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坐定，馬車便動起，連聲驚呼都來不及發(fā)出，人已往雍紹白那方跌過去。
沒有重跌，就昰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一歪，眼前沒東西供她抓穩(wěn)，情急下只得攀住雍紹白一條臂膀止勢。
隔著男款的薄衫闊袖，可以察覺袖中胳膊間繃緊，感覺他似乎不太想讓她碰……八成得慶幸阿爹也在馬車內(nèi)，當(dāng)著她家長輩面前，他沒有立即甩開算給她留面子了。
蘇仰嫻低聲道歉，趕忙放開他自行坐好，心里挺不好受。
雍大爺正在發(fā)火，惹他生氣的人自然是她，實話說，從那天離開「清晏館」兩人就處得不太好，至少……至少她是這樣認(rèn)為。
但他生她的氣，她、她也不是沒脾氣，就算他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也睥睨她，她也要把自個兒的路走成一條康莊大道，想跟誰混就跟誰混，活得自在快活。
馬車輪子骨碌碌一動，姑娘家向他歪倒過來，雍紹白當(dāng)真忍得五臟六腑快移位，才沒有趁機張臂用力摟她入懷，畢竟車上還有姑娘家的親爹同行。
她與宣南琮的斗玉，三戰(zhàn)兩勝決輸贏，他是在第二局后半時趕抵現(xiàn)場，而元叔調(diào)來的人手亦在他抵達(dá)后不久便布置妥當(dāng)。
她張揚地贏下第二局，將圍觀群眾的情緒帶到高點，然后在第二局造出另一波高潮迭起，緊緊抓住眾人目光，宣南琮本是仗著人多欺負(fù)人少，她后來也仗著人多徹底欺負(fù)回去。
每每姑娘家意緒昂揚時，眉眸間靈動且犀利的生氣薄發(fā)而出，瓜子臉總亮到讓人挪不開眼，尤其是那雙麗眸，瞳仁兒像兩丸黑曜玉石，異常的美。
適才又見到那樣的她，囂張得萬般自在，贏就要贏到底，讓他越看喉中越燥，竟是……竟是……渴得厲害。
今日先是隱隱期待著馬車將她接來，然后沒見到人來，內(nèi)心失望，隨即又被她與人斗玉的事驚到怒急攻心，趕來東大街，目睹她的意氣風(fēng)發(fā)和飛揚的神采，怒火瞬間被澆熄一大片，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悸動，是從未有過的渴望、
渴望啊……以往他只對玉石有過類似的心緒波動。
每每遇到石中藏珍的玉料，都令他極度渴望，渴望將玉璞完美雕琢成腦中構(gòu)思出來的玉器，渴望到胸中騷亂、指尖發(fā)癢，而這般起伏不定的情懷卻從不曾對任何人生出過。
如今，他卻是對她。
不到兩刻鐘，馬車回到西大街雍家別業(yè)。
一下馬車，蘇大爹按例把閨女兒拋諸腦后，蹦蹦跳跳跟著元叔和小管事去逛倉庫，說是新運來一批玉料，恰好能挑選一塊最硬最難處理的玉料讓他試一試琢玉刀，順道也讓幾位待在帝京的曇陵源玉匠和學(xué)徒們開開眼界，看那把琢玉刀能有多好用。
蘇仰嫻無奈，因為雍大爺完全是投她家阿爹所好，打蛇打七寸，他拿住她爹等同于拿住她，所以……欸，認(rèn)命，只能乖乖跟他走。
隨他進(jìn)含蘊樓，樓外的蓮池里綠葉潤翠，有花含苞待放，從四面敞窗和月洞門蕩進(jìn)的徐徐涼風(fēng)挾帶一股不知名的清香。
蘇仰嫻一進(jìn)樓里就想找事來做，卻被雍紹白一句「過來坐下」給定住。
每次為他煮藥薰洗，她都是坐矮凳上挨在他腿邊，習(xí)慣性使然，想也未想便乖乖斂裙在他腳邊那張雕花紅木矮凳上落坐，沒發(fā)現(xiàn)雍紹白因她這個舉動挑高一道眉，表情有些忍俊不住似的。
坐在這矮凳上，蘇仰嫻自然想到他的指傷，眸光往他右手瞥去，不禁一愣。
「雍爺怎把指上的夾板拆了？」之前他的右手一直掩在袖中，她沒留意，這時才發(fā)現(xiàn)。
他淡淡道：「馬車接不到人，只好讓雙青替我上夾板，弄得太緊不舒服，自然就拆了。」
蘇仰嫻一時間聽不出他話中底蘊，但馬車接不到的人是誰，她是十分清楚的。
咬咬唇，她低頭致歉�！笇Σ蛔 �
「你對不住我什么？」雍紹白問得有些咄咄逼人。
蘇仰嫻頭一仰，心跳怦怦作響，忽地意識到若是單純談話說事，兩人一高一低挨得這么近坐著，實在……不太妙，這姿勢是用來幫他薰洗指傷，真的不適合說話，因為當(dāng)他俯首而她仰頭之際，兩張臉離得著實太近。
但若在此時起身換座位，又顯得太過突兀，好像她深受他影響似的……欸欸，好吧，盡管那是事實，可她還是勉強想矜持再假裝淡定一下啊。
想著他所問的，她訥訥答道：「說好就是來償債的，該還的要還的，該做的事就得做好，今早有事出門、沒留意到是時候該返家了，結(jié)果錯過馬車接送讓雍爺空等，實是對不住�！�
「僅是如此嗎？」雍紹白再次咄咄逼人。
蘇仰嫻又咬咬唇瓣，眸珠略蕩，最后嘆道：「雍爺要我認(rèn)哪條錯，直說便是�！�
他長目微瞇，淡斂的濃睫在眼下形成兩道薄影，像又被激怒。
「你與人斗玉——」
「我明白的！」她驀地?fù)屧挕！肝颐靼子籂敳幌胛也迨帜愀乡g的事，更不要我多事去攪亂你江北曇陵源與南天宣氏之間的利害關(guān)系，當(dāng)日在『清晏館』密室內(nèi)，你已說過了，我、我也不是有意插手，是今日那宣大公子恰恰踩進(jìn)我東大街地盤作威作福，我看不慣，才與他一斗�！�
「我要說的難道是這個嗎？」他語調(diào)陡揚，「那個贏家紅彩，對方把家傳百年的琢玉刀拿了出來，你倒好，想也未想就把自己賠進(jìn)去，你——」
「我沒有賠進(jìn)去。我斗玉斗贏了，沒賠的�！顾甭曈值�，兩手在胸前交叉揮動，急著想跟他說明�！赣籂斣谝獾氖�，我是知道的，宣南琮要求的贏家紅彩是要我跟著他、至死不離，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fā)生，我就是跟著你，直到……直到那被開切成十塊的鎮(zhèn)宅玉石變成你手中大作，然后你指傷完全愈合，直到那時候，我才會功成身退，所以……所以不會讓自己輸?shù)��！?br />
「倘若真的輸了呢？」他瞪視她�！改阆脒^嗎？」
蘇仰嫻還當(dāng)真沒想過。
知道他有意為難，硬逼著她想這種令人頭疼的問題，她眉間染開倔強神色，螓首一垂，閃避他的注視，然后干脆沉默不答。
「看著我�！褂航B白沉聲下令。
她心頭一顫，把唇咬得更緊，仍固執(zhí)不愿抬頭。
「阿妞，看著我……」
這下子不僅僅是一顆心亂顫，蘇仰嫻因他學(xué)起阿爹那一聲昵稱，被他的「阿妞」震得背脊一震，天靈發(fā)麻，從頭到腳都不對勁兒了。
她沒有辦法，當(dāng)真難以招架，只能像被勾了魂一般怔怔抬起臉蛋朝他。
他眼睛像兩潭深淵，引誘她投入其中，然后聽到他慢悠悠問——
「你故意的是不？逮到機會逼得宣南琮不得不跟你斗玉，你要他難看，最好當(dāng)著帝京百姓和同行面前大大出丑，丟盡他臉面，所以今日才那樣高調(diào)張揚，即便意氣用事也要斗得漂亮俐落，要為你帝京流派揚眉吐氣，可在我看來，卻是覺得……你在為我出氣。」
她臉蛋一下子紅了，又想低頭掩飾，卻被他輕扣下巴。
好像不答話不成，她支吾其詞�！浮蠊铀�、他那樣欺負(fù)何老板，還……還縱容隨從罵人，都踩到我東大街地盤上了，不用力踩回去怎么可以？那、那順道幫你岀氣，也是挺……我真的沒要插手你與南天宣氏的事�！顾俅螐娬{(diào)，語氣略顯艱澀。
「南天宣氏的老太爺當(dāng)年與我先祖母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玩伴，后來若不是遇上我先祖父，先祖母很可能就嫁給宣老太爺為妻了�！褂航B白仍徐慢說著�！感闹兴鶒郏笾豢傻�，因此宣老太爺頗愛拿自家兒孫或徒子徒孫與江北曇陵源相比，宣南琮在南天流派年輕一輩的子弟中，治玉的手藝可算頂尖，又是宣家嫡長孫，自然深受宣老太爺重視，宣南琮之所以將我視作治玉上的競爭對手，亦是受了宣老太爺影響。」
他、他現(xiàn)下是在跟她主動解釋？
蘇仰嫻完全沒料到會到這些，也沒料到他會這么做，她先是一臉怔然傻傻聽著，聽到最后眉心很不贊同般蹙起，輕嚷——
「那宣南琮哪里頂尖？還拿自己跟你比呢，比不過就用下三濫的手段，他好意思？」姑娘皺起五官氣呼呼的模樣與平常在外人面前守禮自持落落大方的樣子頗為不同，卻是生動可愛到令人齒頰生香又口中生津。
他喉結(jié)微動，扣住她秀顎的指下意識輕輕挲，嘴角勾揚。
「你不是他的對手。倘若今日斗玉比的是手藝雕工，你必輸無疑�！�
蘇仰嫻臉蛋更紅，不僅僅是因他當(dāng)面道出她的弱項，也是因為意識到他指腹上的粗糙和暖度，弄得她氣息都不穩(wěn)了。
她兀自苦惱，不曉得該不該格開他的手，抑或借著起身狀若無意地避開他的碰觸，她喜歡看他，但靠得這么近，她怕自己會變得很難堪。
「阿妞……」
「��？」聽他又那樣喚，她只覺肚腸里彷佛塞著冰、裹著炭，寒熱交疊。
她從里到外細(xì)細(xì)顫著，他卻似沒心沒肺般笑著——
「今日聽到消息趕往東大街時，我就想，你若斗贏，那甚好，倘若輸了，那也不打緊，我總能想到法子當(dāng)場將你贏回來，宣南琮想把你斗到手，還得問我同不同意�！�
雍紹白雖笑笑的，語氣里卻聽得岀寒意，顯然對她拿岀那樣的紅彩跟人斗玉一事仍相當(dāng)不滿，不滿到她都覺得他的表情像在磨牙，俊龐寸寸逼近，準(zhǔn)備狠狠咬她一下。
然后，她真的被「咬」了。
雍紹白把頭靠近，把臉貼來，把嘴也壓上，就壓著她的唇兒。
不不不——不是只有壓著那么簡單，他是張嘴含吮啊！
她形狀偏豐潤的唇瓣被吮得濕濕熱熱，瞬間泛麻，麻到連頭頂心都跟著發(fā)麻的麻。
她雙明媚眸子驚到忘記閉起，瞠得汪汪發(fā)亮，近到不能再近地緊盯雍紹白兩排輕斂的墨濃密睫，都不知自己的兩丸眸珠快盯成斗雞眼。
當(dāng)雍紹白抬起頭，張開雙目，立時被她迷茫又愕然的神態(tài)逗樂。
他拇指輕輕撫上她的眼角和眉尾，內(nèi)心有些蠢蠢欲動，有些意猶未盡，但很是愉悅，也感到寧和，既蠢動又寧和，看似矛盾卻足以將對她的心思淘澄清楚。
他不說話，嘴角淡淡翹著，像往心里深處靜靜品嘗著什么。
他不說話，莫名被「咬」的蘇仰嫻就持續(xù)傻乎乎瞪著他，直到他像摸夠了她的臉，直接一小記栗爆往她額上輕彈。
額面小小吃痛，她驀然回過神，一手倏地捂著秀額，麗眸仍瞬也不瞬。
「……雍紹白！」連名帶姓地喚。她豁出去了，漲紅臉問：「你、你為什么親我？」
「那你又為何親我？」他好快反問。
「胡說！我哪有！」眸心驚訝一顫。
「你敢說你沒有？」他聲不高，雖是問句，話中卻透出斬釘截鐵的氣味。
「我什么時候親——」蘇仰嫻本來一臉理直氣壯，突然頓住，櫻唇就那么張著，眸底都驚到滲出水氣來了。
雍紹白一指挲過她泛紅的鼻尖，哼笑�！缚磥硎怯浧饋砹耍�(dāng)日在『清晏館』，你在那位琴秋公子的密室中對我干下的事，以為我當(dāng)真無感嗎？」
她偷親他。蘇仰嫻想起來了。
當(dāng)時她確實鬼迷心竅，待意會過來，唇已輕薄了他的。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天啊、天啊，哪里有地洞？讓她把自個兒埋了吧！她已羞慚到臉上幾欲滲血，熱到整張臉快燒起來，他卻大發(fā)慈悲道——
「無妨。你知我是有意的，便可�！�
她聽不太懂，啟唇欲問，無奈「出師未捷身先死」，疑惑未及問出，小嘴又被某位大爺給「咬」了。
她偷親他，他光明正大「咬」回來，還變本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