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喜為了照顧你、替你煎藥,多日未眠,所以我方才叫她去休息了,你不會要我在這當頭再去喚她吧?”他謊言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杜小佟聞言,自然不忍再喚銀喜,只好張口咽下他喂的粥。
這粥極為清爽,藏著鮮味,入口即化,在唇舌間揉合成一股清甜,勾引著人的食欲,教她突地感覺饑餓,只要他一喂,她便張口。
眼看著一碗粥都快要見底時,門板突地被輕聲打開——
“小佟姊,你醒了?”端藥入房的銀喜見狀,喜出望外地笑喊著,但一見兩人相處如此親密,教她微羞地將藥擱在桌上!耙粌,小佟姊就交給你了!
杜小佟愣了下,水眸輕輕地瞟到藺仲勛臉上,就見他半點愧疚都沒有,甚至還揚著笑道:“只剩一口,把這一口吃了,剛好可以喝藥!
“小人。”杜小佟粉頰微微泛紅。
“在哪?”把最后一口喂進她嘴里,他煞有其事地左顧右盼著。
“去照鏡子就瞧得見!本尤桓因_她說銀喜太累去歇息,可銀喜的氣色明明就不錯,尤其她剛才是端著藥進來,代表她分明是在幫她煎藥。
“鏡子里只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彼笱圆粦M地道,走到桌邊把藥碗端來,不住地吹著。
“你哪里是個絕世美男,瞧你眼底下都泛黑……”她突地頓住。仔細打量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眸里滿是紅絲,神色疲憊卻被笑意掩過,錦袍都發(fā)皺了……難道說,一直都是他照顧著她?
記得睡夢中仿佛有人一直在她耳邊安慰著她,有人一直緊握著她的手……是他嗎?
她昏厥前,明明已經(jīng)毫不留情地趕他走了,為何他非但沒走,還留下來照顧她?
是對她有所圖嗎?可就算有所圖,他有必要為了照顧她而衣不解帶嗎?
“這藥是有點苦,不過我替你準備了飴糖,待會嘗一顆,去去苦味!彼闷饻撞粩嗟匾ㄖ帨禌。
杜小佟直睇著他,心暖得發(fā)痛。她該拿這人怎么辦?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來,應該已經(jīng)涼了,趕緊喝下,再睡一會,待你再醒來時,身子應該就好多了。”他坐在床畔,就像喂粥般,舀著藥湯到她嘴邊。
杜小佟緩緩地張口,嘗到滿嘴苦澀,一如她該絕卻絕不了的情感,明知強留只是苦,可是就算是苦,也不是吞不下。
他一口口地喂,她一口口地咽,他喂下的是他滿滿的溫柔,她咽下的是他毫無保留的暖意,暖得逼出她眸底的淚。
“有那么苦嗎?”她的淚像把利刃,劃開他的胸口,心陣陣抽痛令他難受。
如果可以,他壓根不想瞧見她的淚,不想再見她在睡夢中夢囈著哭泣著,宛若唯有在夢中,她才能宣泄所有的苦。
“……很苦!
“良藥總是苦口,你忍一下,待會就給你嘗點甜的。”喂完了藥,藺仲勛取來福至準備的飴糖喂入她的嘴里,笑問:“甜吧!
“……甜!庇幸惶,她的人生也能除去苦澀只余甜嗎?
“再睡一會吧,有什么事就叫我一聲,我就在這兒!碧A仲勛替她掖好被子,又擰干布巾替她拭著臉!斑@樣擦擦是不是覺得舒服些了?”
杜小佟紅著眼眶,緩緩地點著頭,卻不敢再看他。從沒有人照顧自己,再累再病,她還是得工作,得咬牙強撐著,可是這個人總是在她最需要幫助時在她身旁。
怎么辦,她不想依靠他卻又眷戀著他……誰來告訴她,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逃開命運。
藺仲勛見淚珠從她纖濃的眼睫滾落,不禁無聲地嘆了口氣。
誰來告訴他,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她不再流淚。
外頭風雨交加,水淹啟德鎮(zhèn),其實他并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她的淚,但他卻不知道如何讓她停止哭泣,她到底是為何而落淚?
她夢囈時不住地喊著,為何每個人都背叛她……這一世她只為自己而活……到底是誰傷了她?
她爹嗎?可她說每個人……如果他能查出是誰,替她除去,是否就能一并除去她的惡夢?是否有那么一天,她入睡時不會再流淚,是被笑意催醒?
杜小佟幾次清醒,總是恍恍惚惚,喝下藥后就迷迷糊糊地入睡,等到她意識較為清楚時,外頭的雨似乎已經(jīng)停了。
微弱的光從推開的窗灑進屋內,而他就站在窗前,背對著她,不知道正在看著什么,抑或者沉思。他渾身被暈黃的光包圍著,就在他回頭的瞬間,那噙笑的眉眼浸淫在光芒里,有如謫仙降臨,好似他本不該屬于這里。
“醒了,渴不渴?”藺仲勛走到桌邊,先點起了燭火,倒了杯茶再走到床邊。
杜小佟直睇著他,他看似神采奕奕,但眸里依舊紅絲密布,身上穿的依舊是她先前瞧見的玄色綾袍……“你一直都在這里?”
“當然。”
“銀喜呢?”她別開臉,啞聲問著。每當她半夢半醒時,總感覺有人就在身旁,撫著她的發(fā),握著她的手,偶爾在她耳畔低語……她知道,一直都是他在照顧自己,可是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不能依靠他,不能……害了他。
“早上雨停了,銀喜帶著孩子們去整理田里。”
杜小佟聞言,急著起身,卻又被他輕而易舉地壓回床上。
“我要到田里瞧瞧,你放開我……”
“聽,這聲音虛弱得就跟小貓叫沒兩樣,你若執(zhí)意到田里去也行,是要我背你去還是抱你去?我都可以,你就盡管挑款你偏愛的!碧A仲勛態(tài)度輕佻,單手按住她,另一只手則把玩著茶杯。
“你……”
“這場雨一下就下了十幾天,今兒個雨停了,出了點太陽,銀喜正午回來時說了,田里稻子倒了不少,不過大多卻開始結穗了……她說幸好你今年提早播種,曬田之后適巧需要流動的水,這場雨沒毀了稻子,反倒是讓穗結得很扎實!
“……是嗎?”她真有拿捏好,將損失降到最低?
“天色快暗了,銀喜也差不多快回來,你問她便是。”藺仲勛聳了聳肩,硬是把茶杯湊到她唇邊,輕柔地喂上一口。“不過聽說其它人的田可就損失慘重了!
杜小佟迫不得已地喝了一口,蒼白的頰浮上淡淡紅暈。
“怎么臉紅了?難道又燒了起來?”他大手不由得覆上她的額。
杜小佟不斷地縮著身子,抗拒著他掌心的暖熱!澳銊e這樣,男女共處一室已是于禮不合,你這樣……會毀了我的清譽!”
藺仲勛聞言,佯訝道:“糟,光是照顧你的這些天,你的發(fā)你的臉都已經(jīng)被我摸遍了,就連汗?jié)竦囊律讯际俏規(guī)湍銚Q的,這不就等于毀了你的清白了!”
“你!”她趕忙查看衣物,驚見身上真是換上一套干凈的中衣,教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澳阍趺纯梢浴
“我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你是我未來的妻,我看你的身子有什么不對?況且我是在照顧你,發(fā)了一身汗要是不換上干凈衣裳豈不是更難受?”當然,她的衣裳不可能是他換的,他不過是隨口說說嚇嚇她罷了。
“誰要嫁給你?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薄情郎!”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對人向來薄情,我屋里那些女人我說休就休,誰能奈我何?”放眼天下,他就只對她有情,可偏偏她視他如毒蛇猛獸,迫不及待趕他走……要是被宮里那群嬪妃瞧見,說不準早就毒死她了。
“你!”杜小佟氣得唇微顫著!澳憬o我走,回去屬于你的地方!
“你可別忘了,是你用一兩銀買了我四年的時間,你可千萬別不認帳!彼辉u過身,一連賣了兩次都是她主導的,她自然得對他負起責任。
“瞧你這一身綾袍,恐怕沒值五十兩也要二十兩……你到底是誰?”
藺仲勛望了自己的行頭一眼,真不知道光是一套衣衫也值這些錢,如此算來他從頭到腳只被計算一兩,他這皇帝真的是太廉價了。
“過去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的我就叫一兩!彼梢詾樗釛壧A仲勛這個名字,甘愿做她的一兩。
杜小佟氣虛地閉了閉眼!熬c袍不是尋常人穿得起的,你到底是誰?”
“近來我被人更了名,名喚一兩,打算一段時日之后再入杜家,就叫杜一兩,你意下如何?”
“你……”她氣一上來,不禁低聲咳著。
“喝點茶吧,要罵人至少也得先潤潤喉,要不光是氣勢就少了大半!彼p拍著她的背,再喂她喝口茶。
“走開,我不想見到你!彼偸亲屗凉M腦子混亂,搞得她整個人心思都亂了,而她厭惡無法自主的自己。
“不走,誰都不能趕我走。”
“你到底貪圖我什么?”她惱火地瞪著他。
“我貪圖你的善良、我貪圖你的美好、我貪圖你的溫柔、更貪圖你的愛情……我要你把一切都給我,我可以對天起誓,這一世我只要你一個,就要你一個,絕不再放任你在入睡時落淚,我要你往后就連入睡也帶著笑,我要你就待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我,這天地間我就只要你一個!”
那噙著霸道的溫柔,強勢里滿滿的濃情密意,字字句句打進她的心坎里,烙印在她最脆弱的心版上,硬是逼得她熱淚盈眶。“你這身綾袍……你是官吧,是身居高位的朝臣,而我不過是個被休離的寡婦,我根本就——”
“賜御匾時,宮人宣讀圣旨時都已稱你為民女,那就意味著你已非寡婦身份,王家要與你論理,就得先到皇上面前論了,是不?”藺仲勛沒好氣地道。這就是他賜御匾的另一個用意,他要在圣旨上假造她的身份,就算皇上搞錯她的身份,天下人也得認了這個錯,遑論一個小小王家,真有膽子到宮中與他理論?
杜小佟愣了下,從沒想過御匾有這層用途……當時那些公公確實是稱她為杜姑娘,宣讀時也是喊著民女……她可以將錯就錯,藉此避過王家的理論嗎?真的可以嗎?
她抬眼直瞅著他,卻見他臉色突地一變,緩緩地朝門板睨去。
這突來的舉措教她摸不著頭緒,正要開口詢問時,他卻精準地捂住她的嘴,低聲問著:“小佟,這兒可有什么足以護身的東西?”
杜小佟搖了搖頭,不懂他這么問的意思,卻又像是想到什么,抓開他的手低聲道:“我房里有把耕鐮!
“耕鐮?”他想了下,她似乎有告訴過他,就是彎月形的鐮刀……瞧她往床下一指,他便往床下搜去,果真教他給抓出一把鐮刀,姑且就當彎刀用吧!澳愦谶@里,別踏出房門一步!
“發(fā)生什么事了?”她什么聲音都沒聽見,可是他的神情極為嚴肅,好似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有人闖進來了!彼鹕,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他的耳力極好,足以用腳步聲分辨來者,而像這種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就只有心懷不軌的宵小才有。
一場大雨,盡管堤防起了作用,但啟德鎮(zhèn)依舊被水淹了,他讓阿福處理,要單厄離派兵善后,要知府開倉賑災……死傷的人會比前幾世發(fā)生時要減少許多,但依天命而言,人數(shù)就是得湊齊,沒有天災亦會有人禍。人只要無以暖飽,定會起惡念,搶糧搶銀是再正常不過,更何況這兒還有塊御匾,恐怕是首當其沖。
就在人影靠近時,藺仲勛身手矯健地躍出窗外,順手拉下窗。
十數(shù)個正準備進屋洗劫的人一見到藺仲勛,不過怔愣須臾,隨即手中長劍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劈下。
可藺仲勛是何許人,豈是能讓人輕易傷著的?
只見他身形一斜,耕鐮一掃,賊人立即血濺廊桿,身首異處地倒下。
“還有誰想過來?”藺仲勛笑得萬分邪魅。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想死的就來吧,他來替老天湊齊人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