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蒙只拿它當(dāng)成游戲玩——一個父親寵愛女兒的游戲。
但瞳瞳心急,她不確定是不是像過去那樣,只要破除陣法,就能看見父親的笑臉。
一路走、一路數(shù),時間分秒過去,午時將過,他們尚未破陣,沒想到卻在“南七”之虛,看見在陣法中打坐吐納的左靜。
蘇蒙心頭微凜,左靜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去找何桐,尋找傳說中的金礦?
聽見腳步聲,左靜眼睛陡然睜開,變得清明,他抓起身旁的長劍直指蘇蒙。
他們都知道彼此,左靜讓人跟著蘇蒙和甯語塵一段日子,而蘇蒙很清楚左靜擁有一身好功夫,不容小覷,只是左靜已經(jīng)在此地受困許久,明顯地精神不足。
蘇蒙直覺將瞳瞳拉到身后,兩人對視,都在評估對方。
雖然陷在陣?yán)铩⒖床灰妰扇,但左靜很早就聽見他們的對話——
男子說:“接下來要往哪里?”
女子說:“上面寫往南四,那就是往北八棵樹,我們試試看。”
男子說:“不行,那里沒有符號!
女子說:“那就是方向間隔、跳過北往東。四除以二,兩棵樹……”
他們一路說一路朝左靜靠近,很顯然僅得陣法,世間懂陣法的人少之又少,他們不是普通人。
左靜挪了挪身子,目光落在瞳瞳臉上,這么年輕的女子,竟然會解陣法?這必是上蒼恩賜,欲助霍王完成大業(yè),才會讓自己在絕境中遇上她。
不過他沒有輕忽蘇蒙,他的下盤極穩(wěn)、腳步很輕,定有一身的硬底子,眼下自己體力不濟(jì),只求一招讓對方斃命,才能挾持這女子為自己所用。
他盤算著,笑容卻越發(fā)溫和,若非熟知左靜為人,蘇蒙怕是會為他所惑。
就在左靜審勢待發(fā)的同時,蘇蒙悄悄退一步,環(huán)住瞳瞳的腰際。
突然左靜揚(yáng)手拋出一物,瞬間紫色粉塵包圍兩人,與此同時,左靜看準(zhǔn)位置,舉劍朝蘇蒙方向刺——
竟然刺空了!怎么可能?他揮開粉塵,試圖看清楚。
沒想到,身后一個凌空劈過的聲音出現(xiàn),左靜連忙舉劍往后擋,但終究慢了一步,手臂中招,鮮血直流。
猛然轉(zhuǎn)身,他發(fā)現(xiàn)蘇蒙已站在自己正后方。
就在之前左靜朝他拋出紫霧的同時,他抱著瞳瞳竄身上樹,將了瞳瞳留在樹上,自己飛身下來,予以重重一擊。
左靜訝異于蘇蒙的反應(yīng),更沒料到他武功如此高強(qiáng),右手受傷,他換左手舉劍,朝蘇蒙連番刺去。
左手也能使劍?蘇蒙微詫,他手中只有一把斧頭,沒有稱手武器,近不了左靜的身,只能一再閃躲。
他不停地往后退,到最后甚至是帶著玩笑似的繞著樹木跑,只見左靜腳步越發(fā)沉重,猜想左靜已然力竭。
果然,接連多日無水無糧,左靜體力不濟(jì),再加上手臂鮮血直流,漸漸地,他跑不動了,彎下身扶著大腿猛喘著氣,半晌抬頭道:“小兄弟,是我錯了,方才我不應(yīng)該想要挾制于你……”
小兄弟?左靜裝傻,以為蘇蒙不曉得自己知道他,企圖減低蘇蒙的戒心,讓他手下留情。
怎么可能呢?甯語塵早提醒過,他們已經(jīng)被左靜盯上,他豈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蘇蒙輕哼,手下留情?作夢吧!
甯語塵易容引王府侍衛(wèi)到蘇記,他拼著鼻青臉腫也要黑左靜一把,目的就是讓霍王對左靜起疑心,痛下殺手,如今老天親自把左靜送到他手上,只有一個理由——
讓他為兄弟仗義一把!
“我們無冤無仇……”左靜叨叨說著,想令蘇蒙分心。
可惜他不吃這一套,凝聲道:“說錯了,我們之間有深仇大恨。”
“怎么可能,我們又不認(rèn)識!
“左先生貴人多忘事,選記得蘇勝嗎?那是我的親爹。”蘇蒙直接捅破窗戶紙,因為他沒打算讓左靜活著離開這里!
蘇勝?那一家子不是都被火給燒死了嗎?
當(dāng)初是他建議霍王派人放的火,就連蘇勝老家的老像伙們也無一幸免,怎么還會有漏網(wǎng)之魚?
他怔愣,還沒想清楚,就見一柄銳利的斧頭朝自己飛過來,疼痛起,有東西嵌入額頭……
瞳瞳沒有開口,但她有眼睛,自從孟殊提到蘇勝之后,整個人的氣勢就變得不同,他從未提及家人真名,但,蘇勝是他親爹?他不是姓孟,單名殊?
蘇勝?這個名字很熟悉,她曾經(jīng)在哪里聽過……
確定人死透了,蘇蒙架起柴火,將左靜燒得面目全非。
他要左靜自人間蒸發(fā),連尸體都找不到,除了報仇,他還要左靜在霍王跟前頂下所有罪求,替甯語塵爭取更多的時間及平安。
理好左靜后,他問:“想繼續(xù)走嗎?還是往回?”
有密語暗號,他們可以在陣法中來去自如。
“繼續(xù)吧,我想早點(diǎn)找到父親。”
“好!彼谒焓。
她將手心疊上,這一刻別的想法都沒有了,只想跟著他,一路走到底。
何通用震驚不已,他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瞳瞳,是他先向瞳瞳伸手,然后她朝他他奔去,滿心滿肚子的話擠在喉嘴口,最終化成一聲哽咽。
她撲進(jìn)他傻里,哭得很徹底!鞍职帧
突地,何桐的身子變得僵硬,瞳瞳喊他“爸爸”而不是“師父”?發(fā)生什么事?瞳丫頭死了?他的瞳瞳穿越了?
推開她,他審視她的眉眼,問:“你叫我……”
“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她沒數(shù)自己喊了幾聲爸爸,只想把滿肚子的難受給喊出來。
“語瞳?育彤?”他不確定的問。
“對!我不只是救下何桐的甯語瞳,還是被你丟下來的何育彤,你一心想去找媽媽,卻不管我和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說我長大了,可我哪里大了,我分明才念大學(xué),應(yīng)該交男朋友、玩樂的年紀(jì),卻每天被沉重的課業(yè)和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我沒有那么聰明,考上醫(yī)學(xué)院只是憑著一股倔……
“你走了,我每天看著躺在床上的哥哥,心里猜測會不會明天哥哥就無法呼吸了?我真的害怕,媽媽丟下我們、你也丟下我們,如果我又被哥哥丟下……
“你知不知道大貨車輾過我身子那一刻,我腦子里想的是什么嗎?不是疼痛、害怕,而是……我死了,大哥怎么辦?”
她一面說一面哭,多年委屈化成無數(shù)的抱怨。
何桐楞楞地看著女兒,聰明的腦袋被榨成漿。
一對傻父女,就這樣看著彼此。
而在一旁的蘇蒙也呆掉了,她說她不只是甯語瞳……
甯語瞳?是語塵家的那個甯語瞳嗎?是自己年少時救下的漂亮丫頭?是被語塵托付給袁裴的妹妹?是……
原來他們那么早之前就相識了?這就是她口中的蝴蝶效應(yīng)?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想到……”
一個直喊爸爸的女兒,一個直說對不起的爸爸,兩人淚眼相對,過了好半晌,兩人才能用正常的言語,正常地說出自己的經(jīng)歷。
他說,何桐是一名大夫,與陸玥蘋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在陸大人將女兒嫁給霍王后,何桐了無生趣,失去活下去的動力,漸漸地他生病、衰弱,直至死亡,然后他穿越了。
他承接原主的記憶,記起陸羽蘋那張與妻子一模一樣的臉,他猜想,會不會重度昏迷的妻子也穿越了?
在現(xiàn)代,他追著妻子跑,哪里有消息便往哪里去,在古代,知道妻子可能在哪里,他證會不想讓辦法進(jìn)霍王府一探究竟?
也想方設(shè)法,終于進(jìn)霍王府為陸玥蘋治病,但她病得很重,他沒機(jī)會探問穿越的事,只匆匆拿走一對銀環(huán)立刻霍王府,從此展開被追殺的過程。
誰曉得,他會讓瞳瞳救下,她是那樣的聰明可愛,獨(dú)立自強(qiáng),性格頑強(qiáng)得像蟑螂,除了不喊他爸爸之外,言行舉止都與自己的女兒一模一樣,他怎能不疼不愛不認(rèn)?
他把一身醫(yī)術(shù)教給她,她沒喊爸爸,他卻早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成女兒。
他想,或許吧,或許老天讓他來這一遭,是想讓他再見見所有的親人,那么或許有機(jī)會他能遇到健康的兒子。
這樣的想法,讓他在古代生存下來。
直到無意間在銀環(huán)上發(fā)現(xiàn)機(jī)關(guān),他打開機(jī)關(guān),從里頭找到若干紙片,他將紙片拼起來竟被他拼出一張藏寶圖。
他認(rèn)定這是妻子的托付,于是走遍千山萬水,到處想找到畫中大山。
皇天不負(fù)苦心人,他找到了,兩、三個月以來,他試著探尋這座山的秘密,受過無數(shù)的傷,幾度差點(diǎn)兒被野獸吞噬,于是他布下陣法、自我保護(hù),而受困在陣中的虛弱動物,帶給他充足的食物。
前幾日左靜找來,他本著好心想將人放走,沒想到一照面,左靜認(rèn)出他,而他也認(rèn)方是曾年霍王府的左管事。
左靜有武功,他打不贏,只好東鉆西藏,利用陣法將他困住。
至于留下符號,并不是想讓兒女依循著找來,只是為了提醒自己,順利在陣法中進(jìn)出。
“伯父解出這座大山的秘密了嗎?”
“是,這座山蘊(yùn)藏大量的黃金,我認(rèn)為這就是霍王處心積慮想要找的。”
“沒錯!碧K蒙點(diǎn)點(diǎn)頭,佩服何桐的智慧,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他竟能尋出脈絡(luò),猜出答案,還下子語塵真的可以功成身退了。
瞳瞳緊緊拉住父親的手,深怕松了,他又要拋下自己。
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急道:“爸,我知道媽媽和哥哥在哪里……”
何桐留下陣法,和蘇蒙、瞳瞳一起回家。
她以為找到前世的父親、今生的師父,已經(jīng)是巨大的驚喜,從沒想過幸福會接踵而至。
馬車上,蘇蒙對她說:“記不記得我曾經(jīng)告訴你,我跟好友幫皇上辦差!
“記得!彼恢睂λ呐f友很感興趣。
“今天我常你見見他!
不過是幾句平淡的話,瞳瞳無法想像,蘇蒙竟帶給她這么大的禮物。
他的好友叫做甯語塵,是與瞳瞳關(guān)系深厚的人。
看見哥哥那一刻,她咬著唇,身子抖得厲害,她揉揉眼睛、再揉揉,豆大眼淚被她給揉出眼眶,往臉頰類刷出兩道痕跡。
瞳瞳扯著蘇蒙,激動問,“是你嗎?你用三十萬兩銀子把我哥哥贖回來了?”
他為她做許多事,幫她找到蘇記酒樓,讓她用食單換回銀子,幫她找到合作制藥的吳掌柜,他沒讓她太忙,就讓她成了小富婆,他讓村人崇拜她,他為她尋來許多的種子種苗,他帶她找到父親,他甚至把哥哥帶到眼前。
“阿蒙沒那么能干,別感激他!卞刚Z塵瞪他,居然用二十兩買回他的瞳瞳,那是他捧在掌心的親妹妹啊,二十萬兩都不換!
“阿蒙是誰?”瞳瞳問。
甯語塵一聽,火大,不滿道:“你什么都沒告訴她?你真把她當(dāng)妻子,還是買回來的奴婢?”
蘇蒙舉雙手投降,能怪他嗎?他是皇帝的暗棋,此事何等機(jī)密,自己的身世何等機(jī)密他能到處宣揚(yáng)嗎?
何況……有啊,上次受傷時他有說,說霍王的不臣之心,說皇帝的心頭刺,說自己在幫皇帝辦事,只是沒說得太全盡罷了。
“不是不說,事情一椿椿接踵而來,我找不到說的時機(jī)!
突如其來的和尚,令人難解的前世今生,緊接著又找到霍王心心念念的金礦……消息多到連他自己都需要時間消化,何況是瞳瞳?更何況他也才剛知道,她是自己當(dāng)年救下的小丫頭,不是童童,而是瞳瞳,這能怪他嗎?
這種解釋,甯語塵當(dāng)然不接受,他直接把蘇蒙的身世說透了。
瞳瞳恍然大悟,他竟是蘇蒙?是那個被歹徒揍得鼻青臉腫,是問她“長大后嫁給蒙哥哥好不好”的蒙哥哥?
原來他們的緣分起源于多年以前。甯語宸道:“瞳瞳,你先在好漢村待一陣子,等我把這里的事處理好,我給他寫休書一封,哥另外給你尋個好對象!
蘇蒙急了,怎么可以這樣!他用手肘支開甯語塵!巴,別聽你哥的,他把你嫁給袁裴,結(jié)果嘞,為他操持多年家業(yè),最后落到什么地步?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千萬別信你哥的眼光!
他還真值得哪里痛就往哪里捅,甯語塵狠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滾出來。
昨天阿蒙找到他,告訴他瞳瞳的遭遇,他氣得一夜襲轉(zhuǎn)難眠,當(dāng)初怎么就信了袁斐,相信他會好好照顧瞳瞳?
他拉過瞳瞳,摸摸她的頭,低聲道:“對不起,哥讓你受苦了!
她又哭又笑,“哥沒事就好!
能夠順利找到哥哥,能夠知道他不是被當(dāng)作犯人對待,知道他正在施展長才……她相信了呢,相信有孟殊……有蘇蒙在,她的運(yùn)氣會非常非常好。
兄妹見面,有說不完的話,他們說了彼此遭遇與心情,任何一個話題都能拉出一篇精彩故事。
她說:“趙語光越大越紈绔,小小年紀(jì)就迷上賭博,許是被人訛詐吧,趙老爺還不清賭償,家里的房子,鋪?zhàn)油ㄍㄙu掉,也補(bǔ)不了缺洞,最后趙老爺和柳氏狠心,把女兒趙語華趙語媛嫁入大戶人家為妾,才把錢給還上!弊噪x開趙家,她已不稱趙老爺為爹了。
“幸好你們早一步離開趙家,否則被賣的就是瞳瞳了!碧K蒙慶幸。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甯語塵問。
“趙老爺曾經(jīng)上袁府找我借錢!
“你借了?”
“沒有,趙老爺和柳氏氣得到處敗壞我的名聲,那陣子挺難熬的,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說點(diǎn),幸好伯母肯體諒!
“這筆帳先記著,我會同趙家算清楚。”蘇蒙咬牙切齒道。
看著面目猙獰的蘇蒙,再看看滿臉溫柔的瞳瞳,甯語塵緩緩?fù)職,但愿這回妹妹沒有所遇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