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們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蓋著同一條被子,他卻連根頭發(fā)都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太靠近她,唯恐勾起她“那一夜”的丑陋回憶,總是他睡在床的最里面,而她睡在床的外沿,好讓她隨時可以落跑。
可沒想到他這樣小心翼翼的避開她,她卻反而主動爬上他的身,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說她也要“玷污”他的“清白”,因為……
“你一次,我一次,這才公平,對吧?可是我不懂該怎么做,你得教我喔!”
“……”他應不應該告訴她,他的清白早八百年前就送給桃紅院的女人了?
無論如何,從那一夜開始,他們總算開始正常的夫妻關系——睡在同一張床鋪上,而且每天晚上不是他來玷污她的清白,就是她去玷污他的清白。
反正大家的清白都被玷污了,就一起來玷污個徹底吧!
“可惡,又下雪了!”紫蘿衣咕噥著關上窗,回到床上。
正月里,三晉人每天都在過大年,從初一開始,吃過了面條和餃子一起煮的銀線纏元寶后,大家就成群結伴出門去看社火武高蹺,還有抬棍背棍、跑早船抬花轎等,天天熱鬧得不得了,直到元宵時再掀起另一場高潮。
三晉人特別喜歡鬧元宵。
“起來了,老大,起來了啦!”爬在厲千魂身上,紫蘿衣卯起來又推又拉又扯又揣,“你說要帶人家上太原去看熱鬧的,快起來了啦!”突然,她寒寒地打了個哆嗦,連忙再鉆回被窩縮進厲千魂懷里。“該死的可真冷。
厲千魂拉開一條眼縫瞥她一下,環(huán)臂抱緊她,闔眸又睡了。
“喂喂喂,醒了啦!”紫蘿衣用手指頭硬撐開他的眼皮。“去太原啦,都跟孟羽他們約好了說!”
厲千魂輕嘆,睜眼,往下凝住懷里的小妻子,天氣愈冷,她躲在他懷里的機會就愈多,因為她是南方人,還不習慣晉北的冬天,朔風呼號,大雪紛飛,下過了雪又結冰,一個不小心就會凍掉她的鼻子。
“這么冷的天,你真要出門?”
“早說好了不是?大不了穿厚一點嘛!”
“好吧!”
于是,兩人先后下床穿上厚厚的衣物,然后厲千魂到廚房去。
“我做早膳,你去燒旺火!
過年期間他們的膳食得自理,但紫蘿衣對廚房里的活兒一竅不通,只好由厲千魂負責煮食,而紫蘿衣則到屋前去“燒旺火”,象征新的一年愈過愈旺。
“又是割湯面!”
“我只會煮這,還有刀削面。”
紫蘿衣差點脫口抱怨丈夫太差勁,不過轉眼一想,她哪有資格抱怨,該下廚的不是她嗎?
當下,她決心要學會廚房里的活兒。
過去是跟嘲笑她的人賭氣,她才不肯學,其實她也希望隨時都能夠自己愛吃什么就煮什么來吃,所以八歲那時候才會想學臘八粥,就算廚房里的活兒不簡單,那更好,她生性好強,愈困難的東西愈有挑戰(zhàn)性,征服起來才有成就感。
但前提是,必須是動態(tài)的活兒,干廚房里的工作得動來動去,她可以卷起袖子來挑戰(zhàn);可若是靜態(tài)的活兒,再有挑戰(zhàn)性的東西她也不會去嘗試。
譬如女紅或寫字,得坐在那邊坐到屁股發(fā)麻,她才不干!
總之,只要是動態(tài)的工作,再苦再累她也不會抱怨半個字,相反的,還會做很愉快;但若是靜態(tài)的工作,謝了,她讓賢,讓別人去稱王道霸吧!
“大嫂,不是要去太原嗎,你們還在那里混什么?”
“誰跟你混,沒看到我在吃面嗎?”紫蘿衣大口大口塞完面,也不等厲千魂把湯喝完,拖著人就走。“孟羽,你妹妹也要去呀?”
“我兩個妹妹都要去,還有紹飛他表弟、表妹。”
“好極了,這才夠熱鬧,走吧!”
*
“老百姓,要快活,唱大戲,鬧紅火”,這是太原人過元宵的習俗,鑼鼓、秧歌、架子火、要獅子、舞龍燈、高蹺、早船、背棍、鐵棍、啞老背妻等,把過節(jié)的氣氛推到最高潮。
不過其中最有趣的莫過于“九曲黃河陣”,三百六十五根桿子布成九個彎曲的小陣,游陣者必須不走重路,一根桿子也不剩地轉完全陣,如果誤入迷途陷入陣中,就必須從頭再來過。
“快,我們去過陣!”
紫蘿衣從沒玩過這種陣,興奮得不得了,拉著孟羽的妹妹和莊紹飛的表弟妹就一頭鉆進陣里頭去了,男人們只好在陣外等候她們。
“其實大嫂還相當孩子氣嘛!”莊紹飛咕噥。
“她才十九歲!毙∷畾q,在他看來,還是個孩子。
“我表姊十八歲就做娘啦!”
“說到這,老大,”孟羽擠眉弄眼的岔進來!澳悴粫不敢碰大嫂吧?”
厲千魂望住那一根根的竿子,目不斜視。“不關你的事!
孟羽唉了一聲!笆遣魂P我的事,但我是要幫你呀,老大!”
“幫我什么?”
“老大先回答我到底碰過大嫂沒有,待會兒就知道了!
“……有!
“大嫂沒有拒絕?”
“……第一回是她先找我的。”
孟羽雙眸一亮,“真的?”一把推開莊紹飛湊過來偷聽的腦袋!疤昧耍氡厥谴笊┲览洗竽悴桓遗鏊,因此才用那種方式讓老大你明白她已經不介意當初那件事,所以老大你隨時可以上,不,要她了。”
厲千魂不太友善地橫他一眼。“你究竟想說什么?”
孟羽擺了一個“等等”的手勢!拔疫沒問完呢!”
厲千魂下顎緊了一下!澳氵想問什么?”
“想問老大你……”孟羽壓低聲音。“在大嫂找過你之后,老大你常主動去碰大嫂嗎?”
厲千魂眼一瞇,臉拉長了,像他養(yǎng)的四腳畜生。
孟羽連忙一手做投降狀,一手又推開莊紹飛的腦袋。“別生氣、別生氣,老大,我不是要調侃你,雖然聽起來好像是,但我真是有我的用意的!”
厲千魂瞇著眼注視孟羽好半晌后,方才又轉回眸子去瞪柱子。
“常。”
“那么老大你并不討厭大嫂啰?”
“為何要討厭她?她只是個性強悍又急躁了點兒,并不算是任性,也不會不講理,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要講理,倘若她是對的,她就理直氣壯得無論如何不肯退讓半步,但只要她發(fā)現原來自己是錯的,即便要她跪下來磕頭道歉,她也毫不猶豫,我欣賞她這種性子……”
這是他自己的親妹妹給他的教訓,他真是厭惡極了那種以為自己是女人就可以任性的使詐、使壞使性子,耍奸;Y嚻ぃ恢v理又想占盡所有便宜的女人。
而紫蘿衣恰好相反,無論是個性、脾氣、想法或行為,她都偏向率直爽朗的男孩子,直來直往不喜歡使計耍詐,只要受得了她的強悍和急躁,她會是一個最“安全”的女人。
不用擔心她在背地里搞什么鬼,也不用擔心她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出賣你,更不用擔心她為了自身利益而陷害你,相反的,只要是“自己人”,她就會竭盡所能保護你,因為在她心目中,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而不是“自己以外的人”。
“只不過……”匆見紫蘿衣罵著臟話跑出陣來,轉頭又鉆回去,厲千魂不禁大皺其眉!爱斔庖簧蟻恚蛘呒绷,她那張嘴委實粗鄙!”
男人講臟話,天經地義;女人罵臟話,不敢領教!
“哈!”孟羽彈了一下手指!拔艺且f這件事!”
厲千魂瞥過眼來!澳募拢俊
使力拍開莊紹飛的腦袋,“老大可知大嫂為何說要嫁給讀書人嗎?”孟羽又壓低了聲音。
“為何?”
“我猜大嫂自己也知道自己十分粗魯,才會想說嫁給讀書人能不能有所改進,所以……”一拳飛出去,眨個眼,莊紹飛已躺在三尺外的雪地上呻吟!斑@就是老大你的責任啦!”
“什么責任?”
“設法改掉大嫂罵粗口的習慣呀!”
厲千魂的眉毛又懷疑地挑高了。“她改得了嗎?”
孟羽信心十足的拍拍厲千魂的肩!鞍凑瘴业姆椒ǎ欢ǜ牡昧!”
厲千魂繼續(xù)懷疑地挑著眉,不出聲,孟羽笑笑,湊過去耳語,只見孟羽每多說一句,厲千魂的眼睛就多瞪大一分,瞳孔內塞滿了不可思議。
“……這帖子猛藥用下去,保證藥到病除!”最后,孟羽說。
“你在開玩笑!”厲千魂斷然一句話就把孟羽的良計妙策踢到八百里外。
“我知道、我知道,聽起來好像是在惡整,但以大嫂的性子,就是得用這種刺激的方法才有效,我以人格保證,絕不是故意整人的!泵嫌鹜谛钠矢沟乇硎舅拇嫘氖亲钌屏嫉,連老天都會為他的偉大善行掬下一捧感動的淚水!捌鋵嵲瓉砦乙膊簧醮_定這種方法行不行,不過聽老大剛剛的回答,沒問題,一定行!”
“……”某人還是不相信。
孟羽嘆氣!袄洗笠恍,待會兒有機會就可以試試看嘛!”
厲千魂錯愕的環(huán)顧左右,千軍萬馬、人山人海。“在這里?”
“人愈多愈有效!”
“……”
“好吧,那我這么說,老大就今兒試她一天,倘若無效,就罰我三年不準回馬場,行了吧?”
“……”敢下這種“豪語”,他倒真想試試看了。
于是,當紫蘿衣又一路咒罵著跑出陣來,厲千魂就決定先來試驗一次。
“他媽的狗屎,我到底是哪里轉錯彎了?操他二舅子的,我……唔!”
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厲千魂一把捉來愛罵臟話的小妻子,攫住她的后腦勺,毫不猶豫地俯首對準紅唇重重的吻下去;紫蘿衣頓時驚駭得腦袋里雪花茫?瞻滓黄徊恢酪绾畏磻藕。
什么狀況?
好半晌后,厲千魂才放開她,“不許罵粗口!”再把她轉回九曲陣入口處,推推她催促她繼續(xù)玩她自己的,好像他剛剛只不過是舔了一口糖葫蘆,然后決定再把糖葫蘆放回原位好讓其他人光臨惠顧。
現在又是怎樣?
紫蘿衣捂著嘴,一臉不知所措的扭回頭來看看厲千魂,再朝四周望去,瞬間,她原已凍得紅撲撲的粉頰唰一下加溫到最高點,艷紅得像火焰在熊熊燃燒,在一片竊笑聲與揶揄的目光中,慌慌張張的逃進九曲陣里去了。
觀眾未免太多了吧!
“要換了別人,大嫂肯定會先甩出一巴掌,再來場黎明決斗。可是……”孟羽輕輕道。“對象是老大,這就不同了,大嫂只會不好意思,絕不會生氣,因為老大是她的丈夫,更是她喜歡的男人,她火不起來!
不管紫蘿衣的個性有多么像男孩子,即便已嫁為人婦,終究,她還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第一次試驗效果顯著、成績輝煌,厲千魂十分滿意,決定再接再厲,于是,一次、兩次、三次,到了第四次,紫蘿衣終于明白厲千魂到底要“傳達”給她什么訊息,因此,她開始小心了。
可是,從小到大的習慣哪有辦法說改就改,剛開始的時候再是小心也會凸錘,一整天下來,紫蘿衣不曉得被厲千魂捉著當眾表演親親多少回,直至他們要回馬場時,她總算有了十分明顯的進步。
“龜孫王八蛋,竟敢……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了,說……唔!”
片刻后。
“不許罵粗口!”
“……好嘛!”
這種事在閨房里偷偷的做是很好,但要表演給大家看,二十年后再說吧!
。
元宵過后,大家又開始忙碌起來,包括紫蘿衣在內,她也忙得暈頭轉向,要到汗馬廄去伺候那些汗血馬,又要跟蘭嫂學習廚房里的活兒,還要努力戒掉罵臟話的習慣,要比較起來,她可能是馬場里最忙碌的人。
三個月后,在馬場里所有人都欣賞過他們的場主和夫人親熱的美景之后,紫蘿衣終于戒掉脾氣一上來就罵臟話的毛病,雖然有幾回還是不小心說溜了嘴,但那種機會已經很少了,偶爾幾次剛說一個字就警覺的噤聲,再硬生生轉到別的辭去,厲千魂也只是挑著眉毛瞥她一下。
一個字還聽不出來是不是臟話。
此外,她學習廚房里的活兒也很順利,因為她很聰明,學什么都很快,只問肯不肯學而已。
“老大,用早膳啦!”
紫蘿衣把腦袋探進寢室里大吼一聲,再回到廚房里來回把早膳端到餐桌上,小米加煮紅薯、山藥蛋、黃豆、糊面的和子飯,貼餅和窩窩頭,還有咸菜、腌蒜和辣疙瘩。
“現在早膳換你負責了?”厲千魂的臉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看不出他對早膳改由紫蘿衣負責有什么感想。
紫蘿衣吐吐舌頭!皼]蘭嫂做得好吃,你可別嫌!”
厲千魂沒說什么,不過他在用過早膳要出門巡視馬場前,特地把紫蘿衣捉來溫柔的親吻許久,之后才出門。
“我想他認為我的手藝還不錯吧!”紫蘿衣喃喃自語,得意又開心。
整理好廚房后,她也出門到汗馬廄工作,待午前回到家,蘭嫂剛開始準備要做午膳,她正好擔任下手,繼續(xù)學習更復雜的手藝。
“大嫂。”
“干嘛?”
“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老大?”
“告訴他什么?”
“大嫂你……”蘭嫂小心翼翼地瞅著她!坝猩碓辛!
“嘖,居然被你知道了!”紫蘿衣很夸張的嘆了口氣,再繼續(xù)使力捍面條。“不說!
“為什么?”
“我可不想他再也不許我干活兒!”紫蘿衣滑稽的咧咧嘴!熬拖裎掖笊粦言,我大哥就緊張得什么似的,不準她這個、不準她那個,差點連房門都不許她出了,那我可受不了!”
“但老大早晚會看出來的!碧m嫂看著紫蘿衣的肚子說。
“那就等他看出來了再說。”如果她小心一點,說不定可以隱瞞很久。“蘭嫂你也不能說喲!”
“……”蘭嫂沒有答應,因為她不能不說。
當夜,上床后,厲千魂的大手就撫上紫蘿衣的小腹。
“以后不許你再到汗馬廄干活兒了!”
紫蘿衣呆了呆!翱蓯,蘭嫂明明答應我不說……。 辈粚,蘭嫂根本沒有答應,好詐喔!“就知道會這樣!”她懊惱的噘起了嘴兒。
“其他粗重活兒也不許插手……”
“……”男人!
“不許騎馬……”
“……”喂喂,怎么愈來愈過分了!
“不許……”
“……”什么都不許,她去躺棺材好了!
次日,厲千魂出門后,紫蘿衣正在絞盡腦汁思索要拿什么借口正大光明的到馬廄去,就在這時,秦府派人來請厲千魂去一趟,紫蘿衣馬上就想到是為了秦娟娟,那個狡猾又自私的嬌嬌女。
“是為了你們小姐嗎?”
“小的不知!
“好吧,我跟你去!
“但老夫人是要請表少爺去!
“你們表少爺已經把你們小姐的事交給我了,我去就行啦!”
于是,她立刻跳上馬跟著秦府來人上路到榆次秦府去,壓根兒忘了厲千魂不許她騎馬的“命令”。
這回,厲千魂又會如何“修理”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