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關心,都是虛情假意、敷衍表演。筱魚感覺不出來嗎?筱魚又不是智障,她可以感覺到爸媽愛她愛得有多勉強。
媽媽說:“你不用怕,我跟你爸說好了,你住院的時候,我們會幫你請看護,二十四小時有人伺候你,你爸也答應要出錢讓你住頭等病房——”筱魚寧愿狂流鼻涕狂鼻塞也不要手術,跟陌生看護住頭等病房,光想就很凄慘!
廖筱魚的心愿很簡單——有人愛她,陪她吃飯,陪她說話,摟著她睡覺,醒來會在身邊。這樣就好,要求不高。
但是……那個人在哪兒?
如果可以選擇,她好希望那個人是方利澤。
看到方利澤對江紫薇的好,她羨慕!
三百六十五天都過去了,她仍是個不重要的配角,只是目睹王子跟公主戀愛的局外人。如果江紫薇也愛方利澤就好了,偏偏!
廖筱魚停下腳步,拽住書包,朝天空喊出她的憤慨。
“她是個劈腿的壞女人!狈嚼麧桑∧惚康!
一連三天大雨,這天又是冷雨淅瀝的早晨,方利澤備妥雨衣,在保溫瓶中裝好泡給女友喝的姜茶,正要出門就接到江紫薇電話。
“今天有事,我自己去學校,你不用來接我!
“什么事?我載你過去。”
“……不用了,我爸會載我!
方利澤穿上雨衣,自行騎車前往學校。
臨到校門口,想著紫薇可能來不及買早餐,又繞去豆?jié){店。
他身上只有五十元,這是一整天的餐費,他決定省下來,跟老板點了紫薇最愛喝的豆米漿,這是將豆?jié){跟米漿混合一起的熱飲。
紫薇說她愛豆?jié){的豆香氣,又愛米漿濃厚的口感,在無法選擇下,便愛上了這款豆米漿。
方利澤一想到她,嘴角就上揚了。等等,她那么瘦,只喝這個營養(yǎng)不夠。
想了想,又加點了一個飯團。這樣他今天就必須餓到晚上去披薩店了,但沒關系,他是男人嘛,為心愛的女人餓幾頓算什么。
老板掀開飯桶蓋子時——他肚子咕嚕響,好香,好餓。
熱蒸氣隨之噴涌,在霧蒙蒙之后,方利澤看見他們。
方利澤僵住,感覺全身血液都從腳底流掉了。
店里的角落位置,坐著兩個認識的人……
江紫薇笑得很開心,她跟喬安貴正享用滿桌餐點。
方利澤慌亂地付錢,閃至騎樓一隅,瞪著那兩個人,手中飯團熱燙燙,冷空氣襲面,雨飛進屋檐,他心跳急狂,思緒混亂。
江紫薇跟喬安貴?為什么會——
彷佛被定住,方利澤無法動彈,只能瞪著他們。
確實是喬安貴,常欺負他的喬安貴,而他的女友和他在一起,笑得那么燦爛。這是背叛!背叛那飛入屋檐的雨絲,像利刃,冰冷冷割裂他。
忽然,有人扯住他衣角。
他回身,看見廖筱魚。
筱魚問他:“看見了的?”快醒來,你這個笨蛋,我早就發(fā)現了。
“關你屁事。”他氣惱,脹紅面孔。
她推了推大眼鏡,指著他身旁,被他擋住的醫(yī)車。
“我可以牽車嗎?”筱魚買好早餐,就看到他神色悲慘,站在她腳踏車前,一直往店里瞅。
方利澤讓開,筱魚牽腳踏車出來。
“啊!蓖蝗,她被用力一扯,變成人肉盾牌,擋在某人前面。
方利澤隱在她身后,蹲在腳踏車輪邊。
喬安貴跟江紫薇走出來了。
喬安貴拿出車鑰匙,打開停在店前的銀色保時捷,拉開車門,比個華麗的邀請手勢,紫薇像備受愛寵的公主,笑咪咪上車,坐好。
跑車發(fā)出囂張的引擎聲,轟地往山坡上疾駛……方利澤站起來,筱魚看他臉色鐵青。
本來見他看到奸情,筱魚很爽的,但他現在表情冷峻,教她很不安。
“那個……我請你吃早餐?隨便你點喔。”不知怎么安慰他,硬是擠出這句話,方利澤卻目光兇殘瞪她一眼,教筱魚連退兩步。
“隨便我點?有錢了不起喔?”
“嗄?我只是看你很慘……”
“什么?!”
“你被她背叛,我想安慰你!
“你還講?”
筱魚越急越錯,她慌亂地搓著左邊耳垂,又掐又揉,滿臉通紅!澳悴怀砸矝]關系,當我沒說!
“給你!”方利澤抓住她手,將飯團、豆?jié){全塞給她。轉身,跨上機車就走。
“等一下!”筱魚追去。
他殺人目光射來,筱魚鼓足勇氣問:“我……我腳踏車輪胎破轟(風),你反正要去學校,順便載我?”同班同學,順水人情,這要求不過分。
他看著筱魚,又看看坡道上高聳的學校,好那個地說:“運動一下吧,這么胖,難怪輪胎會破風!毙那閻毫樱v話刻薄。
筱魚愣在原地,看他發(fā)動機車,咻地駛上山坡。
“嫌我胖?……還給我飯團!”她朝他的背影罵道?蓯簹G,打開塑料袋,狠咬一口飯團泄憤。
方利澤心頭堵著,滿腦子疑問,但走進教室,見到江紫薇,一句都問不出口。
喬安貴呢,囂張地坐在另一旁桌上,跟一群麻吉的男同學打鬧。
方利澤混亂地想,紫薇為什么跟喬安貴吃早餐?為什么騙他是爸爸要接送?為什么要坐喬安貴的車?因為天氣太冷?因為下雨?
方利澤困窘,自卑慚愧著,不能問也不能怪她。
都是他能力不好,沒讓紫薇舒適的坐車上學。能怪她嗎?能問嗎?萬一問了她說要分手,他會同意嗎?他能失去她嗎?
不能。
絕對不能。
絕對不能。
窗外杜鵑花艷紅紅地在雨中開著,在霧中美麗著。
紫薇烏黑柔軟的發(fā)絲,白潤側臉,嬌弱清瘦地坐在靠窗位置,恬靜地低頭讀書。我還是要問,我的女人我當然可以問!
方利澤走過去,站在桌前。
“你——在看什么?”
“《漂鳥集》。”是泰戈爾的詩集。
“吃早餐了嗎?”
“吃過了……”
“跟你爸吃的?”
“欸……對啊!彼抗忾W爍。方利澤心痛,不敢問下去!俺赃^就好!苯又贸霰仄。“幫你弄了姜茶!
“謝謝。”
謝謝?他心酸地挑起一眉。是啊,最近她對待他的方式很客氣,給的笑容也很勉強。變心了嗎?
方利澤黯然地回到座位。
一會兒,氣喘吁吁的廖筱魚走進教室,她走好遠又爬上坡,喘得要死。
她的座位在方利澤后面,這時,附近沒人,筱魚偷偷戳他的背!拔梗俊
“干么?”他回身瞪她。
“你有沒有吻(問)江紫薇?你跟她還豪(好)吧?”
“口齒不清就不要講話!斌泗~低聲說:“跟你說,我常看到他們在一起……”
“我知道!彼蟮。
“你知道?”
“當然,她都有跟我報備……下雨天我怕她冷,是我要她坐車來的!彼麗勖孀樱吨e道。“喔!毙男剡@么寬大喔。
筱魚拿出他給的飯團啃了幾口,忍不住又拍拍他的背。
又怎樣了?方利澤回身怒視。
筱魚不解!安粚Π,你已經知道她要搭喬安貴的車,那剛剛那么驚訝躲在我后面干么?”這個死牙套妹,方利澤更用力狠瞪廖筱魚,有股沖動想掐死她。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兇狠,筱魚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趕緊改口。
“我了,不用回答,當我沒問!笨蓱z的方利澤,被騙了還否認,這樣都不分手喔。
廖筱魚試著轉移他的心情,很好心地跟他說(當然是口齒不清,口水都快流下來的可笑表情),總之,她好努力咬字清楚地說了很長很長、方利澤卻聽到頭爆痛的一段話。
“這個周家飯團真的很好粗(吃),可惜就是糯米弄得太硬,下次你舔(點)的時候可以叫他們糯米包。ㄉ伲┮稽c,這樣吃起來,跟里面餡料會打(搭)配得很好,口感更唱(贊),而且也不會吃到長(脹)肚子,還有如果你想粗(知)道,揪(周)家飯團的咸死(酥)餅最好吃了,你下次可以點來粗(吃)扛(看)看……我最愛豬(吃)咸死(酥)餅……”停,聽不下去了。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好啊!
“為什么裝牙套還能講這么多話?”
“……”意思是?
“閉嘴,謝謝!
“閉嘴,謝謝!
“喔。”筱魚閉嘴,想了想,又張嘴!拔抑皇恰
“閉、嘴!备劫泧绤栆坏桑泗~搗住嘴,不敢說下去。
但是,過一會兒,她又敲他的背,方利澤翻個白眼,這笨蛋是智障嗎?聽不懂人話嗎?他猛一回身,看她用力搓揉左耳,脹紅著臉,指著桌面的筆記本,上面寫著一行字——其實我從剛剛就一直想跟你說……你褲子的“石門水庫”沒拉。
X!今天是世界末日嗎?
他轉身,趕緊拉上拉鏈。
周日夜晚,方利澤的媽媽王淑女,站在醫(yī)院附設的便利商店外。
她身形干瘦一身穿藍色病人服,外面罩著寬大棗色外套,頭上是因化療稀少的短發(fā),腳下是廉價塑料拖鞋,一雙細長眼急切地尋覓獵物。
每逢年輕人買完東西結賬出來,王淑女便沖上前去。
“不好意思,發(fā)票可以給我嗎?”王淑女拜托道。
“好啊……拿去!蓖ǔD贻p人會大方給。
另外,還有些人隨手將發(fā)票扔在地,她也會趕快跑去撿。
稍后,她坐在用餐區(qū)。用餐區(qū)禁止病人進來,她會收攏外套,遮掩病人服,假裝不是病人。東西貴,她不點餐,只是注意附近用完餐點的空盤。那里頭有時會有揉掉的發(fā)票,她也趕緊撿取。
王淑女喜歡收集發(fā)票,窮困日子里,每張發(fā)票都代表一個希望。
方利澤在用餐區(qū)找到媽媽,看她不顧臉面四處收集發(fā)票,這習慣進了醫(yī)院變本加厲,他看著心酸“媽,這很難中啦,我們回病房……”
“只要讓我中個兩百萬,我們就發(fā)了。”
兩百萬一直沒來,倒是中過幾次兩百元。
這時,王淑女注意到堆放待洗碗盤的餐車輪下,有張疑似發(fā)票的紙張,她沖去搶,方利澤攔阻!拔襾怼狈嚼麧膳苓^去,蹲下來推開餐車,將團綴的發(fā)票抽出來,這時,他看到一雙球鞋“方利澤?!”那人充奮地喊他的名。
聽到熟悉的聲音……不會吧?他暗罵粗話,方利澤抬頭,看見仇人喬安貴,他身邊站著雍容華貴的喬媽媽,他們來探望住頭等病房的姑姑。但凡見到方利澤出丑,喬安貴的表現就很瘋狂,連聲線都會拔高幾度,彷佛怕沒人聽到似地!
“我不知道你愛收集發(fā)票!眴贪操F轉頭問媽媽:“剛剛買東西的發(fā)票呢?給他吧,這我同學”
喬媽媽打開Hermes包包!班,我找看看……好像扔了!狈嚼麧赊D身就走,喬安貴大聲嚷。
“喂,別走,我要拿發(fā)票給你啊,你連地上的都撿了,方利澤?”方利澤走回媽媽身邊。
王淑女好奇地問:“那是誰?!”
“不知道!彼瓔寢屪,但喬安貴一直喊,幾乎手舞足蹈地呼喚他。
王淑女頻回頭望!八芗余福诮心銡G!
“她是從精神病房跑出夾的。方利澤假裝若無其事,強忍怒火,不讓生病的媽媽知道:他有預感,明天到學校,喬安貴不知又要怎么笑他了。
唉,他不怪媽媽讓他出丑,他也會收集發(fā)票。他很想發(fā)財,想從貧困生活抽身。
只是啊,他從不在紫薇面前撿拾發(fā)票,他竭盡全力在她面前保持形象,這形象卻有人迫不及待要摧第二天去學校,喬安貴果然向同學大聲疾呼,把不要的發(fā)票捐給方利澤,還把方利澤撿地上發(fā)票的事用力廣播。
“方利澤需要錢,我們幫他,他連扔在地上的發(fā)票都撿!”
“喬安貴!”方利澤拽起椅子砸他,喬安貴來不及躲,被椅子扔中,跌在地上,他的臉頰流血同學驚呼。
江紫薇沖去,拿手帕幫喬安貴擦血,回頭瞪方利澤。
“你干什么?他流血了!”喬安貴握住江紫薇的手!拔覜]事!眱扇俗匀挥钟H密的舉動,暴露在大家面前。
同學們竊竊私語,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