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香君房里,見她還在梳妝,本以為昨夜臨去前的爭吵,今日她必然冷淡,沒想到鏡臺前的香君回頭看見他,竟又是滿滿的笑意,“傾天,想我了?”
“七公子,幾日不見,七公子想蕙蘭嗎?”
雷傾天仿佛可以看見當(dāng)年冉蕙蘭露出嬌俏的笑容,似是取笑般的問他,想她嗎?
他坐至香君的身邊,接過她手中的眉黛,輕輕地為她描繪雙眉,“我們還來不及試試畫眉之樂,你就離開我身邊了,現(xiàn)在總算能實(shí)現(xiàn)了。”
“你若喜歡為我畫眉,就每天來,我等你來再梳妝可否?”
“你希望我每天來嗎?”
“當(dāng)然啊,你天天來,我天天彈琴給你聽!毕憔隣科鹚氖,帶他走至琴室,琴桌上已點(diǎn)了檀香,一旁也擺了一桌酒菜,她推著雷傾天坐下,才坐到琴桌之后為他揚(yáng)琴。
雷傾天沒有看桌上精致的酒菜一眼,他眼中都是她彈琴的身影,襯著她的琴音,幽幽地說:“過去我竟不知你會彈琴,還彈得這么好聽。”
“喜歡聽嗎?”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她,似又回憶起過去,“只要是跟你一起做的事,我都喜歡!
“你不嫌棄就好。”
“你真的一點(diǎn)都想不起我們的過去嗎?”見她收起了昨日的冷漠,他抱著希望,或許她多少還記得他,才無法一直維持冷淡疏離。
香君不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琴音未止。
她不記得,他就幫她回憶,她發(fā)生什么事他不在意了,他只想著未來,他要說服香君離開云仙樓,到他的身邊來,“你原是京城富商于府里的侍女,于府與我雷家是世交,在偶然的情況下我們相遇了,剛開始我們是朋友,漸漸我們都對對方有了愛意,卻沒有說出口。而后,我失去繼承家主之位,幾乎受不了打擊,是你找到我、安慰我,那一天你成了我的人,我們私訂了終身!
香君彈琴的手未止,仿佛雷傾天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而她只是為這個(gè)故事伴奏。
“你還記得你送了一只香囊給我,當(dāng)作是定情信物嗎?”
聽見香囊,她波動(dòng)了情緒,彈琴的手一頓,音律亂了序,眼見彌補(bǔ)不了,索性停下?lián)P琴的手。
雷傾天喜出望外,上前托住她的手緊緊握著,深怕她再次遺忘,“你記得是不是?你記得那只香囊?”
香君輕嘆,想收回手,但雷傾天不肯,她也只得依他!安皇,對我來說蕙蘭姑娘就是個(gè)陌生人,香君心緒紊亂,是因?yàn)槁犃四銈兊墓适露鴦?dòng)容,你們的感情一定極為深厚吧。”
“我們是的!
“那蕙蘭姑娘送給你的香囊呢?你可還留著?”
雷傾天的表情落寞,因?yàn)槟侵幌隳医K究沒有回到他手上,于允昊說,香囊跟著香君去了,想必一并被丟棄在亂葬崗了吧。
“香囊已經(jīng)不在了。”
“所以這份感情對你來說或許并不如你說的深刻,否則香囊應(yīng)該還在你手上不是嗎?”
雷傾天知道香君誤會了,急忙要解釋,“不是的,那只香囊是因?yàn)椤?br />
“傾天,別解釋了!笔持笁鹤∷拇,制止了他的話,“我不是蕙蘭姑娘,你無須解釋給我聽!
雷傾天知道對她來說,她什么都忘了,強(qiáng)要把她當(dāng)成冉蕙蘭來對待,等于是抹煞香君的存在,她既然是香君,怎可能接受。
當(dāng)然她可以像青樓女子一般,迎合客人的喜好來扮演客人想要的角色,但終究他要的是她,而不是一名青樓女子,所以他不再勉強(qiáng)她。
“好,我不說了,你彈琴,我聽!
終于想認(rèn)真聽她彈琴了嗎?香君笑了,“如果來見我可以聊慰你對蕙蘭姑娘的遺憾,那你就天天來吧,我會為你打扮、為你彈琴!
“你不用為了我刻意打扮,就算是不施脂粉也可以,我想看真實(shí)的你,不是經(jīng)過刻意妝扮的你,你彈不彈琴也無防,只要陪著我,讓我感覺你還在就好。”
“不怕我卸下妝容,真實(shí)的容貌會嚇著了你?”
“你不會,因?yàn)槲乙娺^的!
“你不要我彈琴,只要我陪你,難道我們就大眼瞪小眼的過一夜嗎?”
“過去蕙蘭常讓我枕著她的腿,聽我說話,你……肯嗎?”
雷傾天言語中、眼眸中都是企盼,香君沒有回答他,只是起身走到他身邊,牽著他的手再走回寢房。
在鏡臺前,她拿下發(fā)上華美的飾物,以手指撥順如瀑的及腰長發(fā),在她甩動(dòng)長發(fā)時(shí),發(fā)香也悄悄地爬進(jìn)雷傾天的鼻息間。
接著,香君又牽著他的手來到床邊,她坐了上去,才對雷傾天說:“來啊。”
雷傾天跟著上了床,枕著她,感受著這熟悉的氛圍,因?yàn)槭Ф鴱?fù)得而感動(dòng)。
“我彈琴你也無心聽吧,不如就依了你,跟我說說你的故事,不是你與蕙蘭姑娘,而是你的故事!
過去,因?yàn)樽娓缚床灰娝呐,雷傾天總是一次次受挫,他無法說給任何人聽,只有說給冉蕙蘭聽。她離開的這四年來,他已經(jīng)學(xué)會把所有情感壓抑在內(nèi)心里,因?yàn)樵僖矝]人能讓他傾訴了。
可如今再見到她,他好想跟她說說過去四年發(fā)生的事,告訴她他有多想她。
“四年前,祖父決定了天莊由我三哥繼任,那是我最傷心的時(shí)候,要不是你陪著我,我只會一蹶不振!
香君輕輕地?fù)芘陌l(fā)際,安靜地聽著他說,那是她下意識所做出的動(dòng)作,那是屬于冉蕙蘭的習(xí)慣。
雷傾天發(fā)現(xiàn)了,欣喜著她雖然忘了一切,但有些無意識做的動(dòng)作都證明她的確就是冉蕙蘭。
“三哥其實(shí)無心繼任天莊,可他的責(zé)任感不容許他放下偌大的天莊一走了之,在所有兄弟里,他只認(rèn)可我可以接掌天莊,后來他將我?guī)г谏磉厡W(xué)習(xí),并在兩年后把天莊傳給了我!
才兩年?天莊是多么龐大的產(chǎn)業(yè),那樣的誘惑放在眼前,雷之亦怎舍得放棄?
除非,天莊對他來說比不上另一件事情。
“在他心中還有比天莊更重要的事嗎?”
“有,三哥重情,可他深愛的女子是天市院的奴仆,祖父不同意他娶這樣的女子!
香君輕撫著他的手頓了頓,臉上的笑容也僵住,雖然迅速恢復(fù),但雷傾天還是看見了,他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放心,祖父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rèn)同了三嫂,在他眼中門第觀念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香君收回手,不承認(rèn)方才自己一時(shí)失態(tài)!昂伪丶敝忉,我又沒打算當(dāng)你的夫人。你接著說吧,后來呢?”
“后來三哥把天莊交給我,與妻子雙宿雙飛了,他說他厭倦豪門奪產(chǎn)的冷血權(quán)謀,他只想過平凡的日子,跟深愛的女子共度一生!
果然是情。∽怨艕勖廊瞬粣劢降娜瞬辉谏贁(shù),也常常能成就一段動(dòng)人的愛情故事,可惜雷之亦雖是這樣的人,但雷傾天并不是。
“這樣的故事倒也令人感動(dòng)!
“他們之間的波折,是跨越了十年還險(xiǎn)些不得果的愛戀!
香君看著他感嘆,她既是溫柔鄉(xiāng)的女子,當(dāng)然懂得如何撫慰他。“我相信你的能力絕對是接掌天莊最好的人選,你的祖父不選擇你,是他失算了!
雷傾天知道這只是她的恭維,煙花女子最擅長恭維、撫慰,才會讓男人對煙花地流連忘返,因此他并不希望她這么說,他不希望自己只是個(gè)讓她撫慰的客人而已。
“三哥的確是個(gè)好主子,我或許一輩子也取代不了他,甚至是我祖父,他將天莊交給三哥就云游四海去了,得知我成了天莊家主,是在我接位一年之后,他趕回天莊并不是為了恭喜我,而是為了審核我有沒有誤了天莊的聲名,有沒有好好地管理天莊。對祖父來說,或許我只是個(gè)能把天莊管理得跟三哥一樣好的替代品而已!
“別這么說,天莊遠(yuǎn)近馳名,并不只是因?yàn)樗^去的聲名,守成不易,天莊至今屹立不搖,是每個(gè)當(dāng)代家主的功勞!
她的安慰總是來得適時(shí),失去了她之后他總是夜不成眠,現(xiàn)在在她身邊,他重新感覺到那股寧靜祥和,他輕輕地闔上了眼,不知不覺疲憊的睡去。
直到他睡著了,香君撥弄他發(fā)際的手才緩緩握拳,臉上也出現(xiàn)了滿是恨意的神情……
軒毓城是繁榮富庶的大城,自然城中聲色場所也不少,雖然看在良家婦女眼里,這些青樓就是狐貍穴,但也不能怎樣。
不過這幾日卻出了大事,有名花魁大白天在房里午歇,竟無聲無息的被綁架,最后陳尸在郊外的密林里,全身被凌虐得體無完膚。
這件事讓每座青樓都人心惶惶,老板們紛紛增加樓里的護(hù)院,以保姑娘們的安全。
這日午后,陽光熾人,屋子里沒有流通的熏風(fēng),讓人燠熱難耐,整個(gè)云仙樓里人人都昏昏欲睡,姑娘們好命,在房里放了大冰塊,讓丫鬟站在冰塊后拓涼才能勉強(qiáng)午歇。
但奴才們苦命,在這樣的天氣里做事,不一會兒就是一身汗。
云仙樓是夜里風(fēng)華,現(xiàn)在才剛過午自然是安靜的,聽風(fēng)軒的院子里因?yàn)樵灾仓惶幥嘀,午后熏風(fēng)吹過,引動(dòng)一片沙沙聲響,聽著都覺得暑意消退不少。
香君讓人搬了一座羅帳放在院子里,微風(fēng)輕揚(yáng)著羅帳的垂纓,可以看見佳人半臥羅帳之中。
她睜著一雙圓潤的瞳眸,看著院子里的池塘偶爾閃過璀璨光亮,還有和風(fēng)吹皺池水,掀起了陣陣漣漪。
屋檐上,一個(gè)身影靜靜守護(hù)著,他看著香君嬌懶地半臥在羅帳里,那雙猶如閃動(dòng)著午夜銀光的眸子,心里又是欣賞又是擔(dān)心。
她就這么不顧危險(xiǎn)在院子里乘涼?好像在引誘他人窺探她一般。
香君的確沒有感覺到危險(xiǎn),可她感覺到檐上的人,微微泛紅的唇往上一揚(yáng),欣然一笑,抬起手遮在眉間抬頭往檐上望去,衣袖順之滑落露出了白晰手臂,那是連被驢日親吻,都得天獨(dú)厚不會變得黝黑的肌膚,“傾天!
“你發(fā)現(xiàn)我了?”雷傾天有些不可思議,他以為他隱藏得夠好了。
“我這院落,夏日屋檐常有黃鶯棲息,我喜歡在午后聽它們歌唱,但這幾天它們不唱了,我還以為屋檐上有野貓盤旋把黃鶯嚇跑了,原來不是貓,是一頭大黑豹。”
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雷傾天也不隱藏,他施展輕功落至羅帳前,適意地坐進(jìn)了羅帳里,“城里出了命案,我擔(dān)心你!
香君其實(shí)平日都會回城西小宅,但這幾日夜里都陪伴著雷傾天,讓她只能白天回小宅去照看,有時(shí)睡得遲了,才會像今日一樣還留在聽風(fēng)軒里,那賊人若只在青樓擄人,其實(shí)香君還算安全。
“所以你便這樣保護(hù)我?”
“這也是不得已,難道你能讓我留在聽風(fēng)軒里,時(shí)時(shí)刻刻保護(hù)你嗎?”
她食指抵著雷傾天的頰,將他的臉別了開,嬌嗔著,“堂堂天莊家主,整天往云仙樓跑還不夠,還要讓人笑話你樂不思蜀,連白日都留在云仙樓嗎?”
“因?yàn)槲乙粫r(shí)半刻都不想離開你!彼衅鹣憔氖,在她手背印下一吻。
“貧嘴!”她收回手,故意將他推開,沒想到才剛拉開距離,又被他攬了回去。
“香君,跟我回京好嗎?”
這已經(jīng)不知是雷傾天第幾次要求她了,她不是賣身的女子,沒有賣身契在錢老板手中,否則雷傾天早就幫她贖身,強(qiáng)將她帶回天莊了。
“我想待在云仙樓里!
“你不要再跟我說什么你自愿棲身青樓,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香君想由雷傾天的懷里掙脫,但他不肯,最后她只好依了他,抬起手指在他胸口輕劃,“不要逼我,我在軒毓城有了羈絆,不能離開軒毓城!
“但我終究不能在軒毓城待上一輩子!
“如果我說,要你學(xué)你三哥追尋所愛到天市院退隱一般,到軒毓城來與我相守呢?你肯嗎?”
這是一個(gè)難以回答的問題,冉蕙蘭是摯愛,他不想跟她分開,但天莊是他的責(zé)任,他也走不了。
當(dāng)年三哥有他,如今他卻沒有繼任者。
香君由他的猶豫看出了他的回答,雖然心頭多少有些苦澀,但這結(jié)果她并不意外,“我們本就是露水夫妻,難以一生一世,你在軒毓城的日子,我就陪著你,我們的情緣就終止在你離開的那一天。”
“到底是什么樣的羈絆讓你放不開?或許我能為你解決!
“不,你不行,因?yàn)槲也幌胱屇阒牢业牧b絆是什么,那會造成我的困擾。”
“香君……”
“別說了,傾天,我們這樣過日子不是很美好嗎?不要破壞了我的好心情。”
雷傾天再次放棄了游說,她不想再聽,多說也只是造成反效果,但在他不得已一定得離開軒毓城之前,他一定會說服香君,讓她跟著他回京城去。
京城有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她的腦傷,那她就會想起他,想起他們是一對深愛著彼此的愛侶。
“好,我今天不說了,別皺著眉,我想看你笑!彼斐鍪种笧樗龘崞矫夹陌櫿。
香君見他不再說,才重新露出笑容,她倚著他的胸膛,“今天我不是青樓女香君,你也不是恩客,你可否讓我靠著你午歇?”
“好,你安心的睡,我保護(hù)你!
香君靠著他,滿意地露出了笑容,“不覺得熱嗎?”
“抱著你只覺得舒服,怎會覺得熱?”
“你這厚實(shí)的胸膛,枕起來好舒服……”
看著她漸入夢鄉(xiāng),雷傾天寵溺地笑了,她還是這么容易入睡,話都沒說完,人就睡著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蕙蘭的模樣,可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