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力耕打心眼就欣賞她的自然,全然不同于他過去的、現(xiàn)在的女友,她們是群刻板的標(biāo)點符號,而她是個跳躍的音符,動靜皆有真實的趣味。
“走吧,吃消夜去!
“不行,你答應(yīng)過我要做專訪!
“我沒說不,不過我的肚子餓扁了,你應(yīng)該可以邊吃邊問。”他睨著她。
“可是,我沒帶錄音機!彼律唷
“這樣你也能當(dāng)上主編?”他懷疑粗心能勝任編輯的工作,她太年輕了。年輕到令他不禁懷疑她的頭銜如何得來?
汪思涵臉紅到了耳根,羞得說不出話。她很難得如此胡涂,可是它發(fā)生了,不巧地發(fā)生在她最不想出錯的節(jié)骨眼,也是她第二次在這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面前出糗,令她百口莫辯。
“不要緊,我這兒有,借你用!彼闯鏊聂鰸。
“謝謝!彼Y貌性答謝。
“聽你如此客氣的口吻,還真有些不習(xí)慣!彼吪厕磉呁羲己砼缘哪疽巫,還沒來得及問:“圖拼好了沒?”啪一聲,汪思涵的眼鏡鏡片從椅縫中,摔落在大理石面上裂成輻射狀。
“糟糕!”他拾起地上慘不忍睹的眼鏡。
“沒關(guān)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它早該壽終正寢了!彼稽c也不心疼,反而有點高興,終于有借口換掉丑化她七、八年的眼鏡,但是心里質(zhì)疑自己為何突然愛美?女為悅己者容,她又沒有對象,為何會想到裝扮?
汪思涵歸咎于賀爾蒙失調(diào),三十一歲女人的反常。
“我賠你一副新的。”他看了眼眼鏡盒上印有“寶島眼鏡”,心中有了決定,去寶島查她的檔案,送一副隱形眼鏡好讓她美麗的雙眸得以重見天日。
“不用,我希望能換別終補償!彼`機一動,想到了個好點子,關(guān)于拍照。
“說啊,你要些什么我都答應(yīng)!迸说亩Y物,他買多了,不外珠寶、鉆石之類的奢侈品。
“吃過飯再說,免得消化不良!彼裆衩孛氐匚⑿Α
“我好象中計了!痹谒壑惺羌∈拢换ㄥX的事才教他煩惱。
“放心,我不會害你的。”她投給他一個安心的笑顏,手迅速地伸到腦后綰發(fā)髻。
“別綰上去,我可沒興趣帶姊姊出常”他警告。
“被頭散發(fā)會被當(dāng)成瘋子!彼(xí)慣了有條不紊,一板一眼。
“我寧愿跟瘋子吃飯,也不跟老姊!边@個女人的魅力,就在于面具下的野性,她的亂當(dāng)然不是真正的亂,而是野性美,是性感,他了然于心。
汪思涵吁了口氣,沒轍。
他們到了一家廿四小時營業(yè)的西餐廳,兩人都餓壞了,直到喝咖啡時才有了喘氣的空檔,繼續(xù)公事。
準(zhǔn)備好錄音機,汪思涵立刻陷人工作的情緒里,她把秀發(fā)全偏到一邊,側(cè)著頭問:“談?wù)勀愕募彝!?br />
“我家人口很簡單,父親開過紡織廠,目前退休,和一向是家庭主婦的母親到歐洲旅游去了,因為那兒有一個落地生根兼開花結(jié)果的弟弟、兩個金發(fā)藍(lán)眼侄子。還有個管家婆妹妹,幸好出嫁了,妹夫是畫壇新人張開杰。”余力耕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有個挺直的鼻梁,鼻尖有點下勾,沒鷹勾鼻那么突兀,較像希臘鼻似的弧形,鼻旁仔細(xì)一看,有些許黃褐色的小雀斑點綴,和她一板正經(jīng)的臉,形成丁強烈的反效果,是群小頑童。
他在她的臉上尋寶,發(fā)掘矛盾。
“太好了,不知余先生是否能幫我引薦認(rèn)識張先生,請他也做個專輯?”汪思涵喜出望外。
他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說:“介紹沒問題,請得動請不動他是你們的事!币驗樗钟辛诵掳l(fā)現(xiàn),她的眉是細(xì)又黑的柳葉,唇卻是圓又飽的櫻桃,融合現(xiàn)代感和古典美,矛盾但不沖突。
“現(xiàn)在談?wù)勀愕某砷L經(jīng)過!惫ぷ鲿r,她心無旁騖,所以沒注意他研究的目光。
“我有日記本,你想看嗎?”
“簡單從大學(xué)畢業(yè)說起!彼詫I(yè)的口吻堵住他的玩笑。
“早說嘛!我還以為要從穿開檔褲時代談起,一天一夜都說不完!彼侏M的笑,驀地從口袋里丟出一包煙。“我抽煙,介不介意?”
“煙別對著我噴就好了!
他聳了聳肩,突然把煙收回口袋里。
“為什么不抽?”她少心翼翼地問,生怕開罪他。
“要我講話不對著你的眼睛,我說話會沒精神!彼麥惤哪槨
“你都這樣勾引女人?”她本能地退后。
“你被我勾引了嗎?”他玩世不恭的表情,引起她杏眼大瞪,這下他又掘到寶了。她總是滄叛鄱運禱,原涝~鞘芙友塾跋歟媸檔那榭鍪牽興┌愕拿黜。他喜欢衫w難劬,心闹B÷姑CB易病?
“回到主題,你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奮斗史!彼槐菊(jīng)。
“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只不過運氣好,在史丹福讀企管碩士時,交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集資專門收購體質(zhì)不好的企業(yè)股票,然后取得多數(shù)股份及經(jīng)營權(quán),重新改造。蒙老天爺垂愛,我們的事業(yè)一帆風(fēng)順,大家都賺了一筆,而兩年前因家父生病,所以我結(jié)束了美國的事業(yè),回國另起爐灶!
“據(jù)說你的投資顧問公司在短短兩年間,為你賺進上億元的紅利,是嗎?”
“那你還不快拿嫁妝本來滾錢?”他哈哈大笑。
“你這是承認(rèn)了?”
“如果真有道么好,我何必加班到晚上十點才吃飯,早躺在蔚藍(lán)海岸曬太陽了。因為我不是賺錢機器,也沒工作狂,相反地我是個注重生活品味的男人,懂得適時放松自己!彼髧@心事無人知。
“根據(jù)坊間女性雜志調(diào)查顯示,你高居適婚年齡女性心目中白馬王子榜首,可否說說心里的感受?”
“這個調(diào)查有包括你嗎?”他反問。
“我?很抱歉,我是單身貴族的實踐者!彼龜蒯斀罔F。
“那我豈不是要失望了……”他訕訕然。
“請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彼涞卮驍嗨膹U話。
“我想感謝我的錢,使我聲名大噪!
“你污蔑女性!彼憛捬矍斑@只沙文豬。
“現(xiàn)代的女人把愛情和面包分得很清楚,不是嗎?”他偏執(zhí)。
“據(jù)說你和李氏財團的掌上明珠李媚虹,于上個月在麗晶訂婚?這是真的?”現(xiàn)代的男人不也一樣娶個有錢的小姐,減少三十年奮斗?汪思涵心里不屑。
“如果是真的,我可真對不起投我票的廣大女同胞!彼蚬。
“你這是否認(rèn)?”她聽不出真假,繼續(xù)追間。
“簡單的說,我不會為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他不諱言公開愛情觀。
“如此說來,你很博愛!彼е勒f。
“我的愛的確深廣,只是不知汪主編有沒有興趣一試?”他深邃的雙眸,柔情繾綣地射進她黑黝的瞳中。
“收回你的魅力,我對它不來電!彼首麈(zhèn)靜狀。
“難道單身女郎對愛沒有需求?”他感到氣結(jié),調(diào)情高手竟會陰溝里翻船,不過女人愈像座冰山,他征服的心愈堅定,他對她充滿了興趣。
“我的愛全給了儷佳人!笔聦嵣,她的心逐漸出現(xiàn)了空位。
“聽你的口氣,好象是曾經(jīng)被愛情傷得體無完膚。”他天馬行空瞎猜。
“你猜錯了!彼淙巳μ。
“這么說是未曾有過真正的戀愛?”他精神為之一振,嘴角一邊竟深陷出個酒渦!拔彝蝗挥X得血液流竄加速,又熱又暖,不知這代表什么?”
“你生病了,快去掛急診!彼恍呕ɑü拥囊畸謶n,那是欺骗无知?女的謊言,她汪思涵是個成熟的女人,不上當(dāng)。可是奉承的話,聽到心里照樣會酥麻。
“我剛做過全身健康檢查,壯得像頭牛!
“查不出病因的病,死得更快!彼R人不帶臟字。
“停、停、停,你罵起人來了,太沒風(fēng)度。”他為之氣結(jié)。
汪思涵鼓著腮幫子,臉上又是歉疚,又是慧黠,最后她伸出手心,求饒的說:“我給你打,懲罰我說錯話!
余力耕愣了一下,眼前裝腔作勢的女強人,私底下卻是個可愛的小女人,他接過她的手蓋上,鼻酸的說:“離我遠(yuǎn)一點!彼莻人生只有床戲、沒有愛情戲的男人,太好的女人他不敢碰。
“我會的!彼私。
她感到眼中的淚水蠢蠢欲動,無由的悲傷。
不對,她該感謝他的高抬貴手,為何惆悵滿懷?
不要,她再也不要見到余力耕,他可能是攪亂她三十一年來平靜生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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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綠紗外飛來幾只早起的云雀,嘰嘰喳喳喚醒淺睡的汪思涵。整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未成眠,直到天蒙亮?xí)r她好不容易合上限,不知情的云雀卻好事地充當(dāng)鬧鐘,執(zhí)意叫開她沉重的眼皮。
她當(dāng)自己是心懸昨晚的文稿,而非昨晚的人,才迫不得已起了個早。
其實起得早好處還真多,空氣清凈,路上又不塞車,華江橋下練拳舞劍的人們,都是她平?床坏、感覺不到的輕松。此時她的靈感如泉涌般,想到儷佳人下期主題,介紹些有益身心的早晨活動,為臺北人引薦放松神經(jīng)的另一種生活態(tài)度。
高昂的情緒未能維持三分鐘,她陷人了低潮,想起忘了要余力耕拍照的事。腦中一出現(xiàn)余力耕三個字,手心無端地出了水,暖暖的。這樣怪異的現(xiàn)象,著實令汪思涵迷糊了,會是疲倦造成的異常?
她抵死不認(rèn)是余力耕的魅力所至,一個渾身上下散發(fā)說不清男人味的余力耕。
一進辦公室,她寫了十?dāng)?shù)張字絳,交代每個人應(yīng)辦的事項,也告知辛人杰她的去處,然后將自己反鎖在會議室埋頭苦干。
按照她過去的作風(fēng),通常文字稿是交托給手下編輯撰寫,但這一次例外,汪思涵擔(dān)心他們寫得不傳神,繼而激怒余力耕萌生侮意,所以她不假他人之手,決定自己主筆,畢竟她與余力耕有兩面之緣,有十足把握做他故事的代言人。
直到中午午休前一刻,汪思涵如釋重負(fù)地寫完了,饑餓的五臟廟咕嚕作響,聲聲責(zé)怪她的怠忽,偏偏她遍尋不到固定飯友--蔣天雪,正在納悶之余,她看見總經(jīng)理室走出兩個男人--辛人杰和田子照。
田子照的確是不同于五年前的田子照,一身洗得泛白的牛仔裝,眼眸里蘊藏著濃得化不開的憂郁,是他獨樹一格的魅力,教女人難以抗拒的頹廢魅力。但她看不見他嘴邊常掛著的友善笑容,一時間,她看到的是冷酷,他的心在五年的飄泊里,已如辛人杰說的無情嗎?
從田子照的身上,汪思涵感覺到不寒而栗。
他比預(yù)定報到的時間早來了兩天,難怪辦公室里見不著蔣天雪的人影,汪思涵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去向,躲在頂樓擦干淚痕。
蔣天云的心依然忘不了田子照,愛和恨。
“大美人好久不見,還那么年輕美麗!碧镒诱瘴ばδ樀陌⒄槪谋砻嫜b得愈不在乎,目光愈是無神。
汪思涵皺著鼻,冷淡的說:“你早上用蜂蜜刷牙的壞習(xí)慣也沒變,不擔(dān)心蛀爛牙齒?”她向來厭惡甜言蜜語,可是她不了解他這一套為何吃定了蔣天雪?說她五年來都沒長魚尾紋,這種破綻百出的奉承話,她打心底就作惡,換作是蔣天雪恐怕高興得三個夜晚失眠。
情人眼里不但出潘安,耳朵聽到的,全是天籟之音。
“你瞧,玫瑰多刺,一點都沒錯!彼D(zhuǎn)向辛人杰挖苦她。
“沒刺的玫瑰,買的人多,謝得也快!彼桓适救。
“喂!你們倆老毛病又犯了,五年沒見,一見就斗嘴,太傷和氣了吧!”過去是蔣天雪當(dāng)和事佬,現(xiàn)在辛人杰義不容辭接下棒子,喊出免戰(zhàn)牌。
“說得也是,一起吃飯去!碧镒诱找皇蛛S便地搭在汪思涵的肩上。
汪思涵僵硬著身子,冷峻的說:“你的手放錯地方了!
“看樣子,貞節(jié)牌坊五年來還是屹立不遙”他湊近她耳畔低語。
“關(guān)你屁事。”她沉不住氣低吼。
“三十一歲的處女,可以列人國寶級稀有動物,關(guān)心稀有動物是好國民應(yīng)做的!彼偸怯修k法激怒汪思涵,和昔日一樣。
“田子照,你欠揍!彼呒t了臉,右腳的高跟鞋鞋跟,不偏不倚踩在他的左腳上,不輕的一腳。
“唉喲,好痛!”田子照眉頭糾結(jié)一臉痛苦。
“你們兩位行行好別在這兒演全武行!毙寥私馨逯,不想辦公廳變成武綰。
“辛先生,一線有您的電話!笨倷C端了碗泡面,走過來傳話。
“好,我在這接!毙寥私芪罩捦玻樕ё!白诱,你和思涵好好敘舊,我進去接個電話,等我一會兒!
看到辛人杰的臉色,汪思涵不用問就知是醫(yī)院打來的,聽說李蕙蘭被送進療養(yǎng)院,接受長期治療。
“小姐,算我錯,請你吃飯賠罪好嗎?”田子照拿出好男不與女斗的氣度。
“我和天雪約好了!彼龥]好氣的拒絕。
“叫她一起來!彼蠓降难垼靡粋船過水無痕。
“你無所謂,人家還不見得會賞你面!箍此煌床謊韉難櫻羲己?端火冒三丈,氣蔣天雪癡情愛錯了人。
“拜托!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做啥!”他吁了口氣,把往事吁到腦后。
“什么叫過去?在天雪的心里,五年還稱不上是過去,更何況從今天起又將延續(xù)到未來,沒有止境!蓖羲己薹薏黄教嫣煅┙星。
情字,惹人華絲染白霜。
“我發(fā)現(xiàn)從以前到現(xiàn)在,你對我一直很有意見。”他們一個是水,一個是火,水火不容。
“誰教你總是傷害天雪!彼f的是實話。
田子照嘴角微微上揚,半晌不出聲。
“怎樣?承認(rèn)了?”
“承認(rèn)什么?你們達(dá)成協(xié)議了嗎?”辛人杰泰然自若地站在兩人身后,冷不防地冒出話來。
“承認(rèn)我的花名簿里容不下她!碧镒诱招箽獾恼f。
“是我容不下你!彼喺。
“這是舊聞了,五年前我旗下的女孩子和你畫清界線的,只有汪思涵一個!边@就是辛人杰欣賞她的地方,眾人皆醉,她獨醒。
汪思涵無時無刻都有顆清晰的頭腦。
“五年后,男人味十足的我還是沒能征服她!彼j喪著臉。
“男人味是沒有,汗臭味倒是頂刺鼻的。”汪思涵刁橫的說。如果言語能置人于死地,她早將田子照大卸八塊了。
“她上輩子八成是只刺猬,碰不得!”他挖苦道。
“你上輩子大概是禿驢,沾不到女人香,這輩子來討債!彼匝肋牙。
“大姊,小弟這廂給你賠不是,望你嘴下留情!碧镒诱沾蚵溟T牙和血吞。
“對了,這份是余力耕專訪的手稿,你先過目,我下午要拿給他看!睂λ牡狼杆土艘粋鐵板轉(zhuǎn)向辛人杰談公事。
田子照不在意汪思涵的釘子,他已滿身千瘡百孔,再多釘一個洞,也不過是痛一陣而己,很短,很輕微,不足以在乎。
“你親筆寫的,我放心!
“走吧!咱們兩個哥兒們吃飯去!碧镒诱辙嗖蛔「锅Q。
“恩涵你不來?”辛人杰期盼的眼神盯著汪思涵。
汪恩涵淺笑,“我想天雪不會想去的!
辛人杰理解地點點頭。
田子照眉頭一挑,轉(zhuǎn)身前拋下這么一句:“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蟲!睔獾猛羲己倍迥_。
浪蕩子!
愛上田子照這個浪蕩子,只能說是活得不耐煩,自討苦吃。
他太沒型了,人沒型、品味沒型、穿著沒型、個性沒型,愛情也沒型。
卻是標(biāo)準(zhǔn)的“四海一家”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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