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飛濺,那名粗壯男人奄奄一息、動也不能動,幾分鐘還前拿著刀子的那只手此時呈現(xiàn)一個極古怪的角度,像被打斷了。
「不要打!住手!別再打了!你會把他打死的!」再不制止,真的會鬧出人命!袁靜菱把抱在懷里的小鐵盒塞給母親,沒時間多想,纖瘦的身軀已急沖過去。
「小菱!」阮香妹放聲尖叫的同時,袁靜菱兩只小手早就一把抓住男人猛揮的右臂。
那力道強悍得驚人,不是她能壓制的。
「住手!住手。 归]眼急嚷,好怕自己會被甩飛出去,袁靜菱牙一咬,突然張開手臂將他合身抱住。
她小臉緊貼他胸前,兩只細瘦手臂以捆抱方式用力摟住那具溫熱妄動的男性身軀,低聲喃著:「別打了!拜托,求求你,別再打人,別打了……」
男人定住不動了。
袁靜菱細細喘氣,感覺對方微灼的喘息噴在她的頭頂上方,而她臉蛋所貼靠的胸膛正隨著每下呼吸鼓動,規(guī)律地、沉沉地起伏著。
他停止了……真的住手了……
「唔……嗚……」驀然間,倒在地上的歹徒發(fā)出一連串呻吟。
神智忽然被拉扯回來,袁靜菱迅速抬起小臉,張大眼睛,極近、極近地望進他隱晦的眼底。男人正垂首盯著她看,那種若有所思的古怪目光讓她意識到——她此時的舉動似乎造成他莫大的困擾!
「對不起!」兩手猛然被電到一般撤得好快,她往后跳開,秀致臉蛋脹得通紅。
甩開額前亂糟糟的頭發(fā),男人眉峰略蹙了蹙,雙目細瞇,彷佛對她的道歉和陡收雙手的舉動很不以為然,不禁朝她邁近一步。
「不準動我女兒!跟你拚了!」
袁靜菱嚅著唇正要說些什么,誰知道,這一邊好不容易終于克服腿軟的阮香妹突然發(fā)狠地沖過來。
以為寶貝女兒仍身在險境,哪里有功夫去弄清楚事情發(fā)展到何種階段?阮香妹邊撂狠話,整個人已經(jīng)邊跳到陸克鵬背上,兩只因長期勞動而練得挺有力氣的手臂還緊勒住人家的頸項!
「敢動我女兒,恁祖媽厚你死!我咧※○#◎*——」國臺語交雜,后面還爆出好長一串越南話。
「媽——」袁靜菱不禁驚呼,腦中一陣暈。
今夜還真是……真是「歹戲拖棚」!
唉……
*
幾條街外的中山分局在接獲報案、派員警抵達時,一開始還以為搶劫的歹徒是一名身材嬌小的中年悍婦。
后者趴在別人背上意圖勒昏對方,一名少女撲過去急著要扯開婦人的手,三人擠在一塊兒有夠亂,但,怎么看都是那名婦人最具攻擊力。
「小姐,妳看一下,如果沒其他問題,在底下空白的地方簽名就可以了!狗志执筠k公室里,警察先生將一份筆錄移到袁靜菱面前,請她確認內(nèi)容是否無誤。
袁靜菱輕應了聲,逐字看著那份筆錄。
坐在女兒身旁的阮香妹神情很無辜,第一次進警局讓她感到極度不安,忍不住又對眼前的年輕員警碎碎念起來。
「事情是有誤會沒錯啦,就是有客人搶我的錢,有兩個客人跑掉沒付錢,沒跑掉的客人又幫我們把錢搶回來,然后痛打搶錢的客人……」說著,眼睛偷瞄被帶到長桌另一端作筆錄的男人,聲音不由得壓低了!肝遗畠翰慌滤琅苋ケё∷滤徊恍⌒陌讶思掖虻弥貍恢,我就怕女兒被掃到﹃風臺尾﹄,怕他把我乖女兒一起打下去,所以才跳到他背上……是誤會啦,我其實很感謝他幫忙抓壞人,不是故意把他脖子勒得紅紅的……」
不止紅紅的而已,媽媽當時急著保護她,力氣之大勒得他張口凸眼、整張臉脹成豬肝色,都快沒辦法呼吸了。袁靜菱心緒浮動,輕斂的雙眸也不受控制地覷向長桌另一端。
她剛才偷偷瞄到他證件上的資料了。
陸克鵬。
她喜歡這個名字,酷酷的,有他的味道。
他揍人時那股狠勁教人不寒而栗,卻沒對媽媽出手,盡管脖子差點被勒斷,那時的他只不過想擺脫糾纏,沒想進一步傷害誰。關于這一點,袁靜菱內(nèi)心感激萬分的同時,淡淡迷惘也揮之不去,眼角余光就很難不往他身上飄移了。
此時的他又擺出一副酷樣,員警不知問了什么,他嘴角略帶譏諷地勾了勾,愛理不理的。
唉,非得這么難搞才行嗎?袁靜菱暗暗嘆氣。
像是察覺到她的探究,又像那聲嘆息真?zhèn)鬟M他耳朵里,男性峻臉忽然一撇,隔著長桌,那兩道深幽目光精準地攫住她的凝注。
心音「咚咚」兩響,微麻的溫潮從頸后傳到她秀氣的耳廓,在頰面似有若無地暈染開來。他的神情很怪,幾秒鐘前的嘲弄模樣已不復存在,薄唇淡抿著,彷佛抓到她在偷覷他是一件值得再三深思的事,得好好想個清楚明白。
袁靜菱在紅潮淹沒臉蛋前,粉頸一垂,讓齊耳的烏絲隨著低頭的動作滑落,柔順地掩住兩頰。
這一邊,阮香妹沒發(fā)現(xiàn)乖女兒和男人之間的「眉來眼去」,還繼續(xù)「盧」著年輕員警!妇煜壬戮褪沁@樣,我們是受害者,那位先生也是受害者,總之說來說去,大家都是受害者,所以你去跟他講一下,叫他不要告我啦!大不了他以后上我攤子吃東西,我都不收錢就是了!
年輕員警被「盧」得很無奈,不得不出聲安撫。「報案的是妳們,只是嫌犯被揍得送進醫(yī)院,才請妳們過來協(xié)助制作筆錄的,沒有人要告妳們啦!」
「媽,沒事的。別緊張!乖o菱在筆錄上簽了名,握握母親的手,眼睫一抬,竟又和男人專注的眼神接個正著。他打算盯著她看到地老天荒似的,稍稍不同的是,峻臉多了抹似笑非笑的味道。
奇異的溫潮再次卷土重來,從頸后襲擊到雙腮,她莫名紅了臉。
阮香妹還要說話,一名挺有老鳥架勢的資深員警在這時走進大辦公室,一看到大剌剌坐在長桌尾端的陸克鵬,怪聲怪氣地劈頭就說——
「怎么又是你?嘿嘿,陸公子很閑嘛,三餐加宵夜都趕來警局報到。這次發(fā)生了什么事?開車撞人?拒絕臨檢?吸毒?強奸未成年少女?私藏槍械炮彈?還是持槍搶銀行?啊,不好意思,我忘記陸公子家里多的是錢!有個有錢的老爸真好啊,哪里需要搶劫呢?你說是不是?」
陸克鵬臉色一沈,利眼微瞇地掃向滿嘴酸話的資深員警,后者已經(jīng)走近,伸手拿過另一名員警幫他作的筆錄,隨意翻了翻,隨即略嫌夸張地怪叫起來。
「搶攤販我哩咧!這種小本生意賺的血汗錢你嘛搶得下去喔?少爺你是搶好玩的吧?啊啊啊……不好意思,是我看錯了,原來搶攤販的不是你!哈哈~~不錯嘛,見義勇為喔,打人還可以打得很理直氣壯,不過只是把人家打得送醫(yī)急救而已,沒打死人,你會不會覺得不夠痛快?」
充滿挑釁意味的輕蔑語氣讓袁靜菱渾身不舒服,盡管人家并非針對她,還是讓她胸口窒悶,像被誰用力掐住心臟似的。
陸克鵬擱在大腿和桌上的雙手緩緩握緊,深捺的下顎繃著,薄唇拉作一直線,瞳底刷過陰狠的輝芒。
老鳥員警臉色也變了,拍桌,口氣陡硬。「啊是怎樣?瞪什么瞪?手握成拳頭干么?想打人?」
「謝謝你的幫忙!」
如平地一聲雷響,少女清雅聲嗓盡管說得又急又亮、掀起眾人一陣錯愕,仍是相當好聽。
在場所有人,包括坐在報案柜臺的值班警員和三、四位忙著手邊工作的警局人員,皆不約而同地掉過頭來,好奇地看著突然起身鞠躬、嚷得好響的袁靜菱。
她鄭重道謝,對住陸克鵬彎腰九十度,柔軟青絲再次滑到腮畔。
停頓三秒后她才直起腰,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母親八成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怔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而接受她道謝的男人表情也怔怔然的,眼底湛動著什么,直勾勾鎖定她。
深吸了口氣,她臉容微微透暖,沈靜又說:「今晚真的很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幫忙,媽媽辛苦賺的錢會被搶走,我也可能會受傷……媽媽和我都很感謝你的!
被點到名,阮香妹像坐到通電的椅子般,驀然一跳。
「呃……啊,是啊,我和我乖女兒都很謝謝你!帥哥,我看你三不五時就來吃宵夜,應該挺喜歡我這種傳統(tǒng)越南風味的,以后你來,我免費請你吃好料,不收錢啦!」吃人嘴軟,給帥哥吃她的阮氏美食,讓帥哥完全放棄追究差點慘遭她「重手勒斃」的這件烏龍事!
袁靜菱對母親露出笑容,像是感謝母親適時相挺,那笑靨也毫不吝惜地給了陸克鵬!肝覌寢屵有很多私房菜喔!為了感謝你,全部免費任你點,讓你吃到飽!
這感覺……好奇特。
瞪著她們母女倆,陸克鵬的心情有如搭云霄飛車般高低起伏著,前一刻滑到底端沈悶得很,這一瞬卻往高點直沖,喚起某種愉悅的驚奇。
那愉快的感覺在內(nèi)心持續(xù)累積,云霄飛車脫軌了、往上飆升,猛地沖出厚重的云層,耀眼的光輝從大大的破洞中射進,射中他的胸口。
他目光沒辦法離開那張清秀的少女臉龐。
不為什么,就是沒辦法。
刻意的挑釁、冷言冷語和惡意對待,不過是旁人在瘋狗亂吠,除她以外,周遭的人事物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有這么想親近她嗎?
一個與他極相似的聲音在耳邊低問。
都大半年了,自第一次見到她之后,就一次次往她家的小攤子跑,原來不是單單想吃她母親拿手的越南美食,他還想……他其實是想……想試著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
他想親近她,想得都快發(fā)瘋了。
她才是他這大半年來鎖定的目標。
她選在這時候向他道謝,當著大家的面,嚷得那么響、那么清亮,做得那么高調(diào),根本是有意回護他。
心愉難以言喻,有種說不出的巨大興奮。
他握緊的十指已放松,峻臉的棱角有淡淡的模糊感,嘴角竟也滲出一抹勉強稱得上是微笑的弧度。
「我喜歡私房菜吃到飽!顾峥岬,嗓音略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