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熱絡(luò)過去在鐘子芳心底是熨貼舒服的，可是落在此時鐘凌眼底，總覺得帶著幾分現(xiàn)實勢利。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再不喜歡，總是未來的婆婆，能不打好關(guān)系？因此她勉強自己微笑，迎客、待客、送客，臨行還不忘記送上一包糖。
徐大娘樂津津地走了，離開前沒忘記順走桌上那盤她試做的花生麻糬。
鐘凌自我安慰，人窮難免心貪，就像大伯母，嚴(yán)格說起來不是什么壞人，也就是窮怕了才會吃著自己碗里的、還望著別人碗底。
天越來越冷，眼見就要進入臘月，雪一場一場地下，今年的雪比去年多，大伯父看著天，預(yù)估明年會有好收成。
可不是嗎？都說瑞雪兆豐年，大家荷包越滿，就越舍得花錢滿足口腹之欲，希望明年的生意可以更上一層樓。
搓搓手，鐘凌在掌心呵口熱氣。
鋪面還沒有尋著，賀澧倒是先送來兩個丫頭小春、小夏，一個十四、一個十五歲。通常大戶人家買丫頭都會挑十歲上下，買回來慢慢調(diào)教，也許是因為年紀(jì)大了些沒人買，才會以五兩銀子的價錢便宜廣鐘凌。
兩人的容貌不算好，但贏在有一把力氣，性格勤勞又肯學(xué)習(xí)，短短幾天就能用上手，有她們幫忙，餅干糖果的產(chǎn)量增加不少。
現(xiàn)在盧氏不必進廚房，只要專心打繩結(jié)、縫布袋，負(fù)責(zé)包裝的部分就成，而鐘凌也能抽出一點時間研究新甜點，只可惜沒有烤箱和奶油，許多東西就是做不成。
年關(guān)將近，越靠近新年，采買年貨的人越多，鐘凌有心在這個年關(guān)讓她娘見證做生意的魅力。
送徐大娘出門后，她一路走一路想著還能推出什么新口味？卻不知不覺地走遠了。
“阿芳。”
一聲呼喚，鐘凌轉(zhuǎn)身，看見迎面而來的徐伍輝、賀澧、鐘子靜和阿六。
鐘子靜看見姐姐，加快腳步跑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問：“姐，你要去哪里？”
“沒有，四處走走�！�
賀澧看著她被凍得紅通通的臉頰，心下不快，這丫頭出門，不能多穿件厚襖子嗎？他心里如此想著，卻沒開口。
徐伍輝沒顧忌，走上前，摸摸她凍得發(fā)紅的手，說：“天冷了，這么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闭f著，他脫下自己的皮襖子，套在她身上。
“沒事，我想事情想出了神，我?guī)О㈧o跑回去，一下子就到了�！�
她把皮襖子還給徐伍輝，他沒接，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溫著，她害羞，想縮回來，他卻是不肯。
“別急著回去！”徐伍輝說道，他想和她走一段，這陣子忙，很久沒和她說說話了。
但是一抬頭，發(fā)現(xiàn)賀澧和鐘子靜在，頓時覺得自己的主意很糟，連忙松開她的手，皮襖子掉到雪地上。
鐘凌沒想太多，撿起襖子，拍掉上面的雪，交回他手上。
“有事嗎？”她問。
接過襖子，他有幾些尷尬，悄悄瞄了賀澧一眼后，若無其事地把衣服穿回身上�！拔蚁朊髂甓伦尠㈧o參加府試。”
“府試？阿靜過了年才九歲，這么小，可以嗎？”她直覺回答。
“可以！阿靜勤勉，學(xué)問不輸當(dāng)年的我，我想，府試肯定會上�！毙煳檩x拍胸脯保證，臉上有著為人師表的驕傲。
鐘凌看一眼弟弟，這么小的孩子，她舍不得他承擔(dān)這么大的壓力，于是目光里便帶上幾分憂心。
徐伍輝錯解她的意思，還以為她擔(dān)心鐘子靜考不上，便又添上話，“別擔(dān)心，如果府試順利，四月，我還打算讓他參加院試�！�
徐伍輝這話落進賀澧耳里，低頭一哂。伍輝太急著在心上人面前表現(xiàn)，阿靜考童生沒問題，但考生員就有些勉強了。
“院試過了，不就是秀才了？”鐘凌問。
考上秀才就算有了功名、有了特權(quán)，可以見知縣不跪、不用刑具、免徭役，公家還會按月發(fā)糧食，好處多多啊。
只是，有必要嗎？為那些東西，讓一個九歲小孩背負(fù)這么大的壓力？她摸摸弟弟的頭問：“阿靜想考嗎？不考的話也沒關(guān)系，姐養(yǎng)得起你�！�
鐘子靜抬起頭，笑得滿臉自信，回答篤定，“我要考！”
將近一年，湯湯水水養(yǎng)下來，他長肉也長個兒了，和自己剛穿越時看見的那個小猴兒截然不同。
她不是個有大志向的，只想一家人穩(wěn)穩(wěn)妥妥地生活在一起，只是，她是她、阿靜是阿靜，她不能阻了他的理想。
“你想清楚，考試很累的，你現(xiàn)在還小，晚個幾年再考也沒關(guān)系�！�
“姐姐，我不怕辛苦，如果我可以考得上，娘肯定會很高興，娘一高興，身子骨就會好起來。”鐘子靜的邏輯很簡單，他把書讀好和姐姐把生意做好一樣，都能討得母親歡心，母親心里高興、身體健康，他們一家人也就和樂圓滿了。
“既然如此，就要多麻煩徐大哥了�！�
鐘子靜看看姐姐，再看向徐伍輝，調(diào)皮地吐吐舌頭，笑道：“什么徐大哥，明明就是姐夫，一家人哪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丟下話，他敞開腳步往家跑去，鐘凌被他說得羞澀不已，只好向賀澧和徐伍輝道聲再見，轉(zhuǎn)身追弟弟去了。
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徐伍輝臉上笑意不停，賀澧輕拍他的肩膀道：“接下來，徐兄，真要辛苦了�！�
丟下話，賀澧轉(zhuǎn)身從另一條小路上走去，他低聲對身后的阿六說：“去告訴肇陽，明年四月阿靜要考上生員。”
嗄？為一個小小的秀才，主子要找四皇子去說項，這會不會……太超過？
見阿六遲遲不動作，賀澧目光掃去，寒聲問：“有問題？”
“沒、沒，奴才立刻去稟告四爺�！痹捯宦�，人立刻消失，他的輕功不只是隨口說說。
五天后，阿六帶回消息時，賀澧正坐在窗邊看書。
“四爺讓奴才帶幾句話。第一：御史上了不少折子，對陸大人相當(dāng)不利，也許過了年，朝廷會派欽差下來查金日昌，最慢的話三、四月爺就得進京�！�
三、四月……這么快。
眉微緊，他低聲道：“知道了，還有呢？”
“四爺這兩天會到井風(fēng)城一趟，還說生員的事沒問題，但是讓奴才問四爺一聲，這事兒鐘姑娘知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這份殷勤可是拱手讓徐少爺獻了去�！�
賀澧微笑，他放下手上的書冊，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
那次她說：“喜歡一個人，就是即使自己不幸，但看見她開心，便會覺得自己幸福。”
想到鐘子靜考上秀才的消息傳出，小丫頭滿眼止不住的笑意……光是想像她的快樂，他已經(jīng)深感幸福。
這樣，就夠了吧！
進入臘月，鐘凌的禮盒開賣。
之前，她設(shè)計一張能夠折疊、拼裝的桌子，一到城里，挑到好地段，拼接好桌子，鋪上漂亮桌布，就開始賣糖賣餅。
因為今天要接受禮盒預(yù)約，她就讓小春跟著來幫忙，留下小夏和娘在家里繼續(xù)做煎餅，等這里賣完后，下午再讓四哥哥到金日昌賭坊前賣發(fā)財包。
她把四哥哥的薪水給漲了，除了交給大伯母的五十文外，還可以積攢不少，前日他拿著存下的十三兩銀子，問她可不可以批一些白玉糖，一起帶到金日昌賣？她爽快同意了，一包糖用四十文批發(fā)價給他。
他樂津津說道：“我就知道，跟著妹妹會發(fā)財，以后不管妹妹要做什么生意，都要帶著我。”
現(xiàn)在每天進城，他們都搭賀家的馬車，鐘凌心里過意不去，要算銀子給賀澧。
賀澧卻說：“你幫我贏了一萬多兩銀子，就是買上百輛馬車都夠。”
言簡意賅，態(tài)度嚴(yán)正，他擺明不收銀子，鐘凌也不敢堅持，生怕自己進賭坊的事被她娘知道，事情可就大了。
因此，她經(jīng)常做些新鮮吃食送給賀大娘，賀大娘對她也親切熱情，每次見到她都要拉著她說上老半天話。
桌子擺正，鐘凌做好桌面布置，左邊放糖、右邊放煎餅，中間擺三個禮盒，最里面那盒裝在提袋里，“富貴吉祥”四個字繡在正中央，中間那盒是粉色印花的紙盒，精致得教人愛不釋手，最外面那盒則是打開蓋子，亮出里面的內(nèi)容物，今天他們只帶這三盒出門。
擺好貨品，把剩下的往桌子底下塞去，鐘凌拿出長板凳充當(dāng)桌子，再坐在矮凳上，帳本擺好，開始接受禮盒預(yù)約。
平心而論，一兩銀子不算少，大概沒有多少戶人家舍得拿來買糖，所以她也不敢訂太多盒子，就做五十份。這兩天有小春、小夏幫手，紙盒外的提袋也繡好、縫好，就等開賣。
“來哦，來買白玉糖，吃了會延年益壽、長命百歲、年年有余、鴻運當(dāng)頭的皇帝糖。你想發(fā)財嗎？你想升官嗎？那就快來吃皇帝也喜歡的白玉糖！
“客人啊，老板說了，今兒個花三百文的顧客送一塊幸運餅，買二兩銀子送一包白玉糖，定要讓舊雨新知過個快樂年�？靵恚】靵碣I糖，嘗嘗當(dāng)皇帝的滋味，過個好年！”
源源不斷的叫賣聲從鐘子文嘴里說出來，順溜到不行，他花上一個晚上才背起來的。
沒有多久，有老顧客上門，聽完他一大串叫賣后問：“什么是幸運餅？”
鐘子文看一眼問話的大叔，再看看左右圍觀的人，咧開嘴巴笑著說：“就是吃了會幸運的餅干啊。陳五叔，你可是咱們的老顧客，看在您老那么捧場的面子上，這五文錢我出了，阿文送您一個幸運餅嘗嘗味道�！�
說著，他唱作俱佳地從口袋里掏出五文錢，交給小春，小春打開裝滿幸運餅干的盒子說：“陳五叔，請?zhí)粢粋�。”
陳五叔左選右挑，選了個最大的，小春指導(dǎo)他抓住餅干兩角，往外一掰，里頭出現(xiàn)一張小紙條。
鐘凌接過紙條，念出上頭的字，“廣結(jié)善緣，明年會有好運道！”
旁邊一個熟識的，大掌拍上陳五叔的肩膀說道：“陳五哥有好運道吶，明年咱們兄弟可要靠陳五哥多提攜了�！�
“可不，陳五哥是再善心不過的人，咱們左右鄰居誰沒受過你的幫助？”
“恭喜恭喜，好人有好報，陳五叔來年一定會身體健康、財源廣進、事事如意�！辩娏栊χ某鲆淮�。
大家一陣夸獎，陳五叔不好意思，掏出一百文，買下兩包糖。
就這樣，一個時辰吆喝下來，桌面上的東西賣掉大半，禮盒也賣出兩個，小春趕緊從桌子底下拿出新貨補上。
有不少人沖著那個幸運餅，想買幾個回家試試手氣，可惜幸運餅只送不賣。
“小丫頭，我要訂一百盒富貴吉祥�！�
鐘凌正蹲在地上幫忙補貨，突然聽到一百盒，還以為自己幻聽，抬起頭，發(fā)現(xiàn)上官肇陽站在桌前，拿起禮盒左看右看，專注仔細(xì)的神情好像盒子里裝的不是糖果而是鉆石。
她見過他，在生意剛做不久時，他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糖買得不多，廢話倒是不少，她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與眾不同，不管是氣質(zhì)談吐、穿著打扮或者氣勢，都不是普通人。
但人家想玩微服出巡的戲碼，她也不會閑到去拆穿，于是扯扯說說，講一堆屁話，她擺明自己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不過她倒沒傻到想和這號人物親近，因為老祖先有說過，野狼對于披羊皮，有著變態(tài)的熱忱。
目光轉(zhuǎn)過，鐘凌看見站在貴氣男身后的清風(fēng)。
揚起笑臉，這男子她就熟了，他是大客戶，每次來沒有十包也有五包，她和四哥哥都喜歡他，喜歡得緊，原來……這男子是貴氣男的屬下？
“一百盒？”她站起身，勾起十足十的生意笑臉，問道：“公子，你確定是一百盒？”
“這種事很難確定嗎？”
雙手負(fù)在身后，上官肇陽上上下下打量鐘凌。這丫頭越發(fā)清麗可人了啊，難怪會把阿澧的魂給勾走！他要自己買一百盒？他是想吃壞牙口嗎？
鐘子文直覺問道：“公子買這么多糖做什么？”
是啊，他也不知道買這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