琴繡花,庸碌于廚房。
書季綾怏怏不樂的回到房里,氣爹爹,更恨死了那目中無人的混蛋!
為什么每個人都有權(quán)力安排“她的”人生?
小時從父,出嫁從火,沒人理會她的意愿,她好苦啊!
傍晚二嫂帶著要給她的鴛鴦枕頭、繡花被褥等等給她過目,家里的女脊、丫頭、嬤嬤們都擠到她房里,指著那些栩栩如生的花樣驚嘆不已。
她二嫂蘇淮雪,從前出身貧寒,現(xiàn)在卻是深受宮廷賞識的名繡師,她手上的針,絲毫不遜于她二哥手中的筆,兩人自成親以來,一直恩愛無限。
才子佳人,美滿良緣,誰不艷羨呢?
可惜,她沒辦法成為蘇淮雪那樣的女人。
二嫂幼年清苦,所以養(yǎng)成溫柔堅毅的個性,她并不渴望人世間的花花風情,能與她二哥長相廝守,便心滿意足。
可她不同,她從小就愛纏著哥哥們,聽他們描述外頭種種熱鬧有趣的事物,好羨慕哥哥們個個見識廣博,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哪像她,最大的限度,也只能從書架上尋找些許樂趣罷了!
年紀稍長一點,她只是偶爾踏出閨房,稍稍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被說成放蕩野蠻、品性不端的劣女子。
其實她并不笨,從未真正讓自己身陷險境,也不曾闖出什么真正難以收拾的大禍,那混蛋,卻將她批評得一無是處。
“怎么悶悶不樂呢?”蘇淮雪發(fā)現(xiàn)她悄悄離開房間,一個人在園子里低頭嘆息,于是關(guān)懷的上前詢問。
“爹爹要將我許配的人,根本就瞧不起我!
她臉紅耳赤的看著嫂嫂,曾經(jīng)她也瞧不起出身卑微的淮雪,現(xiàn)在她知道錯了。
“嫁給看輕自己的男人,不可能幸福吧?”她無奈苦笑。
蘇淮雪聞言,溫柔的拉著她的手,臉上洋溢著令人炫目的幸福,仿佛在回應小姑:她現(xiàn)在就過得很好,怎么會不可能呢?
書季綾忽然熱淚盈眶,她覺得好悶,種種不安時時盤據(jù)心頭。
嫁給那混蛋,那是怎樣折磨的日子,她連想都不敢想,那混蛋會使出什么手段來對付她。
他一定會用盡辦法,摧折她的意志,讓她只依照他的意愿過活,一定是這樣的。
偏偏她再怎么抗議也沒用,這個家,不會有人站在她這邊的。
蘇淮雪見她心情煩悶,便巧妙勸走了眾家女眷,讓她獨自一人好好歇息。
她的善體人意,書季綾很是感激,可惜這一晚,她仍然失眠了。
那人今天在轎子里對她的無禮蔑視,她怎么也忘不了。
這輩子還沒有真正憎恨過任何人,但現(xiàn)在,她最恨的人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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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冤家路窄,不是仇人不相逢,只不過,這逢也逢得太早了吧?
聽見有人叩門,書季綾打著呵欠來到房門口,開門一看,居然是張寂黯,她還以為自己睡糊涂了。
“你來做什么?”她攢起眉頭。
他十分訝異的看著她,“都快午時了,你竟然還未起身梳洗?”
她披頭散發(fā),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襯衣,他不意瞥見她胸前微露的春光,登時尷尬不已。
書季綾見他神色古怪,低頭看看自己,立刻驚呼一聲,關(guān)起門來連聲罵道:“我愛睡就睡,關(guān)你什么啦,你走!”
搖了搖頭,張寂黯不置可否,轉(zhuǎn)身便離開梧幽園。
倚在門上氣呼呼的深吸好幾口氣,書季綾終于鎮(zhèn)定下來,滿心以為他會開口斥喝她,不料等了一陣,門外仍然靜悄悄的。
她好奇的隔著門片細縫偷看,才發(fā)現(xiàn)那混蛋已經(jīng)走遠了。
“可惡的家伙!”憤憤地跩了房門一腳,他無端端的來,又無端端的走,難道是存心戲弄她?
這一整天,她的好心情都被他毀了,整天疑神疑鬼,不曉得他在耍弄什么花樣,左等右等,他卻不再出現(xiàn),晚上就寢前,她好不容易安下心來,執(zhí)料隔天一大清早,他又來了。
“誰在外面?”這回她學聰明了,開門之前,先問身份。
“是我!睆埣坯龅穆曇舾祦。
果然是他!順著頭發(fā)匆匆下床,她又湊到門板前,隔著細縫偷瞧。
“你醒了嗎?梳洗妥當再開門!
“我睡死了,一百年后才會醒,你慢慢等吧!”
她特意先倒退幾步,才盡情的朝向他大吼。
接著,門板叩、叩響了兩次,又無聲無息了。
偷偷目送他越走越遠,書季綾真是滿腹疑問,摸不著頭緒。
他又不像有事,干么連著兩天吵她睡覺?
無聊!不再把心思放在他心上,也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了。家中處處喜氣洋洋,人人一見到她就忙不迭的恭賀道喜,她卻一點兒也不開心,始終悶悶不樂,這時候,還想那討厭鬼,只是更煩。
不過隔天下午,張寂黯再到她園子里時,她娘親也來了,因此她不好再口出惡言,只好從頭到尾扁著嘴,偎在娘親身邊默不作聲,聽著他們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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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暖風吹拂,滿園梧桐恣意搖擺。
書季綾貪懶的睡在園子里搭起的吊床上,一抬眼,驕陽都被繁盛的枝葉隔擋去了,只余星星般的點點光亮,從樹縫細梢里灑落。
“小姐,要用些糕點嗎?”
粉兒端來一盤點心,擱在吊床邊的石桌上。
她搖搖頭,幾片梧桐花正好落在胸前,拾起來放進嘴里,花瓣兒還帶著清甜。才一個月,如夢如幻的淺紫色就漸漸蛻變成翠綠,桐花花期好短吶!
“好快,已經(jīng)下午了,姑爺怎么還沒來?難道今人不來了嗎?”
粉兒咕噥著,自個兒挑了塊桂花糕往嘴里塞,口中還喃喃念道。
“不來才好,誰希罕他呀!”書季綾懶洋洋的枕著玉臂,不悅冷哼!案阏f了好幾次,我又沒嫁,別姑爺、姑爺叫得那么親熱。
粉兒聞言低笑起來,挨到她身邊,一臉曖昧的瞅著她。“小姐,難道……您一點都不覺得姑爺長得英?這么好看的男人天天上門看您,您真的一點都沒動心?”
這位未來姑爺真是有心人呢!
下人們閑聊起來都覺好笑,季綾小姐的婚事,多少年來懸而未決,大家本來都不看好了,怎知突然冒出一位探花郎,后火加道姑爺和老爺?shù)年P(guān)系,都說姑爺定是為了報恩才上門提親,可這會兒呢,姑爺接連兩次主動把婚事提前,又天天上門探視小姐,這總不是老爺求他的吧?
所以人人都說姑爺“眼光獨到”、“品味非凡”,真真正正被小姐迷住了,才會如此急切,恨不得早日抱得美人歸,只盼小姐莫再任性妄為,嚇走了這位“難得有情郎”,否則,日后想嫁可就難了。
“少無聊了!
書季綾聽了只差沒倒盡胃口,推開粉兒,換了個側(cè)臥的姿勢。
園外忽然響起一陣沙沙的腳步聲,粉兒趕緊斂裙起身,驚呼,“是不是姑爺來了?”
“說我睡著了,聽見了嗎?”
瞪了她一眼,書季綾便轉(zhuǎn)過嬌軀,闔目裝睡。
粉兒匆匆迎出去,果見張寂黯悠閑的走進園子。
“公子,您來了!
“書季綾呢?”
“小姐在園子后面睡熟了……”
他點頭,徐步往園后走去。
遠遠的,就見書季綾一襲藕色長裙,像梧桐花股的淡紫,幽雅盛開在濃艷的盛夏里,他不禁停下腳步,瞇起眼,靜靜遠遠的駐足凝望。
粉兒百般無聊的攪著手絹兒,張寂黯忽然回頭說:“可以給我一杯水嗎?”
待她離開,他才徐徐穿過綠蔭,最后停在梧桐樹前,屏息端詳她沉睡的姿態(tài)——婀娜裊弱的嬌軀,像孩子似的蜷縮著,殘落的余花,四處飄灑在她衣裙各處。
她困倦的睡顏有著無憂無煩的天真,令人忽然錯覺,仿佛目睹了梧桐花精,正在紫桐花的簇擁中沉睡。
不一會兒,粉兒去而復返,張寂黯頭也不回的又吩咐道:“你下去吧,找不會吵醒她的!
什么?書季綾眼皮微頗,驚惶不已。
他……他要留在這兒,看她睡覺嗎?
“是,”粉兒忍笑,乖順的應了一聲,“是,公子!
?粉兒要走?書季綾秀眉微蹙,呼吸差點亂了,耳邊傳來長裙曳地、漸漸遠離的聲響。死丫頭,真把主子給丟了,回頭她不找她算帳,這園子就換她做小姐!
正心煩,一只手忽然捧住她后頸,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頰,讓她嚇得呼吸一窒,接著,一股男性的鼻息拂上她的臉。
他他他……他把臉湊近了,這人,究竟意欲何為?
那只大手持續(xù)在她臉上來回撫摸,又把拇指輕輕挪到她下頷,微微抬起。
書季綾惶惑不安的緊閉雙眼,心臟幾乎快要跳出喉頭,卻沒想到,嘴唇突然被輕輕碰了一下,一下,又一下,那柔軟的觸感,不可能還有別的。
她如遭電擊,全身霎時緊繃!
他……他在吻她。
他吻得很輕,像花瓣落在唇上,細細柔柔的,每個呼吸都極盡克制。
她不禁慌了,鼻尖微微抵著他的,唇瓣又熱又麻,陌生的熱流從體內(nèi)深處逐漸蔓延開來,她好像不斷在發(fā)熱發(fā)燙。
怎么辦?她可不能這時候突然醒來,可是不醒來,難道就由他這么為所欲為?她應該馬上跳起來賞他一巴掌才對,可……那之后要怎么面對他呢?
還是……算了?反正……他們親都親過了,干脆裝到底,可如此一來,不就……不就只能隨便他了?這怎么行?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了。暗暗嘆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的如春泥軟化。上回是為了教訓她,戲弄她,這一回……又為什么對她這個樣子呢?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放開她,那獨特的、擾人的男子氣息也逐漸遠去。
“好好睡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沉沉低語在她耳畔響起,溫柔又粗啞,書季綾眼皮動了一下,張寂黯又摸摸她的臉,這才起身。
當腳步聲逐漸隱沒,書季綾這才瞇著眼,偷偷睜開一條縫。
沒想到眼前突然降下一張笑咪咪的俊臉,似笑非笑、不懷好意的瞅著她,讓她心頭一驚,連忙翻坐起來,又羞又惱的抹著嘴巴,連聲罵道:“惡心死了,居然趁人睡覺時下手,他八成瘋了他,無恥下流的混蛋!”
“好……好香艷吶!”范含征仰頭人笑。
“你……你全都瞧見了?”她死命狠瞪著他,羞得臉紅耳赤,幾乎抬不起頭來,他這人,怎么會這樣神出鬼沒的,嚇死人了!
“滿有意思的嘛!”范含征唇角噙笑,俊眸盈著一抹異彩,“想不到‘冷絕徹骨張寂黯’也有這一面……”
“什么冷絕徹骨張寂黯?”
書季綾莫名其妙,范含征便為她解釋。
“那天咱們離開錦蝶園之后,幾個好事的家伙以春夏秋冬四景,拿來比擬京師幾個還算有點名氣的家伙,那著打油詩是這么說的:如沐春風書仲綺,夏雨宜人安適之,紅葉秋山杜孟笙,冷絕徹骨張寂黯!
“無聊。”書季綾沒好氣的啐了一口。
范含征悠然笑說:“可見你未來夫君,原本就是個遠近馳名的大冰山。”
“你這么說,我更不想嫁了!”
她冷冷的橫他一眼。她是什么樣的性情,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種傲慢冷酷、目中無人的家伙?
說起那個人,她就滿肚子火氣,全家人都被他斯文的表面騙了。
她告訴范含征,她在錦蝶園里撞見一位被張寂黯拋棄的姑娘,兩人在園里拉拉扯扯,可見他根本是個品性不端的男人,偏偏他最懂得哄騙她爹娘開心,所以人人都覺得他風度翩翩,憨厚穩(wěn)重。
其實他只是個卑劣小人,人前溫艾有禮,背后卻輕視鄙夷她,極盡污辱之能事,動不動就嚴厲批評她,對她呼來喝去,可說是對她半點好感也沒有。這個雙面人,娶她八成是圖謀她的嫁妝,一旦她過了門,他才不會理會她呢!
這一下午,她罵得口沫橫飛,范含征聽得嘆息連連,不時陪著她氣憤叫罵,好不痛快。
“如此說來,你無論如何都不肯嫁嘍?”他滿面誠懇,認真叮著她。
“那當然啦!”書季綾長長吁了口氣。自定親以來,從無一日能像今天這樣,罵人罵得舒暢痛快,熱血沸騰,全身筋脈都活絡(luò)起來了。
“范哥哥,你幫幫我,我們?nèi)疑舷露急荒腔斓笆召I了,根本沒人肯站在我這邊。”
“好,范哥哥答應你!”范含征一拍大腿,爽快說道:“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就算不看書仲綺的面子,你我本來就如親兄妹一般,做哥哥的,眼看妹妹錯嫁,豈能置之不理?”
“范哥哥?”書季綾驚喜的看著他,只見他沉吟片刻,立刻有了主意。
“想要免去這樁婚事,眼前只有兩個辦法,”范含征道:“一是使盡渾身解數(shù),逼他退婚,另一個就是等你大婚之日,我親自登門將你劫走,你看哪一種好?”
書季綾眨巴著美眸,喃喃低語,“如、如果他肯主動退婚,當然最好了。”
“那好,你肯相信我嗎?”范含征突然靠過來,唇角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嗯?”
她茫茫然的,范含征臉色凝重的往她俏臉逼近,冷不防又道:“我是問你,為了退婚,究竟肯做到什么樣的地步?”
她忙不迭的再三保證,我什么都愿意!
“真的?”他夸張的偏著頭,露出懷疑的表情,“就算你身敗名裂,以后永遠嫁不出去,也無所謂?”
“我本來就不想嫁人嘛……”書季綾心頭一跳,頓了一會兒,才俏聲說。
“那就行了!彼@才笑咪咪的退了開,俊美到十可思議的臉孔漾出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他這般樂不可支的模樣,讓書季綾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她實在應承得太快了,讓這惡名昭彰的公子哥兒插手她的婚事,究竟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