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喉嚨痛、胸口是燒灼的悶痛,這是氣爆造成的后遺癥嗎?
她全身都在痛,而且很熱,熱到快燒起來了……
呃!不對,謝明朗呢!
他明明覆在她身上,擋住氣爆造成的沖擊和熱氣還有噴飛的殘骸,他肯定傷得比她更重,她得去瞧瞧他。
突地,涼涼的東西往額頭一覆,接著擦拭起她發(fā)熱的頸子和后背,竇青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她勉強撐開一點點眼縫,以為自己身在醫(yī)院的燒燙傷病房,醫(yī)護人員正在照顧她。
可是入目的卻是老舊的紗帳,紗帳上有個雞蛋大小的破洞,被用一塊白布打上補丁。
然后,她看見頭頂上的房梁,房梁上面是一片疊一片的瓦片,而墻壁是用青磚砌成的,看來有些年月了,有些青磚已出現(xiàn)裂痕又用泥巴糊上,此外還有一扇井字窗,上頭糊著淺紫色的窗紙,窗紙褪了色,有些地方泛著白。
是她在作夢嗎?
還是有人在惡作劇?
這時有人將躺在床上的她半扶起身,喂她喝了好幾口苦到舌頭發(fā)澀的中藥,因為家里是開中藥鋪的,她多少喝得出是藥,很苦很澀,沒加蜂蜜和甘草。
吃了藥后的竇青青又沉沉睡去了,等她再清醒已是三天后的事,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
“二哥,大姊會不會死掉?”
糯糯的童音帶著很濃的鼻音,好似哭過了,又勉強忍住不哭。
“胡說,大姊吉人天相,你不要亂聽別人說的話,他們都見不得我們好,巴不得我們家倒楣!”
另一道聲音雖然也是童音,可顯然少了糯氣,多了一些氣憤的軟音。
“可是大姊睡了好久都沒睜開眼睛,二哥,我好怕!大伯、二伯都說大姊挺不過去,叫我們別白浪費銀子請大夫,賠錢貨一個還救什么……”
小一點的男孩嗚嗚地哭起來。
“別聽大伯、二伯的,他們瞧不起我們又怕我們發(fā)達了,大姊只是太累了,多休息幾日便會好了……”其實他也很擔心,所以才寸步不離的守著,就怕大姊真的一覺不起,再也醒不過來。
“但是……”
“沒有但是,我們聽馬大夫的,他是鎮(zhèn)上最好的大夫,他說大姊只是撞破了頭,血流得比較多而已!
一想到滿地被血染紅的青草,年紀大點的男孩身子顫抖了一下,戰(zhàn)栗不已。
“嗯!聽大夫的!陛^小的男孩重重一點頭。
手指頭動了一下的竇青青感覺自己的手變小了,她不確定地又動了幾下,發(fā)現(xiàn)手真的變小了,據(jù)她推測,這應該是七歲到九歲左右的小女孩的手,且這雙手的指腹和手心十分細滑,沒有繭子,應該不曾做過粗活,是被嬌養(yǎng)著的。
她猜得沒錯,這具身軀的原主便是今年九歲的霍青梅,底下是大弟弟霍青云,七歲,五歲的二弟弟霍青風,以及一足歲的小妹妹霍青霜,她父親是中了秀才卻反被趕出家門的霍家老三,還被家人嘲諷是窮酸秀才。
至于為何中了秀才反被分家單過呢?這又是一筆說不清的糊涂帳,只能說利益當前無手足。
“二哥、二哥,你看大姊,她張開眼睛了!”霍青風很興奮的拉拉哥哥霍青云的手,指著床上面無血色的大姊。
“你又在胡說什么,大姊她……啊!大姊,你醒了?”驚喜不已的霍青云咧開嘴叫道,忍不住直接蹦跳上床。
看著小猴子似跳上床大吼大叫的兩個男童,竇青青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你們……是誰?”
略帶沙啞的聲音一出,兩兄弟同時一怔,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像是嚇到了一般,頓時又跳下床。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小心翼翼的靠近,不敢大聲地問著:“大姊,你不記得我們了?”
“你們是?”她假裝一臉困惑。
“我是青云,他是青風,我們是你弟弟,還有個妹妹叫青霜!被羟嘣萍敝鸭依锏娜硕冀榻B一遍,希望大姊趕快想起他們。
“我發(fā)生什么事了?頭好痛……”撫著頭,她摸到纏了一圈又一圈的棉布條,而她兩只細白的小手有明顯的擦傷。
霍青風聞言搶話,小拳頭一握,忿忿地揮著!斑不是大伯家的大寶,爹要進城考舉人需要銀兩,拜托祖父從公中出銀子,可是爹光是秀才就考了三回,他們不相信爹會一次中舉,不肯出銀子,讓爹自己想辦法……”
“然后呢?”
看了看四周的擺設,再瞧瞧自己養(yǎng)得豆腐般的嫩白小手和一身的傷勢,有擦傷割傷撞傷,卻沒有半點燒傷,竇青青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認她已非原來的自己,而是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姊姊。
以前,她很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一同玩耍,不論爭吵或歡笑都有人分享,覺得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如今她也有弟弟妹妹了,看起來十分乖巧,她會好好疼他們,讓他們過上好生活,走上對的路。
只是……她人在這兒,那謝明朗呢?
霍青云接著說:“爹氣不過就找大伯、二伯理論,大伯、二伯卻像是早就準備好等著爹娘來鬧似的,開口就說分家,他們說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分田地給他也種不了,不如直接給銀子!
“給了多少?”她問。
“四十兩!
說到這,霍青云、霍青風氣得淚流滿腮,明明均分也該有七十兩的。
“不分家前咱們總共有多少畝田地?”
從她這幾天隱約聽到的話語判斷,這四十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加上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的花費,那一定是捉襟見肘、不夠花用,更別提還要養(yǎng)活一家六口人。
“三十二畝!
“一畝田可換銀兩幾許?”
“下等田六兩、中等田九兩、上等田十二兩,而我們有八畝上等田、十畝中等田,四畝下等田,還有十畝沙地……”
“十畝沙地分了嗎?”
竇青青想到沙地可以種瓜,她最喜歡果肉紅澄澄的西瓜,汁多又甜,西瓜皮能腌成腌菜,配粥、煮湯都好吃,也能用在蒸魚上,魚肉吃起來會特別鮮美。
“還沒,沙地太貧瘠了,根本種不出糧食,全是沙子,大伯、二伯一直想推給我們,讓我們吃虧!”
大伯、二伯真的太壞了,水都留不住的沙地怎么種植糧食?而且再貧瘠的地,一年也要繳一百文稅金,十畝沙地就是一兩,分明坑人!
“青云,你去跟爹說,把那十畝沙地要過來!敝灰廊绾畏N植,變廢為寶,銀子就能滾滾而來。
為了控管好蔬果的品質(zhì),竇青青曾下鄉(xiāng)看農(nóng)民怎么種地,同時收購他們的菜蔬,農(nóng)民們看她如此熱情又善良,還愿意免費下地幫他們采收,不怕辛苦不怕累,于是每個人都不吝嗇地教她施肥、翻地、播種、授粉什么的,想到什么就教什么。
而竇青青也是樂于學習的好學生,她把每個人所教導她的東西都整理成筆記,試著在自家后院將原本曬草藥的空地改成菜園,種起南瓜、黃瓜、哈蜜瓜、西瓜和番茄,還嫁接了兩棵水梨樹和蘋果樹,種了一排葡萄和百香果以及一棵可可樹。
不過這些植物的主要照顧者是她爺爺,有爺爺?shù)恼疹,這些植物長得還不錯,誰讓她忙于餐館的事,回到家往往都晚上十一、二點了,最多早上起來澆澆水,摘幾片枯葉,看有沒有長蟲,發(fā)現(xiàn)有蟲就一把捏死,觀察一下蔬果的生長,除此之外還真沒心力照顧。
“為什么?”霍青云苦著臉,不懂為什么要沒用的沙地。
“是呀,為什么?我的閨女呀!你受苦了,一醒過來就犯糊涂了,我苦命的閨女呀……”
嚎啕聲如蠻牛咆哮,震耳欲聾,肉肉的雙臂緊緊抱住瘦了一大圈的女兒。
“我、我不能……”呼吸。
她抱太緊了,兩團肉迎面而來,她的頭臉頓時陷入軟肉之中,窒息感讓竇青青差點喘不過氣,她掙扎著將人推開些才能大口喘氣。
“都是那殺千刀的,居然慫恿大寶那孩子想把銀子搶回去,說是給大寶成親用的聘禮,缺心眼的大寶信以為真,便當銀子是你拿的,心那么狠呀!一把將你推倒在地……”
原本摔倒頂多擦破皮而已,不會太嚴重,偏偏霍青梅摔倒的地方是個斜坡,又沒什么草,都是尖銳的石子,她就這么滾呀滾的滾得遍體鱗傷,直到頭撞到拱出地面的石頭才停下來,血流如柱,昏迷不醒。
“閨女呀!別擔心,娘為你討回公道,把你大寶哥打了一頓,又把你大伯母、二伯母罵得狗血淋頭,讓她們拿了二兩銀子給你看大夫,咱們是沒他們膀粗腰壯,可咱們有理呀!有理還怕她們咬人嗎?”周氏頭一抬,氣勢如虹。
她好崇拜呀!原主的娘親太剽悍了,這才是為母則強的標竿,有這樣兇悍的娘,走到哪都無所畏懼。
竇青青一雙眼睛澄亮發(fā)光,對周氏這張保護網(wǎng)十分滿意,是居家必備的“惡犬”,誰敢使壞心眼就咬住不放,甚至咬下一塊肉來!
“嗯!娘,那十畝沙地……”
沒等她說完,一只肉多的厚掌往她額上一貼,看她有沒有發(fā)燒。
“沒燒著呀!怎么滿嘴胡話?”那些沙地根本不能種,拿來干什么,想到那些廢地不長糧食還得交錢,周氏就想發(fā)火。
“娘,反正不拿白不拿,爹是秀才老爺了,他名下的田地免繳稅,咱們拿了沙地也沒關系,請人種些花生、黃豆也行,花生、黃豆能榨油,黃豆還能做豆?jié){、豆腐,虧不了……”
“花生、黃豆真的能榨油?”周氏一臉驚訝。
看到原主的娘滿臉訝異,竇青青心里驚了一下,難道沒人知曉花生、黃豆能榨油?
“真的!
“那十畝沙地……呵呵呵!人家不要咱們就撿來用!敝苁弦粡埬樋煨Τ删栈,有點貪財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
“娘,不過我想要種西瓜!眲e人無,而我有,那便是商機。
“可是花生、黃豆能榨油呀!”多好用。
“種西瓜剩下來的邊角就夠用了,我們家才幾口人呀!用不著那么多的油!蔽鞴喜墒蘸筮能種黃豆、花生,秋天再收一次,只要下夠肥便能豐收。
“好,娘聽你的,不過你怎么變伶俐了?張口一來連娘都說不過你!
周氏一喜一憂,喜的是女兒聰明了,腦子變靈光,憂的是女兒突生異變,會不會對她的身子不好,畢竟都說什么太聰明會出事,丈夫說過那啥慧極必傷的。
養(yǎng)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天下父母心呀!總是多擔心,始終放不下心,憂這煩那的難以心寬。
“這一撞,撞開竅了,把女兒的慧心、智巧全撞歸位了,還能不聰明過人嗎?”她自吹自擂,把自己捧上天。
周氏聞言得意地仰起臉!罢f的對,還真是虎父無犬子,你父親是秀才,當女兒的能差到哪去?偏有那些短視的,認為你爹考不上舉人,鬧說什么一年一年的供著不知要花多少銀兩,甚至索性撕破臉皮把咱們?nèi)糠殖鰜,省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br />
“娘,別氣了,以后銀子我來掙,養(yǎng)爹和娘,以及弟弟妹妹!彼龝荣嵉谝煌敖,把她的秀才爹推向仕途。
之后,三十二歲的竇青青成為年方九歲的霍青梅,一名窮秀才的女兒,而原主的娘比她還小上幾歲,她內(nèi)心萬馬奔騰,最后還是克難地跨過那道坎,認了這個娘。
“賣西瓜了,又香又甜的大西瓜,不僅肉多汁甜,還是你們前所未見的西瓜!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人生第一回大開眼界,擦亮你的眼睛仔細瞧,看看我們秀才老爺獨樹一格的西瓜!快來買喔!手腳慢了就買不到——”
霍青梅想要種的西瓜真的種出來了,打一開春就全家大動員的忙活,一直忙到瓜熟。
要種這些西瓜可真不容易,先是老爹想辦法托人買來西瓜種子,催芽后還得鋪上稻草保暖,等長出了三四片葉子,才能往沙地上種。
此外還得授粉、追肥、注意沙地的溫度和排水,還要瞞著老家那群人,簡直把一家人折騰到不行。
而且她種出的西瓜還和別人不同,圓的西瓜不稀奇,眾人早就見慣了,可正方形西瓜、長方形西瓜、三角形西瓜,還有心形西瓜,有誰見過?
她讓人做了木匣子,當西瓜長到一定的大小后便將西瓜放入木匣子內(nèi),讓西瓜貼著木匣子生長,如此就能長成她要的西瓜樣子,不只新鮮有趣,運輸上也比圓的西瓜方便,能載的量更多。
因此當霍家載滿西瓜的牛車一往集市上最熱鬧的一角停放,搭配霍青梅的吆喝,馬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指指點點地往前靠攏。
“這……這是什么東西?”長得奇奇怪怪的,像西瓜又不像西瓜。
“這是西瓜呀!嬸子。”
問話的嬸子不信的哼了一聲!把绢^片子不可以騙人,西瓜哪會長成這樣,我們縣城里的人可不好騙!”
西瓜在村里、鎮(zhèn)上是賣不了大錢的,畢竟肯為此花銀子的人不多,見識又不高,因此西瓜一熟,霍青梅便說服爹娘往縣城拉,一大清早天沒亮就趕緊先摘成熟的西瓜,摘完后再搬往租來的幾輛牛車上,西瓜又大又沉,加上形狀方便堆疊,一車能放近百顆。
鎮(zhèn)上和縣城差不多距離,只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的差別,不過進入縣城一人要繳兩文錢的入城費,擺攤也要收費。
這對幾乎快把分家的銀兩花光、還處處要用錢的霍家夫婦而言,小小肉疼了一下,畢竟能省一點是一點,可是一會兒一錠一錠的銀子往錢兜里放時,哪還記得那幾十文錢?他們根本收錢收得目瞪口呆,嘴角一直往上揚,不曾放下過,笑得嘴都闔不攏。
“嬸子,別說你不相信,各位大叔大嬸、哥哥姊姊也一定一頭霧水,這真是西瓜嗎?”個頭小小又腿短的霍青梅,手腳伶俐地往其中一輛牛車上一翻,“青云,拿把刀來,咱們不能騙人,西瓜就是西瓜,咱不能賣南瓜!”
一聽到她說的俏皮話,圍在牛車周圍的百姓都笑了,看著小丫頭的眼神充滿好奇和興趣。
“成,刀來了。”霍青云是向隔壁賣大餅的借的刀,一張大餅比臉盤大,即便橫切四片還是餅比臉大,用來切瓜最合適了。
霍青梅挑了一顆賣相較差,形狀不夠明顯的西瓜從中剖開,西瓜的鮮甜香味立即飄出,而后是紅得喜人的果肉,叫人一看就嘴饞,口齒生津,恨不得咬上一口。
“來來來,一人一小片,免費嘗嘗,不甜不要錢,我們一家從一大早出門忙到日落黃昏,天都暗了看不見路,也要為大家種出好看又好吃的西瓜!
“看看我爹,老實的讀書人,再瞅瞅我娘,那個瘦呀!都是辛苦工作流汗瘦的,你們嘗嘗,不買不打緊,西瓜不要錢送你們吃!”
被點名的秀才老爺沒想到女兒也把他算上了,一臉靦腆的紅著臉,看來就是個老實樣。
周氏則是不好意思的直笑,不自覺的拉著衣裙希望讓自己看著顯瘦。
兩夫妻的模樣在城里人眼中便是純樸的鄉(xiāng)下人,不被人騙就好了,哪來的心思騙人。
“給我一片,我嘗嘗!
“我也一片,看著就好吃……”
“我也要,來一片!”
霍青梅刀功還算不錯,一片約三口的大小,吃完就沒了,但見者有分,人人吃得到,一吃就把饞意勾出來。
“哎呀!真甜,這瓜怎么賣?”
“大的三兩、小的一兩,不二價!
“什么,這么貴?”不少人一聽價格打了退堂鼓。
“不貴、不貴,你再仔細瞧一瞧,上面有字的,那位哥哥,你識字不?幫妹妹我念念!
一位十三、四歲穿著直裰儒服的少年走了過來,看著西瓜上寫的字念出聲,“富貴吉祥、平平安安、順風順水、吉祥如意、花好月圓、蟾宮折桂……”
“還有一對的喔!這可是秀才老爺親筆寫的吉祥西瓜,開門見財、日日來錢,掌柜的,要不要來一對,擺在柜臺上多喜慶,不吃的話可以擺上一個半月,客似云集、日進斗金……”
被霍青梅這么推薦,真有掌柜的靠近來買瓜。
開門紅便是十顆大西瓜,三十兩進帳,其他人見狀也趕緊下手搶購,一時間吆喝聲大起,人人瘋搶。
“爹算帳,青云和娘收銀子,青風看好青霜!”
霍青梅忙而不亂的指揮著家人,也不忘招呼來買西瓜的客人。
而這幾牛車的西瓜真是不夠賣,有大戶人家聞風而來,一口氣買了四、五十顆大西瓜,小西瓜也有二、三十顆,不到兩個時辰,所有載出來賣的西瓜全賣完了,一顆也沒剩下。
晚到的人家怨聲載道,說他們不厚道,就載這點西瓜來,故意饞人。
霍青梅便說了,地里還有,看他們要幾顆瓜,先付訂金,下回再來直接給訂西瓜的人留好數(shù)量,保證買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