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仿佛冬眠太久，迫不及待破繭而出的蝴蝶一樣，穿上了較輕薄的鮮艷衣裳熱鬧亮相。
玫瑰飯店頂樓的尊爵皇家套房里，路唯東濃密的黑發(fā)被爬梳得有些紊亂不羈，高大的身軀穿著白色V領(lǐng)毛衣，露出頸項和古銅色的胸膛，修長的雙腿穿著迪奧牛仔褲，赤足漫步過柔軟的地毯，走向擺在紅木書桌上的銀色筆記型電腦。
剛才結(jié)束了和美國公司一級主管的視訊會議，處理了一些必須由他親自裁決的大事，本來想繼續(xù)和歐洲分公司的干部們開會，可是擱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jī)響了起來，他不得不去接。
一想到可能會是章敏打來的，他的心不由自主狂跳了起來，幾乎捺不住揉合著興奮與憤怒的心接起了手機(jī)。
但電話那端卻是苗如蘭。
溫柔的、嬌弱可人得像天使般的苗如蘭。
他飽嘗著對苗如蘭的愧疚，溫柔地和她聊了十來分鐘，該叮嚀的叮嚀，該交代的交代后，他卻發(fā)現(xiàn)除了問候她吃飽了沒？穿得夠不夠暖以外，兩人之間竟然像是再無話題。
不像他和敏敏只要一碰面，就自然而然有說不完的話。
“可惡！”他懊惱地低咒，“為什么又是她？！”
苗如蘭在電話里略感憂愁地提到她爺爺似乎還是不贊成他倆的婚事，一方面也舍不得她這么快就要嫁給一個渾小子當(dāng)老婆。
他再三向她表示，一定會找時間去向老人家說服他們結(jié)婚的事。
可是結(jié)束這通電話后，他更覺得莫名沮喪和煩躁了起來。
他突然想赤手空拳用力打穿什么，或是做一些讓熱汗狂流的舉動，也許這樣就能稍稍紆解他胸中熊熊燃燒著的那簇火焰。
看著筆記型電腦閃勤著密密麻麻資料的螢?zāi)�，他毅然決然在鍵盤上敲打了幾個鍵，然后關(guān)機(jī)。
這個時候最適合到飯店附設(shè)的健身房去，跑步、舉重，甚至練練拳擊打打沙包都行。
他拎起鑰匙，隨手拿了一套運(yùn)動服，大步走向玄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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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快淋漓地流了一身汗，路唯東在健身房附設(shè)的沐浴室洗了個長長的冷水澡，腦袋恢復(fù)了清明和冷靜。
他不再覺得煩亂忐忑……幾乎。
回到房間，他剛好聽見手機(jī)鈴聲。
“喂？”他心跳又亂了一拍。
“兒子，臺北天氣好嗎？”低沉親切的問候自遙遠(yuǎn)的美國那一端傳來。
“爸。”他微微一笑�！澳隳莾憾纪砩鲜c(diǎn)了，怎么還沒休息？”
“剛剛你媽做了擔(dān)仔面，太香了，我吃了兩碗，現(xiàn)在怎么敢睡？我還得為我健美的身材著想呢�！甭肪┧实匦Φ�，“你在臺北一切可習(xí)慣？”
“對我而言，除了家以外，其它國家、任何地方都沒什么不同�！彼幸唤z口是心非。
熱鬧的臺北，時尚的臺北，吵雜的臺北，悠然的臺北……這些天以來，他在章敏的陪伴不見識到了各式各樣不同風(fēng)貌的臺北，不得不相信為什么許多國際友人只要一提到臺灣之旅，就會露出愉快、向往的笑容。
“那么……”路君皓的聲音壓低了些許，偷偷地問：“你找到使者了嗎？”
他的心微微一痛，但語氣仍舊平靜，“見到了，她超乎我意料的年輕�！�
“H.M神通廣大，派出的使者永遠(yuǎn)會超乎你的想象�！甭肪┑纳ひ粢蚧叵攵@得有些低啞。“只是我不明白，路家早已表明立場，退出古老的結(jié)盟了，從此‘家族’中再無路氏人馬，為什么他還是不肯死心？”
“我會讓他死心的�！彼淅涞氐溃庵玖θ玟撹F般強(qiáng)韌無阻。
路君皓自然相信兒子驚人的能耐，只是……
“唯東，其實(shí)想想，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知道我和你母親都不希望你去背負(fù)那個家族的仇恨……如果你愿意的話，也未嘗不能回歸古老連盟體系里，那是你可以運(yùn)用的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力量，以你的才華和能力，必定能夠做最好的發(fā)揮�！�
“爸，我和你當(dāng)年的選擇一樣，不可能讓過去，或是任何一個人來主宰我的命運(yùn)�！彼站o拳頭又松開，自信滿滿地道：“我的人生、我的事業(yè)、我未來的妻子，都由我自己選擇，H.M不論怎么做，都無法改變我的決定�！�
“好！不愧是我路君皓的兒子。”
路唯東微微一笑，陡然想起一事�！鞍�，你覺得……如蘭怎么樣？她非常適合成為我的人生伴侶，對不對？”
路君皓從來沒有聽過兒子用這么不確定的口吻征求他的意見和背書，心下一動�！拔|，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有什么事�！彼⒖谭裾J(rèn)。
“我是你爸，我感覺得出你心里有事。不要想騙我，我雖然提前交棒，退休享清福了，不表示我的腦袋也跟著退休短路了。”
他沉默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對我們路家當(dāng)年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那樁恩怨，其實(shí)只了解個大概，但是那件事的發(fā)生實(shí)在令人非常震撼，所以我領(lǐng)悟到了一件事！愛情是不能強(qiáng)求的，你愛上一個人，不愛一個人，心知肚明。”路君皓感慨道：“還有，如果真遇到了你生命中那個對的人，就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所阻擋。因此我在愛上了你媽的那一天起，就發(fā)誓永遠(yuǎn)不會讓她離開我身邊，我會用我的生命、我的每一個呼吸來證明我一定能夠讓她幸福�！�
路唯東大大一震，無言地傾聽著父親坦率的真心話。
可是愛上一個人，不愛一個人……真是心知肚明的嗎？
什么叫愛？來的時候有任何跡象可供分辨嗎？有鉅細(xì)靡遺的資料可供做參考的嗎？
他是投顧界的王者，成功靠的就是精密情報、分析判斷，過人直覺這三種，但是他能輕易看出哪家公司值得投資，哪一支股票一無是處，但愛情是這么虛無縹緲的東西，誰知道它是真實(shí)存在抑或只是假象？
“我相信你和媽之間有深厚的愛情和感情存在，但是對我而言，如蘭是個很適合我的女孩。她溫柔善良，身家背景和價值觀也和我相近，她知道事業(yè)對我而言占了生命絕大部分，所以她不會吵不會鬧，也不會膚淺無知地和我的工作爭寵。”他一樣樣細(xì)數(shù)苗如蘭的好處，以及選擇和她結(jié)婚的原因。
鐵證如山，證據(jù)確鑿。
沒有理由放棄這么好的女孩，而去愛上一個渾身充滿謎團(tuán)又不肯老實(shí)坦白相告的女人。
但是如蘭能夠在我繁重的工作主余為我?guī)硪魂嚋嘏娘L(fēng)嗎？我會為她的眼淚感到心痛嗎？我會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就覺得自己真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嗎？
發(fā)自心庭深處一個又一個的捫心自問，問得他冷汗直流，無言以對。
“唯東？唯東？”
他倏然驚醒，勉強(qiáng)擠出一個鎮(zhèn)定的聲音。“是，我在聽。”
“我和你媽絕對不會試圖去影響你的決定，但是我們希望你真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愛如蘭，希望能夠和她共度下半輩子。”路君皓頓了頓，接著憂心忡忡道：“絕對不要因?yàn)镠.M想主導(dǎo)你的婚事，所以你就隨隨便便找了一個人來結(jié)婚，這樣對如蘭不公平，對你自己也是�！�
“相信我，我不是‘隨隨便便’找一個人來結(jié)婚，我是經(jīng)過一番審慎的深思熟慮�！彼Π参扛赣H，“爸，別操煩這些不必要擔(dān)心的事了，我很好，我知道自己做什么�！�
“唉，希望你一如往常，完全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在做什么�！�
“爸，晚安，早點(diǎn)睡吧�！�
“不能睡，你媽還等著我搖呼啦圈呢！”一提到心愛的妻子，路君皓的語氣溫柔了起來�！昂昧耍乙膊欢嘧炝�，你自己看著辦，就這樣了。不要做出讓自己俊悔的事啊，要忠于自己的心……”
“爸，晚安�！彼幸唤z又好氣又好笑。
“呃，好，晚安晚安。”
撳掉通話鍵后，路唯東臉上掛著的一抹笑容悄悄消失了。
不得不承認(rèn)，今天父親的話在他心底造成了一些沖擊。
章敏燦爛的笑臉又下請自來地闖入他的腦子里，他閉上了雙眼，卻怎么也抹不去忘不了她水亮大眼里，仿佛盛滿了千言萬語……
＊
清晨，章敏送完羊奶后，不知不覺騎著機(jī)車來到了玫瑰飯店。
她知道他住在這里，也知道他住幾號房，只是她從來沒有去過他住宿的房間。
她低下頭，心底一陣甜甜又酸酦。
已經(jīng)好幾天了，她也沒有主動打電話給他，她的手機(jī)更是不再出現(xiàn)他的手機(jī)號碼。
這是冷戰(zhàn)嗎？她不知道，只知道她莫名其妙就被凍得遍體鱗傷。
“我應(yīng)該去找他，把話問個清楚嗎？”她渴望地望著高高的飯店大樓。
也許真的有什么誤會……電視劇都這樣演的，因?yàn)橐粋�莫名其妙的誤會，就讓男女主角一別幾十年，從此以后黯然神傷，各自嫁娶……
可是一想到“嫁娶”這兩個字，章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和熱血澎湃瞬間又涼了。
他就要和苗如蘭訂婚了，如果真有男女主角這回事，也應(yīng)該是他們兩個。至于她，只不過是跑錯場景的跑龍?zhí)�，到最后不管身上穿著的是什么樣華麗的衣裳，還是得脫下來還給女主角……所以她最終還是要把路唯東還給苗如蘭的。
鼻頭又開始泛酸了起來，她的眼眶熱熱的，一股苦澀的滋味不斷涌上喉間，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吞回去。
算了，就這樣度過一個月，然后向苗老先生報告，路唯東是個品行完美毫無瑕疵的偉男子。
如果真的愛他，就成全他，將他親手交給能夠給予他幸福的女人吧。
雖然只匆匆一面，但是看得出來苗如蘭是個好女人，她會是個甜美又稱職的好妻子。
男人要的通常是這樣迷人又氣質(zhì)高雅的伴侶，不是嗎？
“我很堅強(qiáng)，我會堅強(qiáng)，不管有沒有他，我都能活得下去，對不對？”她對著機(jī)車后視鏡里反映出的蒼白臉龐擠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可是她的笑容像秋天枝頭上最后一朵孤零零的花，轉(zhuǎn)瞬間就凋落了最后一辦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