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要一小片靈芝治傷即可,偏偏老和尚硬是以似真似假的話拿走她大半的千年靈芝,一臉終于占到她便宜的神情,那佛祖似的慈藹笑臉好刺眼。
以后不能隨便和人套交情,看她造了什么孽呀!不過是以她所知的炒菁方式摘了山上的野生茶葉炒了幾兩茶葉,拿去敬佛的,卻被和尚給泡來喝,從此結(jié)下孽緣。
她承認為了提升棺材鋪的生意,多次藉由老和尚的名頭做些利己的事,譬如高僧用過的佛經(jīng),高僧開過光的護身法器,高僧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jīng)的佛珠,長得像舍利子的石頭等。
其實她賺得并不多,薄利多銷,有的還是隨棺材贈送,所得的利潤還不及指甲大小的靈芝。
可他夠狠了,一口氣還本,問也不問一聲就叫小和尚收起來,送回寺里供佛,讓她想討也開不了口。
“又在背后偷罵老衲什么了,瞧你那張小臉都皺成小籠包了!
忙碌大半夜的惠普走出廂房,就見在外頭等消息的梁寒玉一臉糾結(jié)。
“無恥。”她很幼稚,背過身不理人。
“有舍才有得,舍得、舍得,你的心胸才會寬大,犯不著放不開!庇貌恢纳硗馕锖尾簧崃怂,有緣人得之。
“五百卷法華經(jīng),一千卷金剛經(jīng),三千串佛珠,以及刻上經(jīng)文的各式法器一百件,我有舍有得,老和尚得賠我,你叫你的徒子徒孫日夜勤奮的念經(jīng),兩個月后我去取。”她不做虧本生意。
聽她理直氣壯的索要東西,普惠越聽兩眼睜得越大,最后呵呵笑出聲。“你這小機靈鬼,一點便宜也不讓人占,你就坑和尚最拿手,和尚都要向佛祖懺悔了!
“你也不差呀!一出手就坑走我的千年靈芝,我心口疼吶!”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從手中飛走,她心底有說不出的郁悶,原本她打算留著當傳家寶,看能往下傳幾代。
她十二歲那年上山尋木料時,一不小心滑了腳,一路由丈高的斜坡滑向一處低洼,她一頭撞上的赫然是比她臉還大的血色靈芝,她摘了一旁的小靈芝到藥鋪詢問價錢,藥鋪老板喜出望外地問她還有沒有,一小朵開價六百兩。
可想而知,太祖級的靈芝肯定貴上千倍,她讓它在山里養(yǎng)了三年才摘下,藏在暗柜里怕人發(fā)現(xiàn)。若是有一天她沒錢了,還能拿出來救救急,一小片一小片的兜售,一次一大朵太顯眼,賊會來偷。
“老衲拿了是救人,為你積福積德。”他雙手合十念了阿彌陀佛,神情肅穆。
“老和尚少來哄人了,我這些年做的善事也不少,一年最少捐十具棺木給貧窮人家,還有香燭、紙錢若干,明華寺前那兩根盤龍石柱是我出銀子弄的,寺里的十八羅漢金身也是我出錢修補的,本信女功德無量。”功業(yè)自己造,用不著他假慈悲。
“善哉!善哉!丫頭有大功德,老衲感恩!
被坑了就認栽的梁寒玉把手一揮!安灰艺f廢話,那個人活得下來嗎?”
普惠笑笑的看著她。“其實你也可以救他,為何不救。”
“哼!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才不救人,那人傷得太重了,救不救都是麻煩!彼髡鼙I怼
“所以你就把他推給老衲?”千鈞一發(fā),再晚個一刻鐘,人就沒救了。
梁寒玉刻意把水汪汪大眼瞪圓。“你是出家人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在幫你早日修成正果!
“呵呵……老衲還要感謝你嘍!”這丫頭呀!說話不拐彎抹角,很八口他胃口,是個率真的孩子。
“不用,以后我的葬儀社想找人來念經(jīng),你就派幾個小和尚來幫忙,本店歡迎方外之士掛單,我替你養(yǎng)徒子徒孫!
“你呀!把聰明腦子擱哪去了?這回你大可出手,成不成是他的命,你何必想太多,非要老衲介入呢!”他們之間亦師亦友,她補足他所缺的,他教她診脈開單。
論起醫(yī)術(shù),她不下于他,甚至有可能超越他,可惜她“不務(wù)正業(yè)”,不循正道,不肯用心在醫(yī)道上,不然她在學(xué)醫(yī)上會有大成就,堪為一代名醫(yī)。
“老和尚才把事情想簡單了,若是我把人醫(yī)死了,朝廷和將軍府那邊肯定治我一個救助無力的大罪,有過無功還有可能受罰,他們要找一個泄憤的對象,我首當其沖。
“可你是和尚嘛!還是名聞遐邇的高僧,連你都救不了那就真的傷重了,他們不但不會怪罪你,還會備妥重禮感激你于危急之際搶救國家棟梁,你的名聲又被捧高了。”
“嗯!說得有幾分道理。”世道確實如此,事情結(jié)果會因人而異。
“所以說太不公平了,同樣是救人也有身分高低之分,活了是他運氣好,死了全是我的錯,那我干么救呀!吃力不討好嘛!”在普惠面前,梁寒玉本性全露,全無遮掩。
“雖說眾生平等,可世人多半無法平等視之。”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佛祖教化了數(shù)千年,榮登西方極樂的有幾人?
梁寒玉可沒興致談佛理,只喜孜孜的說:“那他不會死嘍!在老和尚的妙手回春之下,鐵定多活幾十年。”她是很希望這威名赫赫的鬼將軍平安無事,畢竟世上無戰(zhàn)爭,百姓日子才有安樂。
“將來的事誰知道,老衲可不會掐指一算……”過了這一關(guān),下一劫會應(yīng)在何處無人知曉。只要帶兵打仗就一定有傷亡,誰死誰活由天定。
“醒了!醒了!少將軍醒了,大師,麻煩你再去瞧一瞧,看看少將軍的傷勢是否穩(wěn)定下來!币幻”d奮的來請。
“丫頭,瞧瞧去!逼栈莩雎曄嘌。
她故作矜持的沉吟了一會兒!胺凑e著也是閑著,不妨去看個熱鬧,死而復(fù)生的人很希罕!
“就你愛鬧,皮丫頭!彼⌒。
普惠在前,梁寒玉在后,兩人走至位于棺材鋪內(nèi)東邊的廂房,那原本是一間客房,無人居住,房內(nèi)還算干凈,稍一打理還能供傷員養(yǎng)傷。
“是大師救了在下?”說不上形銷骨立,但戰(zhàn)鐵衣臉色是發(fā)紫的蒼白,眼窩凹陷。
“也是,也不是,是機緣巧合,也是少將軍的福氣大,因緣際會的落腳于此處。”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身后的小丫頭。
喂!老和尚,你不要害我,槍打出頭鳥,我倒霉,你也得意不了,佛祖會敲你的光頭。梁寒玉拚命地使眼色,不讓普惠將她牽扯進一灘渾水中,她眼界小,只想守住院子里一畝三分地,旁的事對她而言是過眼煙云。
可是事與愿違,能成為一代戰(zhàn)神的鬼將軍也非等閑之人,濃密的劍眉往上一揚,將目光投注于她身上。
“大師言下之意此地是福地?”他原是生機全無,一進了棺材鋪,絕地逢生,由危轉(zhuǎn)安。
“呵呵……戰(zhàn)施主靈竅通徹,老衲不再多言!痹挷恍瓒啵稽c即明,他也是有慧根的人。
“蒙大師指點,在下決定在此福地養(yǎng)傷,直到傷愈再做打算。”有些事不必趕著去做,以靜制動。
“慧也、慧也,明智之舉!逼栈菟剖且姷街,頻頻點頭,十分贊揚。
梁寒玉柳眉倒豎,氣呼呼的道:“慧什么慧,哪里明智,你們一個和尚、一個不速之客,有誰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允許你們自作主張了嗎?”商量得好正大光明啊,真當她死了不成。
“暫居!睉(zhàn)鐵衣神色淡然。
普惠合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卑浲臃。
看他們真把她當擺設(shè),自說自話,有氣在心的梁寒玉語氣難免酸溜溜,“紅塵中人和出家人倒是有志一同,心有靈犀一點通,香燭和紅燭都差不多,不妨在我店里拜堂成親,小店祝兩位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早生貴子……”
噗哧!
屋內(nèi)有人笑出聲。
在聽到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時,大伙的表情雖然怪,但礙于鬼將軍的余威仍在,硬是繃著臉不泄露任何笑意,但是那一句“早生貴子”實在太逗趣了,兩個男人怎么生小孩,斷袖他們能接受,可挺著大肚子……不論是大和尚或是小將軍,那是無法想象的情境,令人噴飯。
于是,有人破功了,讓一肚子笑氣沖喉而出。
“不是我,是狄校尉!焙钋г岂R上嫁禍給別人,雖然他也笑了,但抵死不承認。
“你笑得比我大聲,我不過輕輕一笑!辈贿^這姑娘的話真有趣,居然敢打趣當代兩位人物,不管是得道高僧或是殺人無數(shù)的將軍,他們的一句話都能令她永無寧日。
“笑的人軍棍二十!苯^不寬貸。
冷面男發(fā)話了,治軍如治國,嚴謹不二。
“二十軍棍?!”軍爺們臉都白了,哀嚎聲立起。
“哈!這年頭怪事可多了,還有不能笑的道理?”梁寒玉不高興,蓄意唱反調(diào),說著又故意笑了幾聲,“笑是人的天性,無法遏止,不能因為你是面癱就遷怒別人,遇著好笑的事不笑是死人。”
“面癱?”戰(zhàn)鐵衣疑惑,面部肌肉卻動也不動。
“顏面肌肉癱瘓,也就是像你這樣,沒半點表情……啊!不行,模仿不來,小女子天生是笑臉,花一樣的親切美麗!绷汉裨囍鴮W(xué)他板起臉冷冷的說話,可是她發(fā)現(xiàn)太困難了,臉部肌肉抽筋中。
“你不用受罰。”她不是他的部下。
“我當然不用受罰,你當你是老天爺呀!管得著天下人的吃喝拉撒睡嗎?看你還有力氣罰人,明兒一早自個挪窩,省得我來趕人,本店不是客棧,不留人壞我名聲。”好歹她是未嫁人的黃花大閨女,和幾個大男人同處一屋象話嗎?
“我說過我要住在這里養(yǎng)傷,不要讓我再重復(fù)一遍!睉(zhàn)鐵衣聲沉如鐵,透著一股來自戰(zhàn)場的肅殺。
侯千云、狄北鴻等人都為梁寒玉捏了一把冷汗,鬼將軍的威名來自他對誰都不留情,絕對的冷情、絕對的強硬,令出如山,只有別人服從他的分,從沒人敢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
但他們不知道看似嬌弱的梁寒玉本質(zhì)是頭母獅子,你強我也強,你弱我便吃了你,不要來踩她的底線,大家相安無事,要是明擺著和她過不去,她反擊的能力也是驚人的強人。
“這位沒死成的阿鬼將軍,你見過地頭蛇嗎?我們仗著人多就能壓死你,而且棺材足現(xiàn)成的,隨時能替人收尸。”想威脅她,門都沒有!
天不怕,地不怕,說的就是她。
“一天十兩銀子的投宿費!睉(zhàn)鐵衣投出令人傻眼的震撼彈,大家以為他傷到腦子,怎會提錢這么俗氣的事。
誰知道歪打正著。
有看過變臉變得這么快的人嗎?上一刻還處在狂風暴雨之中,一眨眼間,后娘嘴臉變親娘,和善到像個菩薩似的,梁寒玉一聽臉上那個笑容呀,比百花綻放還燦爛,忒是迷人。
“談錢傷感情,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一日三餐魚蝦肉菜任君挑選,包君滿意,不怕你吃不慣,吃撐了,本店送上消食丸,免費。”有銀子好辦事。
“她……她變得真快……”侯千云硬生生打個冷顫。
“是呀!膽色不凡!本尤徊慌聭(zhàn)鬼的戾氣,談笑自若。狄北鴻嘖嘖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個比一個奇特。
“要銀子是吧!”她說話的口氣真像一個人,一個在他記憶深處很難抹滅的小影子。
梁寒玉笑得眼眸瞇起!昂吐斆魅舜蚪坏谰褪峭纯,一百兩包吃、包住,還包治傷的老和尚一個,五天結(jié)一次,先付款后享受,這兩天算是本店的優(yōu)惠,酌收你五兩銀子,藥費另計,兩不相欠。”
“好、成交!彼残枰粋療傷的去處,有什么地方比棺材鋪更合適,那些人絕對料想不到。
戰(zhàn)鐵衣胸口一痛,那一箭差點置他于死地,若非他的心長的位置異于常人,往中間偏了一點,否則箭頭穿透,就算神仙下凡也難救。
更幸運的是,他遇到行事出人意表的棺材鋪老板娘,要不是她比別人多一分細心,觀察入微,此時的他早就被放入四角方方的棺木中,了結(jié)他短暫的一生。
換言之,他的命是她救的,沒有她的阻止,他已是一具尸體,他欠她一條命。
“果決明快,很好,那么,在商言商,銀子拿來!焙呛!人在家中坐,銀子天上來。
梁寒玉見財眼開的模樣絲毫不引人厭惡,反而令戰(zhàn)鐵衣覺得她瞇起眼狡笑的神情好像一只剛捉到耗子的小母貓,滿足的伸出銳利的小爪子,不急著吃掉獵物先玩弄一番。
“寒玉丫頭你呀!怎么什么錢都敢賺?阿彌陀佛!彼@性子得磨一磨了。
“不要再阿彌陀佛了,我聽了耳鳴,老和尚別想偷懶,他是你救的,你要負責到底,待會走時別忘寫下一份文書,說明他的傷從頭到尾都是由你一手醫(yī)治,與旁人無關(guān),若是他傷勢突然惡化了,那是老和尚你的罪過,本店不負責。”梁寒玉很冷血的將自己撇清,以防萬一。
所有人聞言都搖頭,啞口無言,這種沒天良又缺德的話只有她說得出口,還一副本該如此的張狂樣。
“老和尚,你下巴要掉了。”有那么吃驚嗎?
在她原本那個世界,醫(yī)療糾紛最難排解,預(yù)先立下同意書可保醫(yī)生的權(quán)益,不會在手術(shù)出了狀況就怪罪到主治醫(yī)生頭上,用盡一切可笑的手法要將醫(yī)生的名聲搞臭。
她的解剖學(xué)老師是位外科醫(yī)生,因為病人的惡性腫瘤已擴散整只大腿,唯有切除才能救回一命,當然,手術(shù)有風險,不能保證不復(fù)發(fā),家屬也簽了同意書,但開刀后發(fā)現(xiàn)癌細胞仍擴散了,竟一狀將老師告上法庭,由于有簽署同意書,老師才免于醫(yī)生執(zhí)照被吊銷,退出醫(yī)界的處境。
“阿彌陀佛,老衲無言以對!彼@位小友呀!行事作風剽悍到連男子都羞慚,哪方水土養(yǎng)出的巧人兒。
“不用你開口,你每隔兩日來看診一回,確定他死不了,反正你離圓寂還有好長一段時日,少念點經(jīng)不會妨礙你升天,心誠就好!彼徽词,以防萬一。
她說話真是百無禁忌呀!生死拋諸六界外,普惠也不以為忤,拈指微笑。“寒玉丫頭,老衲的猴兒茶……”
那是梁寒玉在山上采摘的野生茶樹自行炒菁的茶葉,因她老是在山里頭亂竄像只野猴,普惠大師稱她炒的茶為猴兒茶。
“知道!犯不著一直在我耳邊提醒,你明明是個和尚,為什么還放不下,茶癡似的厚著臉皮向人要茶。”佛門中人理應(yīng)戒除對世間的迷戀。
“呵!一旦放下了,老柄也就功德圓滿了!
“呸呸呸!我還等著你為我的孫子命名呢!老和尚你給我活久一點!彪m然說話沒大沒小,可在她心里他像她另一個爹,為她指點迷津。
老和尚呵呵直笑,眼露慈祥。
緣分是一條線,將她與少將軍聯(lián)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