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安,這回她才真正的入了眠。
這一睡,不知今夕何夕,等她清醒,已經(jīng)是兩天后的午后了。
“嬛嬛,你醒了?”
雍瀾的聲音里摻雜了許多復雜的情緒,但最多的是幾乎要滿出來的喜悅。
在沈瑯?gòu)盅矍胺糯蟮氖怯簽憥е@鄣哪槪恢谎劬Φ募t絲依然,本來光潔的下巴也有了胡子,衣衫也都是皺著,好像一下老了好幾歲。
“你的臉過來一下!彼肫饋韰s渾身乏力,只好叫他過來。
雍瀾聽話的把臉挪到她面前,見她伸手,連忙抓住往自己的臉上貼,她卻用手背蹭他的臉頰,“我怎么覺得你好像瘦得厲害?”
“這不是老胡替我解毒,太過消耗體力的關系,等你安好了胎,我們再去吃烤全羊,不用兩下身上的肉就補回來了。”
“毒素都清干凈了?”她又繼續(xù)磨蹭了下,滿是心疼,心疼他受的苦無人能替他承擔,這樣的人她要是不多愛著他一些,誰又會心疼他?
“老胡說我現(xiàn)在健康得可以活到一百八十歲!彼麗蹣O了她的手,自動蹭了兩下還不夠,送上另外一邊的臉頰。
“那不成了老妖怪?”沈瑯?gòu)值伤?br />
“那你就陪著我變成老妖婆!
“你美!”活成滿臉四肢都是褶子的老太婆,怎么想怎么不美,不過如果有他作伴,好像也沒什么不好,一同煮酒、下棋,每個平凡相處都是美好時光。
雍瀾的手滑到了她的頸子,那里的肌膚慘不忍睹,沈瑯?gòu)值钠つw本來就白,如今又青又紫,他不禁嘶了聲,這到底有多痛?
“他們說這是我弄傷的……”他哽咽著,聲音里全是愧疚。
“是我不知輕重的撞上去,還好沒傷到孩子!彼还钟簽,是她太莽撞,怎么會以為和一個發(fā)病的人有理可說?
“這是母后命人送來的“花露白玉膏”,說對化淤有奇效,你用力擦,要是用完我再讓人去要!彼麖男渥永锾统鲆粋羊脂白玉瓶。
他說起來像是沒什么稀奇的,完全把宮里嬪妃搶破頭還不見得能拿到手的不傳秘藥,當成了橋下跌打損傷十文錢一罐的臭藥膏了。
“怎么驚動了母后?”
“她聽到我發(fā)病,連夜過來,所有發(fā)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知道我把你弄傷,差點沒把我罵成臭頭!”
“我沒能給她請安,母后不會生我的氣吧?”希望寧皇后心里不要有疙瘩。
“怎么會,她心疼都來不及了,直說讓你好好休養(yǎng),她過兩日再出宮來看你!
寧皇后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兒子的毒解了,憂的是媳婦動了胎氣,要不是身分受限,她還想留在王府幫忙照看媳婦。
“母后出宮,官家會不會有微詞?”那個她印象中柔弱如柳的寧皇后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母后以前是為了我忍耐,想用不爭來求平安,如今不一樣了,她也沒必要忍誰,想做什么就做,自然隨興多了!
也是,雍瀾雖然沒說,她也從帶帳本過來給她看的拾兒口中得知,鳳皇貴妃因為雍壽的關系貶為采女被打入冷宮,鳳氏一族的狀況也不太好,而如今身為中宮之主的寧皇后,因為雍瀾表現(xiàn)杰出,還真可以不用那么忍氣吞聲過日子了。
只不過還是有人為了反對而反對。
“呸,花露白玉膏雖好,卻遠遠比不上我的“雪膚花貌羊脂膏”,一擦就見效!”
胡一真的人還沒到,聲音先傳了來。
小夫妻互覷了一眼,沈瑯?gòu)忠荒樅,這是聽了多久的壁腳?王府什么時候變成誰都可以隨便進出的菜市場?
雍瀾笑得有些心虛,是他給的特權(quán),這不是想著將來他的嬛嬛要是生產(chǎn),還用得上胡一真和瀟瀟嗎?
況且,老胡才剛治好了他,過河拆橋這種事他是看情況做的,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
“你們來了!
“王爺、王妃!毙置脗z異口同聲。
“都免禮!庇簽懸膊缓退麄兛蜌。
“看起來王妃是無恙了!
胡一真帶著瀟瀟走過來,找回妹妹讓他了卻心頭大事,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眉梢都是喜氣,就連顯小的鼻子眼睛都讓人覺得順眼了許多。
老實說兄妹倆乍看之下沒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是站在一起……嗯嗯,沈瑯?gòu)钟X得胡一真應該是肖父,女孩子要真像到他們爹……呃,還好,女子還是肖娘比較好。
不過,瀟瀟的娘親若是這般美貌,又是怎么看上胡老爹的?
只能說天下的姻緣只有你想不到,沒有牽不成的。
“聽我家囡囡說,是王妃救了她的命,大恩不言謝,往后王妃有任何差遣,水里來火里去,用得著我胡一真的地方,我絕沒有第二句話!
小氣吝嗇,沒有好處絕不會出手救人的胡神醫(yī),居然拍起胸脯,應了看似半點好處都拿不到的差事。
“到底瀟瀟是怎么走失的?”沈瑯?gòu)忠蚕胫馈?br />
都這么大個人了,竟因為走失失足跌落谷底,失去了記憶,醒過來后自己爬上山道,偏又遇上盜匪,要不是遇見去寺廟還愿的沈瑯?gòu)郑凰龓Щ亓死险,后果不堪設想。
“都怪我,是我?guī)о镟锷仙讲伤帲乙驗榭匆娨恢臧倌觌y得一見的藥草,把她撇下……當我攀著繩索爬上來,她已經(jīng)不見了,后來我尋遍整個山谷,就是找不到她!毕騺泶筘葚莸暮徽婧苁亲载。
事情的緣由瀟瀟記得很零碎,不過跌下山谷的片段她是有印象的。“我只記得山谷中來了一陣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我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迷了路,心里著急,沒仔細查看地勢,結(jié)果就摔了下去。”這一摔就摔去了她大部分的記憶。
“瀟瀟這記憶找得回來嗎?”沈瑯?gòu)株P心的問道。
瀟瀟曾告訴她,醫(yī)人不自醫(yī),她能醫(yī)治別人的病痛,卻沒辦法讓自己的記憶恢復,只能靠時間等記憶自己回來,現(xiàn)在有了胡一真,痊愈的機會也許指日可待。
“這種事情急不來,我已修書回去告訴爹娘說我找到囡囡,他們應該就能放心了!
上山摘個藥草把妹妹弄丟了,胡家老爹和老娘撂下狠話,他要是沒把妹妹帶回家,那么家也不用回了。
他就這樣被攆了出來,有家歸不得,心里苦得跟吞了黃連差不多,萬萬沒想到繞了一大一圈居然把人找到了,皇天不負苦心人吶!
“我哥想帶我回家,我們家四代行醫(yī),我爹娘也是大夫,全家人一起會診,也許我的記憶會回來得更快,但是我想等王妃生產(chǎn)后再回家!
瀟瀟很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但是她的意思很明確,她想留在王府待沈瑯?gòu)制桨采潞⒆,見母子均安她才能安心回家,畢竟她離家這些日子,要是沒有沈瑯?gòu)郑聢龊喼辈桓蚁搿?br />
“囡囡離家很久,家中爹娘想念得緊,再說王妃是王爺捧在手心的珍寶,王妃生產(chǎn),王爺能不緊張嗎?府里穩(wěn)婆、大夫還有宮中御醫(yī),通通齊全,哪輪得到你一個還未出嫁的小娘子?”
要胡一真說,報恩有很多方式,不必急在一時,他們還是趕緊返家讓爹娘放心才是。
沈瑯?gòu)滞恢背仁謩莸暮徽,要她幫忙說服自己的妹子,表情殷切懇求,她還真沒什么好不答應的。
“回去吧,伯父和伯母肯定希望你早日歸家,真放不下我,等孩子洗三再過來,到時候你愛住多久,你后面那一位就管不了了。”她把瀟瀟招到跟前。
瀟瀟撇撇嘴,回頭瞪了她哥一眼,算是答應回家先見爹娘再說。
是夜,瀟瀟和幾個丫頭道別,幾人雖然知道她早晚要走,可幾個月下來已經(jīng)處出了感情,依依不舍,不過知道等王妃的孩子生下來她還會過來,離愁總算不那么逼人,開始有心思想著要給瀟瀟送什么土儀讓她帶回家。
隔天,胡家兄妹啟程返家,除了姊妹們送的禮物,還有雍瀾和沈瑯?gòu)謧湎乱徽v馬車的謝禮。
這日,沈瑯?gòu)殖科鹣赂贡阋娏搜,雖然只是微微的血跡,對于驚弓之鳥般的雍瀾來說,卻是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堅持沈瑯?gòu)直仨毢煤锰稍诖采习蔡,這一安,便安了半個月。
為了平安生下第一個孩子,沈瑯?gòu)秩塘恕?br />
而雍瀾經(jīng)胡一真的手治好離魂癥的消息很快傳進每個皇子的耳朵里,這個時間點有些敏感,畢竟雍壽才遭圈禁沒多久。
有人按兵不動、沉得住氣,有人蠢蠢欲動,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官家的兒子其實不少,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太過“賢良”招了官家的忌諱,屁股挨著皇位的卻被踢下來的大皇子雍壽被圈禁,四皇子領了差事去江南,五皇子、七皇子都是品階低的嬪妃所生,一個身體孱弱,一年有三百多天在喝藥,一個謹小慎微,個性懦弱無能,八皇子年紀只有七歲。
宮里頭有希望攀上皇位的只剩下雍瀾和四皇子。
四皇子和雍壽一母同胞,要是他能拿下太子之位,如今落魄得比乞丐還不如的鳳氏一族也許起復有望,得以重新享受榮華富貴,但四皇子的學識才華遠遠不及雍瀾,除非官家眼瞎,否則不會選這顆魚眼睛。
也就是說,看來看去,雍瀾這個嫡皇子受官家重用的可能性最大。
金秋的衛(wèi)京格外舒爽,彷佛天都高了幾分,像是為了助長雍瀾的聲勢,一心想把水患治好,好在官家面前遨功長臉的四皇子卻出了紕漏。
他對水利本來就是一竅不通,又急著想立功,到了江南,既不曾去勘查水道河流,也不明白山脈走勢,聽信地方官員的建議,采用水來土掩的策略,結(jié)果哪擋得住汛期的洪水?
這樣的蠻干讓本來就已經(jīng)潰堤過數(shù)次的水患更加泛濫,沖壞上萬頃良田,造成更多的百姓流離失所。
消息十萬火急送回衛(wèi)京,官家本就因為雍壽一事受刺激,心疾發(fā)作,缺了十幾天的早朝,聽到這消息,直接砸了所有的折子干脆稱病不起。
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倒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索性把一攤子國事全推到了雍瀾身上。
雍瀾也不推托,他把諸大臣、沈瑛和沈云驤叫來,共商治水國策。
“爹,這等大事怎么會叫上我?”被點名,沈云驤有些忐忑和不解。
“爹也不明白,但去了殿前只要帶上耳朵就是了,少言多聽!鄙蜱膊幻靼子和鯙槭裁匆猩洗髢鹤,但他以為這是個好機會。
大郎現(xiàn)在只是個舉子,雖然重新又拜在徐大儒門下,但這兩項不可能讓他踏入朝堂,但是見征知著,也就是說,大郎要想再進一步,這就是個大好的機會。
知道軍中看戰(zhàn)績,文臣看家世、門第和心計,能得到和朝中大臣混個臉熟的機會并不容易,人脈可是大郎將來在朝中攸關重要的一環(huán)。
雍王給了大郎百年難得一見的機會。
議事殿中,群臣齊聚,對于治水一事意見紛紛,雍瀾攏著手,也不表示意見,只聽著眾臣的意見,意見很多很雜,卻沒一條可用,出一張嘴,大概就是這些文臣最能干的事了,沈云驤也沒管沈瑛顧不顧得上他,默默站在角落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懼色,沒有人問他,他也不搭一句話,表現(xiàn)波瀾不驚、鎮(zhèn)定自若。
這樣的大將之風,諸大臣皆暗自投以贊賞眼光,就連沈瑛自己也沒想到兒子的表現(xiàn)這么不俗。
而治水一事,一殿重臣從卯時一直商討到亥時初都沒能拍板定案。
雍瀾的目光最后轉(zhuǎn)到了沈云驤身上,在朝堂上只有君臣,就連父子也要站一邊去,即便沈云驤是他的大舅子,在公務面前仍舊得分上下的。
“沈云驤,本王曾看過一篇策論,叫〈治水十論述〉,對治水方面的防洪、排水、灌溉、除澇、河運、圍田……都做了十分詳盡的解說,本王聽說那篇策論是你寫的?”
他當時對那篇策論驚為天人,四處打探,最后得知寫這篇策論的不是別人,就是沈云驤。
他已向本人求證過,現(xiàn)在不過是想證實沈云驤是有資格站在大殿上和群臣并肩的。
“這是舉子應試時考的六經(jīng)策論其中的一篇!鄙蛟企J對答如流。
這回治水不利,情勢嚴峻,雍瀾以為內(nèi)舉不避親,便吩咐沈云驤隨著沈瑛進宮,想聽聽他的意見。
“你方才聽了許多大臣們的意見,對于治水一事,可有什么補充的意見?”
沈云驤拱手道:“草民的想法是灌排結(jié)合,治水與治田結(jié)合,也就是圍修、筑堤、護田、浚河、排澇,置閘門控制圍水范圍,來解決蓄水、瀉水、擋潮、排澇的矛盾,然后做一次大規(guī)模的整治!
一直以來,吳淞江水道排洪逐漸困難,排水不暢就成為整個江南地區(qū)的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便需要一步步的來。
“繼續(xù)說!睂@位大舅兄,雍瀾的臉上多了贊許之色。
“另外,草民以為可以發(fā)動民工除雜草、疏淤泥,并用淤泥堆稹成堤,江南水患,才有可能一勞永逸!
朝中大臣鴉雀無聲,只有一個共同的心聲——那得花多少銀子?還有,誰能擔這責任?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應聲。
“沈丞相以為如何?”雍瀾把球丟給了沈瑛。
大衛(wèi)朝三司嫌理財政,三司的長官被三司使稱為計相,既然是關于銀子的問題,問沈瑛就對了,只要他點頭,其他人的意見大致上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雖然花費甚鉅,也不是不可行……”沈瑛沉吟,給了中肯的評語。
“既然沈相也認為可行,治水如救人,沈云驤,本王讓你明日把章程呈上來,可行?”
沒有人知道雍瀾急著想回家了,這時辰,他的嬛嬛該上床了,他得趕快回家陪睡。
上回他毒發(fā)沒有陪睡,害得來找他的嬛嬛動了胎氣,這種事,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
還有,他得讓母后去勸勸父皇,病別裝太久,老是要他幫著處理國事,那他的家事呢?
沒有先安內(nèi)如何攘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