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次郎住在中央山脈的另一邊,這幾十年來,他們兩個每一年都遵守約定,輪流拜訪對方,直到去年,全次郎音訊全無,也不見人影,他心里知道,這一次,生離死別是絕對無法避免的結(jié)局。
拉漢話匣子一開,回憶一波波的涌上來,夏文靜靜的坐在一旁,下時幫他的酒杯斟滿了米酒,暗暗提醒自己要記得回絕經(jīng)紀人小白稍早提到的演出通告。
反正說好的半年時間還沒到,他決定繼續(xù)當住在半山腰上的夏文。
陪著拉漢喝光兩瓶米酒,聽了一個晚上的故事之后,夏文從樓下的儲藏柜里拿出保暖性佳的毛毯,幫酒醉席地而睡的老人蓋上,還掛上了遮風避雨用的竹簾,然后坐上了那個竹編秋千,慢慢啜飲著手上那杯金黃色的烈酒,在腦中整理一下剛剛聽到的那些片段。
原來全次郎戰(zhàn)后返臺之后,才知道老婆已經(jīng)改嫁,年邁雙親也陸續(xù)病逝,兄弟姊妹各自嫁娶,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的存在,反而有點多余。
全次郎默默到繁華許多的臺中碼頭找到一個水手的工作,開始另一段海上漂泊的人生。
這個年紀輕輕就歷經(jīng)戰(zhàn)爭與家變的全次郎沒有再次結(jié)婚生子的打算,每一次來找拉漢的時候,就把身上值錢的束西交給拉漢保管,希望在他過世之后,幫他交給自己指定的對象。
上次在拉漢家里守株待兔的那個女孩,八成不知道信封里夾帶的訊息和她有確切的關(guān)系。
夏文朝著星光燦爛的美麗夜空微笑著,腦海里清楚勾勒出某人不算漂亮,卻讓人百看不厭的白皙素顏,好像還可以感覺到她安穩(wěn)趴睡在自己腿上的重量。
他將杯中殘余的烈酒一飲而盡,有些暈暈然的想著,有機會,要帶她來這里看星星……
一間老公寓的五棲住家里,茶幾k整齊擺放著當天的報紙,百合花插在透明玻璃瓶里生氣怒放,斑駁老舊的三人座沙發(fā)上坐著一對母女,氣氛輕松融洽。
張繁亦昨天就把自己為什么會臨時回家的前因后果說給媽媽聽,又一路狂打噴嚏窩回自己的房里補眠,晚上被媽媽叫起來吃過飯之后,又回頭繼續(xù)睡。
今天早上,她看起來比昨天有精神多了。
“小亦,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高齡將近七十歲的張媽媽眼里雖然有著擔憂,反應(yīng)倒是相當冷靜。
她年近五十歲,才領(lǐng)養(yǎng)了張繁亦這個女兒,那一年,她已經(jīng)就讀小學二年級,因為嚴重的家暴問題,被送到家扶中心安置,透過在家扶中心工作的朋友介紹,才促成了她們結(jié)緣為母女親人。
科惜,她的老公一直很疼愛張繁亦,卻在孩子上國中的那一年,因為工安意外過世,雖然有一筆意外理賠保險金,卻也只夠她省吃儉用,把唯一的女兒撫養(yǎng)長大。
現(xiàn)在,那筆錢也只能勉強撐起幾個月的生活費,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知道自己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女兒其實老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果然,張繁亦嘆了一口氣,卻朝自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好幾歲的媽媽甜甜的笑著,“我就先去隨便找個工作吧—反正這房子是我們自己的,也沒有欠銀行錢。你放心,我還有一筆存款,我們一定可以熬過去的!”
她就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會一路背到底!
張繁亦大學時,原本是就讀師范大學,天真的以為老師這一行是個摔不破的鐵飯碗,可以讓媽媽安心的過著舒服的生活。
沒想到因為現(xiàn)代人生育率節(jié)節(jié)下降,越來越多小學面臨關(guān)閉的下場,流浪教師的數(shù)量也逐年上升,沒有任何人脈背景的她一畢業(yè),就面臨了失業(yè)的現(xiàn)實問題。
她當然也可以去競爭激烈的補習班當課后安親班的老師,卻又因為不喜歡安親班變相實施填鴨教育的作法,遲遲不肯遞履歷。
所以她的腦筋轉(zhuǎn)了個彎,想到大學時選修過的社工,又親自去學校請教了當時上課的教授,覺得社工這一行,也是一條挺適合她的路。
在母親的大力支持之下,她卯起來修學分,立志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成為一名社工。
沒想到就在她辛苦修完了學分,實習時數(shù)就快要符合政府規(guī)定的時候,居然爆出了這樁NGO圈子里的丑聞,遇上了一個卷款潛逃的協(xié)會理事長……
她想得太入神,壓根兒就沒聽見門鈴的聲音,張媽媽早就習慣女兒隨時隨地走神的特異功能,便自己走去門口看看是不是對面的李媽媽找她去摸?八圈。
幸好有這些幾十年的老鄰居跟她作伴,雖然沒有過著吃香喝辣的口子,倒也有滋有味的。
張媽媽開了門,冷空氣咻一聲的竄進了屋里,啥啾哈啾聲接二連三的傳遍整棟公寓。
門口站著一個俊美帥氣到連她這樣的老太婆都會臉紅心跳的男人。
“呃……請問……你要找哪一位?”張媽媽稍嫌慌亂的摸摸自己好久沒去美容院修剪的頭發(fā),眼角余光似乎看見對門的李媽媽開了條縫在偷看。
夏文一看見她錯愕的表情,連忙彬彬有禮的自我介紹。
“你好,請問張繁亦在嗎?”說完,還免費附贈一個足以電暈十打女人的迷人笑容,“你應(yīng)該是張媽媽吧?你好,我叫夏文。”
張媽媽楞了一下,正好又有人狠狠打了個噴嚏。
夏文莞爾的笑了,露出“這一定是張繁亦”的表情。
“哈……啾!媽,我先回房間喔!好冷喔!寒流什么時候走啊?哈啾!”張繁亦帶著濃濃的鼻音,匆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卻在聽見自家鐵制大門喀喀關(guān)上的同時,讓母親給喚住。
“等一下,小亦,有朋友來找你!
張媽媽特別字正腔圓的中文讓她很有默契的停住腳步,一臉狐疑的轉(zhuǎn)身。
“誰找我?我沒跟我朋友說我回臺北……”張繁亦睜大了沒戴黑框眼鏡的明眸,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幾步。
她每多走一步,水氣氤氳的雙眼就又睜大了一些,眼前這個高大挺拔像陽光股耀眼的男人,該不會真的就是……
“夏文?你來我家做什么?”張繁亦仰起頭來看著這個笑容燦爛的男人,那瞬間彷佛又回到那問老舊昏暗的平房,聽見他強勁穩(wěn)定的心跳聲。
夏文微微俯下身來靠近那張錯愕愣怔的小臉,用一種會令人想入非非的語調(diào),慢條斯理的回答剛剛那個問題,“當然是來找你!
他忍住捏捏她軟嫩臉頰的不明沖動,故意讓自己的眼神添加了幾許邪惡。
張媽媽尷尬的往外走,故意提高了音量說話,“小亦,我去李媽媽家打牌,你跟你朋友慢慢聊啊—”
張媽媽細心的關(guān)上大門,嘿嘿嘿的笑得挺開心。
張繁亦本能的后退一步,目送母親的背影離開,小臉卻不爭氣的爆紅。
“你找我有什么事?跟上次那個信封里的東西有關(guān)系嗎?”千萬別教她把牛皮紙信封物歸原主!她會很為難,不知該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夏文挺直了背脊,優(yōu)雅自然的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神情莫涮高深。
“有關(guān)系!
夏文掏出了一個相當眼熟的A4信封,同時聽見張繁亦相當苦惱的捂臉呻吟。
“不會吧,你真的要我把這個信封再還給人家喔?”莫非真要她去觀落凄?
“如果是呢?”夏文眼里閃過一絲促狹,卻笑得相當和善。
張繁亦非常明目張膽的送他好幾個白眼,然后咬牙切齒的鄭熏聲明,“要我把這個信封送回死人的手上?不可能!”
難道只要一把火燒掉,灰飛煙滅就算成功了?她看起來像是靈媒之類的嗎?
“那如果……我只是想把這個信封親手交給你呢?”夏文覺得她臉上精采萬分的表情變化實在很有趣,直覺的想再逗她,卻理智的提醒自己還是速戰(zhàn)速決來得好。
為了辦好這件事,他推掉了一個通告,又把經(jīng)紀人小白惹毛了一次,還在電話中跟主唱魏明杰起了爭執(zhí),雖然他不是挺在意,卸也覺得這樣的代價似乎太大了一些。
他只能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拉漢。
張繁亦一臉狐疑的盯著夏文擱在茶幾上的牛皮紙袋,覺得最近自己的命運似乎都繞著這個A4大小的信封轉(zhuǎn)呀轉(zhuǎn)。
“那里面是什么東西?我一定要拿嗎?是誰給我的?”她心里雖然好奇得要命,卻緊盯著眼前男人的表情,總覺得自己似乎正面臨一個足以改變?nèi)松闹卮缶駬瘛?br />
“是一個叫做全次郎的長輩留給你的!遍L輩,夏文很尊敬的說出這個詞,因為全次郎救過拉漢的命,而且是個言而守信,相當重承諾的男子漢。
“是他?”張繁亦聽見了這個熟悉的名字,神色緩和了一些,本能的就要伸手去拿,“里面是什么?”
她眨了眨沒戴眼鏡的雙眼,似乎有些遲疑的將白嫩的手指攔在信封袋口,一臉疑惑的仰起頭來看著夏文,彷佛期待他會給她一個完整的答案。
夏文凝視著眼前對他充滿信賴的女孩,忽然毫無預(yù)警的站了起來,把口袋里的東西放回去,打消原本想拿出來的念頭,十分瀟灑帥氣的朝她頡首。
“你看了自然就曉得了,再見,張繁亦。”
他朝她露出真心的笑容,俐落的轉(zhuǎn)身離開,關(guān)上那扇門之后,眼神顯得有些黯然遺憾。
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張繁亦愣旺的聽著他走下樓的足音,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種莫名的失落。
她說不出為什么,但是她就是知道,這個叫做夏文的男人,剛剛其實說的是——
張繁亦,我們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