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凊沂公主 第八章 禍從天降

  我老是在夜里想著、分析著,為什么是阿朔不是鏞晉?為什么花美男除了朋友,不能再前進(jìn)?為什么那么多好男人在眼前,獨(dú)獨(dú)阿朔給得起安心?

  我尋不出答案,但能確定,想起他,幸福就會在心底轉(zhuǎn)圈圈;夢到他,那日肯定是一夜好眠;我所有的幸運(yùn)都和阿朔掛勾,只要在他身邊多待一分鐘,我便多了一分快樂。

  我常常壓縮著理智念頭,不準(zhǔn)它冒出來規(guī)勸我──別在不合宜的時空里架構(gòu)愛情。偶爾,我會故意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叫做吳嘉儀,上有姊姊、下有弟弟,我生存的時代是二十一世紀(jì)。

  在大多數(shù)的時間里,我甚至說服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曾經(jīng)擁有勝過天長地久。就是這樣的放縱,我偷偷地允許自己,愛上阿朔。

  至于阿朔,那樣矜淡的男子,已經(jīng)說了一句“我損失不起你”,我還能對他再做非分要求?不能吧!我們之間或者沒有結(jié)局未來,但當(dāng)下,我們都幸福著,這樣就夠了。

  “在想什么?”阿朔把一筷子脆筍夾到我碗里。

  我曾經(jīng)懷疑過,我會喜歡上阿朔和吃人嘴軟有沒有關(guān)系?

  他總是把我喂得飽飽的,好像我吃飽,他便滿足了。又或者,在那個垂竿的花賞會里,第一眼,我便對他有了認(rèn)定。

  “悶吶!蔽野压S子放進(jìn)嘴里,沖著他一笑。

  “你每天都弄出那么多想頭,還會覺得悶?”他莞爾。

  “是悶啊,走來走去就這方寸地,胸襟都狹窄了。”

  “方寸地?”他眉頭皺得緊。全世界大概只有我會覺得皇宮是方寸地吧。

  “可不,全是人工堆砌的人工造景,你該去見識見識那些自然風(fēng)貌!

  “意思是你見識了不少!

  “是啊,日本富士山、美國大峽谷、撒哈拉沙漠、尼加拉瓜大瀑布……”

  我真感激電視發(fā)明者,雖然學(xué)者都說電視看太多會變笨,但是它讓我在這里成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淵博之士。

  “可也沒見你的胸襟寬闊到哪里去!

  他一句話堵了我。

  “沒嗎?”我鼓起腮幫子問。

  “是沒有。”他說得很肯定。

  想想也是啦,我老在他面前批東評西的,今天嫌老太監(jiān)迂腐,明日說過度溺愛,養(yǎng)出驕恣公主,唉……虧我還在慈濟(jì)交善款,半點(diǎn)佛家的豁達(dá)胸懷都沒學(xué)到。

  “好,那……我問你,為什么天狗會吃日?”我轉(zhuǎn)移話題的功力高強(qiáng)。

  “那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沒有為什么,就像太陽升起、太陽落下一樣!

  太好了,他沒搬出鬼神那套迷信說詞。抬高臉,我表現(xiàn)得一派驕傲!白鰧W(xué)問吶,可不能像你這般不求甚解。”

  于是我又搞了他最愛的科學(xué)實(shí)驗(yàn)。

  我把燭火放在桌子中央充作太陽,找了梨子當(dāng)?shù)厍,橘子?dāng)月亮,稍稍解釋過自轉(zhuǎn)公轉(zhuǎn)、月球反射太陽光之后,我轉(zhuǎn)動地球,讓小扇子跟在我身邊幫忙轉(zhuǎn)動月亮,接著……別說日蝕月蝕這種小事了,連春夏秋冬我都給他解釋得透澈清楚。有時候,我覺得不當(dāng)老師太浪費(fèi)我的天分。

  阿朔聽得津津有味,眼睛看著我,似乎有話卻選擇不問。

  有點(diǎn)小失望呢,我還在等著他問我為什么,然后再把那套宇宙爆炸說、核融合反應(yīng)統(tǒng)統(tǒng)搬出來,炫耀我的“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

  見他久久不語,我指著桌上的燭火,說:“阿朔,如果這個是你,我就是月亮。我不會發(fā)光,但是圍著你轉(zhuǎn)、反射你的光芒,這里,就會暖洋洋!

  說著,我把手壓在胸口。這叫作示愛,二十一世紀(jì)的方式,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過火,但這就是我,一個樂于對他出示真心的章幼沂。

  他定定看我,半句話不說,像在研究什么似的。

  我說不出那種感覺,如果同樣的眼光從皇后眼底發(fā)出來,我肯定嚇到腿軟,可是讓他研究……我還真的不在意被他看透。

  許久,久到我的腦袋又開始亂七八糟說話時,他終于開口:“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聽懂了,這首詩很熟,就算語文程度不好的我也懂。他也在示愛,用遠(yuǎn)古時代的方式,比北京人進(jìn)步一點(diǎn)點(diǎn),比二十一世紀(jì)多了些婉約。

  臉紅,我由著他把我的手握入掌中,笑諷我:“原來你沒有我想象的那么文盲!

  我朝他擠擠鼻頭,把果子放進(jìn)嘴里咬得喀嚓響。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用功呢!為配合你,作夢都還在背那些討人厭的之乎者也!

  他大笑,笑得我臉紅心跳,這是我第一次確定,這種感覺就是愛情。

  我以為幸福會這樣一直下去,單純的阿朔、單純的章幼沂,即使身處的環(huán)境復(fù)雜,也復(fù)雜不了我們的單純愛情。

  可是,多數(shù)時候總是事與愿違。

  我又錯估了,事情還是傳出去,并且剛剛好、恰恰好,是傳到人家的親娘耳里,這下子,事情不大條才怪。

  ※※※※※

  “皇后娘娘駕到……”

  隨著太監(jiān)抽高拔尖的詭異聲音,一群人接駕、擺座、請安、上茶,好一陣忙亂,才把神位安好……呃,不對,才把皇后娘娘奉入上座。

  她一雙冰冷的銳利眸子對上我,連聲音也是寒氣逼人,讓我連大氣都不敢多喘兩下。

  “你可知罪。俊

  皇后娘娘出聲,屋里人們噤若寒蟬。隨皇后娘娘來的下人面無表情地分站兩排,里里外外,至少有十幾、二十個人,包公審案都沒她的氣勢,氣憋在胸口,誰都不敢用力喘。

  她說知罪?是夾傷鏞晉還是密探瑾妃?五雷轟頂,閃電擊中大腦,我全身上下泛起雞皮疙瘩。

  是鏞晉去告狀,我真的把他弄火了?不對,他說過要保護(hù)我,怎么能陷害我?可傷在他腳上,若不是他四處去嚷嚷,誰會知道他的腳受傷?

  或者不是他,皇后指的是瑾妃?不能擅闖冷宮禁地,后宮規(guī)定第一條,我進(jìn)月秀閣時,嬤嬤就教過我,還用嚇人的口氣恐嚇過我。

  我不說話,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為強(qiáng)出頭,不管犯的是哪一條都別招,千萬別自尋死路。

  “奴婢不知,還請皇后娘娘明示!边@句話說完,我咬到兩次舌頭。

  “大膽!”

  她輕叱,我立刻跪下,我一跪,福祿壽喜也跟在我身后跪成一片,小喜先頂不住,抽抽答答,匍匐在地上掉眼淚。

  “說,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人敢把九爺?shù)哪_給夾傷?”她的聲音比北極冰層還凍人。

  第一次,我知道眼光真的可以殺人,那不是小說家隨口寫寫的不負(fù)責(zé)任言論;第一次,我知道光是恐懼,就會讓出汗的五月天變成霜雪紛飛的寒冬。

  我不怕死的,這邊死一死就回到可愛的家園,所以不要害怕,死沒關(guān)系的。對嘛,托穿越的福,我是俗稱的九命怪貓,一定可以安然度過這關(guān)……我對自己信心喊話,可全身上下還是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顫顫巍巍。

  因?yàn),我不怕死,卻很怕痛!

  萬一他們決定拿針刺我,那種沒傷口又會痛死人的苦刑可是很可怕的,又萬一,他們決定夾手指頭、用針刺指甲縫、灌水銀、剝?nèi)似ぁ较朐娇植,奪魂鋸里的場景在我心底浮現(xiàn)。

  “奴婢知罪!弊允谉o罪,至少換個減刑吧!我低頭,死咬嘴唇,努力不讓自己抖得那么畸形。這時,我才曉得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說,是誰派你來的。”

  。空l派我來?不就是你叫我來的嗎?我也是千百個不愿意啊!抬頭,我一臉茫然。

  “誰讓你來弄傷九爺?”她加重口氣。

  “那……只是游戲啊!庇斜匾堰@么簡單的事情弄成陰謀論?會不會太泛政治化、神經(jīng)兮兮?

  “只是游戲?”她哼笑一聲!澳阆禄匾媸裁从螒颍繗⑷诉是砍人?我的皇子們是哪里招你惹你,得勞你找來游戲,尋他們開心。”

  好牽強(qiáng)的借口,皇后分明在藉題發(fā)揮,她只是想罰我。

  可為什么要罰我?我做了什么不恰當(dāng)?shù)氖,還是無意間踩了她的尾巴?又或者……她不希望我和鏞晉走得太近?

  不對,分明是她讓我進(jìn)宮……難道,礙著鏞晉,她非得讓我進(jìn)來,可心底想的卻是……

  “……聽說皇后娘娘挺中意她的,有意思讓她和九爺多親近!

  “九爺老作弄她,上回還把她弄暈,惹出風(fēng)波!

  小喜和小祿子的聲音浮上,我恍然大悟。

  所以皇后這次是打算給我下馬威,或想直接除掉我?等等,剛才皇后說了皇子們、尋開心,莫非、莫非……我抽了個線頭,卻摸不出下面的線索,知道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何必呢?嫌我麻煩,送我出宮,不讓鏞晉靠近我就是了,何必繞大圈整人?可……迂回作戰(zhàn)不就是后宮里人人擅長的把式?不自覺地,我眼底浮上一抹譏誚。

  “姊姊,我想章姑娘只是年紀(jì)輕、好玩,沒起什么惡心的!迸阃鴣淼氖珏锬锖靡鈩窠狻

  她是看在禹和王面子上,才替我分解?我是個不懂感恩的人,在這當(dāng)口,只想著宮里人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皇后冷哼。

  “你們這四個奴才在做什么?為什么跟著瞎起哄!?章姑娘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難道你們在旁邊就不懂得勸勸?”淑妃叨念過福祿壽喜,又轉(zhuǎn)頭對皇后娘娘笑道:“姊姊,您就別氣了!

  “皇后娘娘饒命、淑妃娘娘饒命。∨胖e……”福祿壽喜不斷磕頭,聲音顫抖,他們比我更清楚,在劫難逃。

  他們的恐懼感染了我,我是泥菩薩過江,可我知道,再害怕,也不能連累無辜的第三人。

  一咬牙,我把頭磕到地板上。“皇后娘娘,是奴婢的錯,他們勸過,是奴婢一意孤行!

  “所以錯全在你,與他們無關(guān)?”皇后的聲音聽在耳里,像鐵皮磨刮著玻璃,讓我全身上下泛起疙瘩。

  “是的!蔽乙а勒J(rèn)罪。

  我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明知道死定了,我還在強(qiáng)撐著當(dāng)英豪;仡^看四人一眼,他們目光中流露著詫異與感激,我朝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給一個安心笑容。

  “很好,這可是你說的。來人!把她帶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我對數(shù)字有概念,但對單位詞心存疑問。那個板多大?要幾下才會皮開肉綻?幾下就會讓人魂歸西天?

  我很快在眾人的倒抽氣聲里得到答案──那個板,相當(dāng)相當(dāng)大。

  “姊姊,姑娘家皮嫩,挨不得這么多板子,略施薄懲也就是了……”

  在我被幾個老宮女抓出去時,我聽見淑妃緊張的聲音。

  來不及反抗,老宮女們不留情地把我壓在院子里的一張長板子上,兩個太監(jiān)一左一右分站在兩旁,隨即,一位宮女用粗嘎的聲音喊出“行刑”二字,還來不及反應(yīng),第一板就落在我的屁股上。

  天,屁股著火了!下意識地,我想翻身逃跑,可是手腳被人死釘在木板上,動彈不得。

  我懂了、明白了,不必等到二十大板,我就會魂歸離恨天……

  第二板又落下,我扯起嗓子大聲尖叫,以為叫得夠大聲,就可以忘記板子和人肉相觸時的疼痛,可是,并不能。扯心裂肺的疼痛幾乎要謀殺我,我不知道痛可以把人類的神經(jīng)撐到哪個頂點(diǎn),只知道寧愿死掉也不要繼續(xù)痛下去。

  接連著第三、第四……打到第五下,屁股就失去知覺了,叫不出聲、喊不出心碎,我彷佛看見鐘馗站在眼前。然屁股失去的感覺在嘴巴出現(xiàn),一陣腥甜味涌上,我沒經(jīng)驗(yàn),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只覺得味道留在唇舌間腥臭難聞。我想,我快死了。

  第七、第八……那板子還在打嗎?

  數(shù)數(shù)的老嬤嬤聲音持續(xù)著,我卻好想睡覺,身上像長了對翅膀,就要往天上飛去。云啊,輕飄飄,風(fēng)啊,吹得人著惱,那天怎么背都背不全的詩句居然在腦里重映。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真是的,畫眉樂未享,鴛鴦未成書,我就要回家了。那時總擔(dān)著心怕回不去,現(xiàn)下真要走了,卻是離情依依。

  在失去意識之前,我聽到有人喊暫停。模模糊糊間,我勉強(qiáng)抬起眼簾,在看見那張讓人流口水的帥臉時,我在心底輕輕地說了聲:久違了,花美男。

  趴在長板子上,風(fēng)自身上吹過,全身泛起寒栗,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好天氣,我卻不斷冒出冷汗,汗水濕了衣裳。那是阿朔最喜歡的絳朱繡花滾邊云錦袍,不知衣服破了沒,沾了血還能不能洗得干凈……

  被打傻了,在花美男進(jìn)屋,說服皇后留下我一條賤命同時,我滿腦子胡思亂想。

  我知道,在皇后眼底,一條人命比螻蟻高貴不到哪里去,她大可把我弄死,再對爹爹說,章姑娘急病攻心,沒了。

  誰敢多話?頂多是掉兩顆淚水,嘆一句紅顏薄命罷了。都是貪玩吶,這不又給我上了一課,想在后宮生存,豈能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

  突然間,我高興起來,阿朔的腿傷了,他當(dāng)不上太子、皇帝,我不必為了想留在他身邊,待在這個人吃人的鬼地方。

  是的,我被打壞了,壞到忘記自己快死掉了,忘記阿朔還有個李家千金等在那里……打壞的腦子不斷想著阿朔,阿朔……要是來救我的人不是花美男而是阿朔,不知道有多好……

  意識飄散,恍惚間,我聽見大批人馬隨著皇后的腳步聲離去,接著身邊執(zhí)刑的太監(jiān)走開,黑色布靴離開我的視線。

  終于,手腳被松開,連同那個喊行刑的粗嘎聲音也離開,我長長地吐一口氣。得救了……

  花美男蹲到我身邊,輕輕把我抱起來,在他懷里,我很安心地讓自己墜入黑暗深淵。

  在那之前,我聽見他的嘆息聲。他說:“傻丫頭,我還以為你變聰明了,沒想到才沒幾天,你就闖下大禍!

  ※※※※※

  又作夢了,夢見黑衣男人來到我床邊。

  我喜歡伴隨他出現(xiàn)的茉莉花香,喜歡他看著我的眼神里,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喜歡他粗粗的手指頭在我臉上磨蹭,彷佛有無數(shù)的心疼與不舍,更喜歡他什么都不說,就讓我的胸口塞進(jìn)滿滿的安全感。

  我想拉住他,可每回作這樣的夢時,全身都無法動彈。于是,我只能對他微笑,只能說著不確定他有沒有聽到的話,做著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做過的動作。

  “我沒事,別擔(dān)心……你可以再來看我嗎……你好香,我喜歡你的味道……”夢里,我是這樣說的。

  他環(huán)住我的身子,下巴在我發(fā)間磨蹭,聞著他的味道,我在傻笑。

  他是誰?不知道,也許是潛意識里創(chuàng)造出來,為了讓自己安心、精神穩(wěn)定的虛幻人物。但不管怎樣,我非常滿意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

  而等我真正清醒,已經(jīng)是兩天過后了。

  醒來時,看見小喜在床邊擦拭淚水,紅紅的眼眶、浮腫的雙頰,她緊咬著唇的樣子,可愛得像只小麻雀。

  我是趴著的,大概怕我壓到傷口,床上鋪了好幾床軟軟的棉被。

  “別哭了,我沒事!蔽页雎暋

  小喜一驚,抓住我的手,就跪了下去!肮媚铮际切∠驳腻e!

  “又不是你去告密的,哪算得到你頭上?”我不過隨口說說,誰知她臉色驟變,唇咬得更緊,淚水掉得更兇了。

  心神一凜,我眉頭微皺。怎么會呢?我還以為自己收攏了大家,以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唉……人真的不能過度自信。

  擠出笑臉,拍拍她的手,我一語雙關(guān):“我沒關(guān)系,真的沒關(guān)系!

  “小喜沒盡到責(zé)任,小喜該提醒姑娘、該替姑娘擔(dān)罪,怎么能讓姑娘替我們頂罪?”她聲音激動高亢,哭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這時,門自外面打開,有人進(jìn)來。

  是阿朔、花美男和鏞晉,見他們進(jìn)來,小喜連忙抹去眼淚,屈身問安后,退到一旁。

  “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阿朔讓人抬到床邊,坐在最靠近我的地方。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我覺得宮里的規(guī)矩要改改!蔽亦狡鹱,帶著兩分撒嬌,把手?jǐn)R在下巴,微撐起上半身。

  “改什么?”他問,眉頭是皺的、眼睛是瞇的,那表情用白話文的說法叫做不爽。

  “打人屁股啊!傷人屁股又傷人自尊,一罪不二罰,一刑卻二傷,太過分!

  挪挪手,我讓自己的手指觸到阿朔擺在床上的指頭,不過是一個輕輕接觸,我像小偷般笑得滿臉賊。

  “才醒來,又能胡言亂語了!被滥芯割M跣φf。

  “你還敢來?朋友當(dāng)假的喔!一定要見我被打得半死才出現(xiàn)!

  “怪我?你真敢講,我出京辦事,事情才剛辦完,還沒回復(fù)父皇呢!就讓老四的人把我攔下來,一路把我拉到月秀閣救人。你啊,不是說好要收斂一點(diǎn)的嗎?怎么轉(zhuǎn)眼就闖下滔天大禍?”花美男說。

  是阿朔……原來是阿朔……心甜滋滋的,想轉(zhuǎn)身看他,看得更清楚些,但是才半翻身,就痛得齜牙咧嘴。

  “做什么?安分一點(diǎn)。”阿朔冷淡的聲音傳來。

  看,那么快,關(guān)心又被鎖進(jìn)面具后頭,真討厭。

  我不理他,也不管屋里還有旁人,硬要把他的面具撕下,讓他的關(guān)心昭然若揭。

  抓上他的手臂,我用力翻身,企圖讓自己變成側(cè)躺,半靠在他身上,可是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卻痛得汗流浹背。

  “你!”他只說一個字,我卻聽得出他有多么憤怒。

  生氣就生氣吧,我偏要任性,誰讓屁股那股子被火燒的感覺不失蹤,誰讓憋在肚子的委屈不消散,疼痛的人最大。

  “乖乖躺好!彼。

  “偏不!蔽彝麑ι稀

  “你在跟誰鬧?”

  “跟你鬧!蔽业穆曇舯人。

  “就不怕傷口又裂開?”他的口氣里出現(xiàn)一絲不舍。

  “不怕,御醫(yī)很好用。”我像被翻了肚的大烏龜,怎么都翻不回來,越氣越急,就把自己弄得越痛。

  “好了、好了,我來!”花美男看不下去,跳上床幫我把棉被迭迭弄弄,擺出一個懶骨頭,俯身抱起我,讓我靠躺在中間。

  嘶……我倒抽氣、咬牙切齒,不過是讓人稍微搬動都痛成這樣,打板子的太監(jiān)下手真重。

  “很痛嗎?”阿朔的臉看起來比我更痛。

  我擠眉弄眼,企圖分散疼痛的感覺,可惜效果不彰。

  “要不要再擦一點(diǎn)藥?”花美男急問。

  那不是又要翻回去,再痛一次?

  “不要!”直口拒絕,吸呼吸呼,過好一會兒,我才慢慢適應(yīng)那股子疼,偏頭,看見阿朔來不及隱藏的心疼,撒嬌一笑。

  小福進(jìn)門,見我醒來,松口氣,把一杯又黑又臭的藥汁送到面前。

  “這是什么?”我嫌惡地看著隨波動晃蕩的藥湯。

  “是消炎止痛的藥,何太醫(yī)開的。”鏞晉搶上前說話。

  我目光一轉(zhuǎn),不看他,讓他討了個沒趣。

  “不喝,那味道像大便!蔽宜Y嚒

  “這是誰家的姑娘,說話這么不雅?”花美男噗哧笑出聲。

  “我是章家千金啊,您老年失智了嗎?才轉(zhuǎn)身就記不得!蔽译S口頂回去。

  “又能胡言亂語,可見病好了一大半!被滥腥嗳辔业念^發(fā)。

  還是痛、還是火氣大,我不愿對小喜小福發(fā)火,剛好來了三個受氣包,不借機(jī)耍任性,還等什么時候?

  “太醫(yī)說,這個痛還會痛上好一陣子!辩O晉沒介意我的無禮,繼續(xù)說。

  忿忿別開頭,拉下丑臉,我把罵皇后娘娘的話擺在嘴里徹底咀嚼一遍。

  我再沒長眼都知道,眼前三只巨獸都是皇后親生的,怎能當(dāng)他們的面前罵人家老媽,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

  花美男見我不說話,摸摸我的頭發(fā)說:“好消息是,痛會一天比一天減緩!

  我沒好氣瞄他一眼。“看來我只能坐在中空的恭桶上面,度日如年!

  阿朔瞪我,陰霾除去大半。“古靈精怪。喝藥!”

  他開口,我合作拿起藥碗,把藥往嘴里倒。真苦……太醫(yī)開這藥的目的,莫非是想讓我嘴巴苦到忘記屁股很痛?

  放下碗,花美男撥開一顆桂花糖遞到嘴邊,我想也不想,張開嘴巴就含進(jìn)去。

  “神農(nóng)氏真了不起!

  “又想到哪里去了?”阿朔苦笑,眼里有兩分縱容。

  “他親嘗百草啊!書上沒記載,不知道他苦昏過幾回。”

  花美男又放聲大笑。他真是個愛笑的家伙,不過就算他玉樹臨風(fēng)、英俊瀟灑、笑容養(yǎng)眼、傾國傾城,也不必那么努力,笑出滿臉潘金蓮。

  我已經(jīng)靠躺好,不再需要阿朔替我支撐,可我就是想向他握手。

  悄悄地用棉被蓋住兩個人,我在棉被底下暗渡陳倉,偷偷握住他。他抽了抽,見我堅(jiān)持,也就由著我去。手指輕輕畫過他手上的粗繭,一描二描,描出心安滋味,我肯定有哪一世是粗人,描著繭竟能讓我描出安慰。

  “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不要拿著到處賣弄,早晚會把命給玩掉。”阿朔嘆氣,忍不住叨念。

  “不是我賣弄,是有人說話不算話!蔽业社O晉一眼。

  “不賣弄,跳什么竹竿舞?”

  “跳舞是九爺下的命令,小女子怎敢不遵命照辦?可辦著辦著就辦出禍?zhǔn)聛砝玻∧茉拐l吶?怨自己落土八字命,別人是鑲金包銀,別人開口是金言玉語,咱們動輒得咎,怎能不出事情?”我藉題發(fā)揮,把事兒都賴到鏞晉身上。

  “你到底在胡說什么?”花美男看了看突起的棉被,眸光變得難以捉摸,可不過片刻,又回復(fù)平常。

  鏞晉向前一大步,直視我,我撇開臉,不看他。

  我故意對阿朔講話:“我沒胡說,就有人啊,人前裝英雄,人后當(dāng)狗熊,嘴巴說沒關(guān)系,一轉(zhuǎn)身就告狀去。”

  “不是我講的,我不知道是誰把話傳出去的!

  我眼角余光瞥見鏞晉氣得臉紅脖子組,卻不理會他的解釋,繼續(xù)對阿朔說:“我學(xué)乖了,下次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只拿到你面前賣弄,免得又被打得半死!

  花美男看著賭氣的我們,好笑地在我頭上彈了下!捌饽敲创?”

  “讓你挨打,看你脾氣大不大!

  “我說了,不是我去告的狀!辩O晉又插話,拉高音調(diào)。

  他說他的,我硬是沒聽見。

  我對阿朔說:“明天你來,我來教你做彩虹好不好?往后你想看彩虹,隨時隨地可見,不必等候下雨天!

  “章幼沂……”鏞晉的聲音加大。

  我自顧自說話:“我慘了,皇后娘娘要我抄佛經(jīng),我被打成這樣怎么坐得住啊?可這又是皇后娘娘的命令,怎能怠忽?惱了我!

  “我說……”鏞晉擠到床邊。

  我看看阿朔、掠過鏞晉,把眼光落在花美男身上,笑出棉花糖式甜美!奥犅劸割M鯐L(fēng)飄靈空逸、筆劃圓潤透勁、章法疏朗勻稱、豐采獨(dú)絕,如清風(fēng)飄拂、微云卷舒……”

  “夠了夠了,拿來,我回去騰寫便是!被滥惺懿涣宋遗鸟R屁,翻翻白眼,很快就豎白旗投降。

  鏞晉不死心,向前抓住我的手,這一勾一拉,把我握住阿朔的手給拉出被子外頭,他大聲對我說:“我說過,不是我傳出去的!”

  我瞪他,歪歪頭,轉(zhuǎn)開眼睛,直視阿朔。

  阿朔輕搖頭,替他分解:“事情不是九弟講出去的!

  我當(dāng)然知道不是他,可不賴給他,滿肚子怒氣要往哪里出?小喜已經(jīng)哭出兩顆大核桃,還能向她興師問罪?何況,打人的是他親生老媽,代母受過,天經(jīng)地義。

  阿朔對我微笑,那眼神分明寫著得饒人處且饒人,我撇撇嘴,趁沒人看見時吐了吐舌頭。

  “抓賊還要證據(jù)呢,你信口雌黃就抹黑人,會不會太過分?”花美男為鏞晉說項(xiàng)。

  連他也覺得我過分了?好吧,深吐氣,緩下臉色,我對鏞晉說:“這次就算了,不追究,下次再惹一回,我就……”

  就怎樣?去扁皇后?氣悶,我也只敢在這三個無害的男人面前耍大小姐脾氣,一到老大面前,照樣閉嘴當(dāng)乖小孩。

  “你就怎樣?”花美男追問。

  就……欺負(fù)我不敢恐嚇皇子嗎?啊──心底尖叫一聲,我豁出去!“我就唱歌給你們聽!”

  我的話讓一旁的小喜松口氣,只見她背過身抑制抽泣。我在心底嘆氣,希望這回,是真的收服了她。將不平拋到腦后,我在心底悄悄地對她說:沒關(guān)系的,我明白,在這里,人們總是身不由己。

  “不要!”鏞晉比我叫得還大聲,惹得阿朔和花美男同時轉(zhuǎn)頭看他。

  “為什么不要?你聽過她唱歌?”花美男問。

  “不是普通難聽!辩O晉扮鬼臉。見我松口,他也跟著輕松。

  “真那么難聽?”這回阿朔和花美男轉(zhuǎn)頭問歌聲主人。

  “還不壞啊,不過如果有人存心污蔑那又另當(dāng)別論了。”我睜眼說瞎話。

  “試試?”

  “我是病人耶,干嘛要娛樂你們?”我抬高下巴。

  “知道自己是病人,就要有身為病人的自覺。”阿朔瞪我。

  自覺……可不是嘛,我就是壞在缺乏自覺。總以為待人好,人必待我優(yōu),哪知道,在這里,這個定律行不通。

  我感動得了小喜一下子,怎能感動她一生世?我不求她忠心耿耿,只盼她回饋真心?墒牵(dāng)利益、性命橫在眼前時,怎能奢求真心相待?

  況且,皇后能在我身邊擺上一枚棋子,誰不能?阿朔知道我身陷危急,找人出頭,不也是棋子效應(yīng)?

  唉,當(dāng)所有的眼光都在盯著我,等我踏差走錯時,這樣的生活要怎么過才能安適?

  我抬眉,若有所思,灼灼的眼神望向阿朔,咬唇,輕問:“能在后宮生存下來的人,一顆玲瓏剔透心是必備條件,對不?”

  話才說完,我又搖頭否決掉自己的話!安恍校岘囂尥感囊姿椋苌娴娜,應(yīng)該是經(jīng)得起千錘百煉的人!

  阿朔的眉頭聚攏,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我知道他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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