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駱英司有點埋怨地望著母親。
“我也是昨天才曉得的。你也知道,媽在這個家沒什么地位,你又不肯從政替媽爭一口氣,我住在別院,離這里也有兩公里遠(yuǎn),主屋里有什么消息哪輪得到讓我先知道!钡雷邮莻鹘y(tǒng)日本女人,平日性格拘謹(jǐn),尤其在這種復(fù)雜的大家庭里,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也因為不懂得爭勝,反倒更讓駱家人看輕了。
“媽,我拜托你不要這么畏畏縮縮的好嗎!什么主屋、別院!這里也是你家,你是我的母親,誰也不準(zhǔn)瞧不起你!瘪樣⑺久靼啄赣H雖是二房,但也有她的尊嚴(yán),誰敢欺負(fù)她,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總之,這次你就乖乖聽爺爺?shù)脑,娶魏家的小姐,趁這個機會,讓爺爺開心,說不定將來咱們母子還有點好處……”
“好處?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在這個家有什么好處。媽,錢我有的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買給你,你還有什么不滿足?是不是爸爸也給你壓力?”駱英司精明地瞇起眼。他不會不清楚母親在駱家的處境,大媽眼里根本容不下道子,之所以會允許丈夫取二房,完全是為了要拉攏日本人的支持。道子的父親曾經(jīng)是日本黑道頭頭之一,而她本人也是小妾所生,在組織里并不受重視,才會選擇讓她遠(yuǎn)嫁到臺灣,成為雙方聯(lián)姻的工具。
“英司……”從前,道子畏懼丈夫,現(xiàn)在,她畏懼兒子。如今,駱英司已經(jīng)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勇氣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的想像。“媽從來沒有對你要求過什么,媽也不在乎錢,我只希望你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答應(yīng)我,跟魏家小姐結(jié)婚,就當(dāng)是你報答我生育你的辛勞,好不好?”
見母親落淚,駱英司難得心慌。他向來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否則如何能在這復(fù)雜的政治世家夾縫里求生存。“算了。媽,我會娶她的,你放心。不過,我希望你也能答應(yīng)我,別再這么委曲求全,如果爸爸不能讓你依靠,我也絕對有能力照顧你,你并不孤單!
駱英司陪著母親走出駱家大門,那雄偉的建筑、廣大的庭園,在在顯示駱家的社會地位與財富,但他駱英司對它不屑一顧。
“爸、媽,我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毕氖锕獗砬槟氐卣f,她并不想改變目前的生活。
“不行啊,大小姐,我們總有一天要把‘魏氏制藥’還給你的。但在還沒轉(zhuǎn)交給你之前,我們會給你一筆嫁妝,讓大小姐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過去!
拜托!曙光覺得頭很昏!鞍帧,請你們不要叫我大小姐好嗎?我是小光,而你們永遠(yuǎn)都是我的爸媽,永遠(yuǎn)。人家說生的放一邊,養(yǎng)的大過天,我是你們從小拉拔長大的,所以請你們像從前一樣,把我當(dāng)成女兒看待好嗎?”
“可是……你真的是我們的大小姐……”夏家夫婦為難地互相對望。
“對啊,爸。姊就是姊,你們不覺得叫大小姐很別扭嗎?像我就叫不慣……”
“臭小子,叫不慣也得叫,你算哪根蔥!”夏父又敲了下夏小弟的頭。
“爸,陽升說得對。請你不要打他好嗎?”曙光覺得她再不出言阻止,夏小弟可能會被打成智障。
“是、是,大小姐說不打就不打!毕母格R上變臉,溫柔地給夏小弟“呼呼”。
“爸──”曙光快抓狂了!拔艺f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OK”
“大小姐,你這樣是沒有用的,你要用‘命令’的,你‘命令’我們大家都不可以叫你大小姐,這樣不就解決了?”夏小弟自以為聰明地獻(xiàn)計。
對!曙光激賞地瞥了夏小弟一眼。這夏小弟偶有佳作,也有聰明的時候。然后很認(rèn)真地說:“從現(xiàn)在起,我以大小姐的身份,命令你們大家不可以再叫我大小姐,一律叫我小光或姊姊,聽到?jīng)]?”
“可是……”夏父面有難色。
“什么可是不可是!難道你們有人敢違抗我的命令嗎?”曙光覺得這場景好荒謬。
“好吧,既然是大小姐的命令,那小的就只好聽從大小姐的指示,從現(xiàn)在起,你是我們的小光。”夏父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爸、媽──”曙光激動地抱著雙親。這才對嘛,明明就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的親人,怎么可以在一夕之間變得生疏起來,她才不要!
“小光,這……真的可以嗎?”夏母拭去眼角的淚水,這個女兒終究沒有白養(yǎng),還是念著親情。
“爸,媽,陽升,我們說好,永遠(yuǎn)都是一家人,不管我是不是姓魏,我只知道,你們是我最親愛的家人,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好嗎?”
左右各自握住父母的一只手,曙光的眼眶濕濡,說著感性的話。
“好、好,我們永遠(yuǎn)都是一家人,永遠(yuǎn)……”
說完,一家人感動成一團,氣氛和樂得連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要流下幾滴感性的眼淚。
“姊,我好高興,你未來的老公竟然是‘魔迪王國’的老板!标柹嘀t紅的鼻頭說道:“姊,這樣我要進(jìn)他們公司就簡單多了,我多年的心愿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你要記得提拔提拔我!
“傻瓜,我還沒答應(yīng)要嫁給他呢。”這小子!在這么溫馨的情景下,還能說出這么令人啼笑皆非的話,真是敗給他了。
這一晚,夏家人彼此之間再也沒有秘密,因為這次事件,使他們的心更加接近。
是夜,曙光躺在自己房里的單人床上,翻著那一張張她真正家人的照片。
她的父親魏晴天是個高大又栗悍的男子,左頰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右手臂連著胸前刺滿了圖騰,看起來相當(dāng)粗獷霸道,但是當(dāng)他望著妻兒時的眼神卻充滿柔情。她的母親是個好嬌小卻相當(dāng)漂亮的女人,眉宇間隱約可以看見曙光的影子,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誰都會以為她只是個平凡的賢妻良母。
“爸爸,媽媽……”曙光輕喚著照片中的人兒,心里卻覺得好空虛、好不踏實,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雙“多出來”的父母。一下子就要她接受這事實確實勉強,只因她滿心感謝的是養(yǎng)育她長大的父母。
這不沖突,她想通了,她會永遠(yuǎn)懷念逝去的雙親,然后更加愛現(xiàn)在的爸媽,這樣才對。
記得小時候她常常作惡夢,夢見刀光劍影的世界,而她就陷在一片火海里,一雙雙的腳在她眼前匆忙閃過,男人呼叫咆哮、小孩哭喊慘叫,女人的尖叫夾雜著東西被翻倒的聲音,然后在一陣槍聲中,她驀地驚醒!
原來,這不是夢。雖然當(dāng)時她只有兩歲,卻親眼目睹著慘案的發(fā)生。那記憶太可怕,使她在往后的十幾年中頻頻作著相同的惡夢。
她閱讀當(dāng)年留下來的報紙,各大報都以頭條報導(dǎo),顯示當(dāng)年事件有多么慘烈。而每則標(biāo)題都是那么沭目驚心──“黑幫惡斗,‘天魏門’慘遭血洗!”、“‘天魏門’暗夜驚魂,‘青龍幫’血債血還!”、“‘天魏門’厄夜哀嚎,一夕化為烏有,‘駱幫’搶救不及,無力回天!薄
從前她想不透,為什么父親明明是個小有成就的生意人,卻要一家人擠在這么窄小又不起眼的國宅;為什么家里明明經(jīng)濟寬裕,他們卻不買房子,總是在搬來搬去,居無定所的,像是在逃難;為什么父親時常換車,卻總是一部比一部古舊,愈換愈廉價,為什么她都念大學(xué)了,卻仍堅持天天接送,不準(zhǔn)她在外面租房子,甚至住校……
原來是怕她發(fā)生危險,怕左青龍的余孽找上門來報復(fù)。
該怎么辦?她才剛領(lǐng)到大學(xué)畢業(yè)證書,正準(zhǔn)備要到學(xué)校實習(xí),現(xiàn)在竟然要她嫁人,未免太快了點;更何況要嫁給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她真的能夠這么草率地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她以為,這一生會當(dāng)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體育老師,也許認(rèn)識同校的男老師,也許遇見一個可靠的好男人,就這么單純地戀愛結(jié)婚,過著平淡的生活,她以為那是她的幸福;然這突如其來的“未婚夫”,竟打亂了她原有的生活節(jié)奏,這怎么可以呢?
她必須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好度過這個“難關(guān)”。對,她是應(yīng)該好好計劃一下了。
駱英司一個人住在天母的高級大廈六樓,只因這里能提供他最需要的安靜。
他討厭駱家的氛圍,討厭那濃濃的政治味,更討厭那里的每個人眼里都只有選票和虛偽的權(quán)力。如果可以,他很想帶著母親遠(yuǎn)走高飛,但可恨的是,道子是個再傳統(tǒng)不過的日本女人,她堅持自己是駱得全的妻子,說什么也不愿離開她那間駱家別院、離開她的家。哼,家?駱英司冷笑。
在外人眼中,駱家或許是權(quán)傾一時的政治世家,但其本身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卻錯綜復(fù)雜。在大家長駱方雄面前,大家各自相安無事,但駱英司很明白這一切都是假象;基本上,駱家可以分成兩派,一派以大媽為首,另一派則是以大伯父為主。要談權(quán)力斗爭,駱得全根本不是妻子的對手,也因此道子才會讓大媽給趕到兩公里外的別院去。
駱英司一直是在缺少親情的環(huán)境下長大,一直到他開始上小學(xué)時才搬到主屋去;在此之前,他不曾正式與其他家人見面。不過,意外地,駱方雄看這個小孫子特別順眼,因此在主屋生活時,從沒人敢對他怠慢。
“相敬如冰”是難免,但駱英司也不想跟誰混熟,他喜歡獨來獨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四年前,他還在念研究所時便與好友相中網(wǎng)路游戲的商機,開始設(shè)計電腦游戲軟體,當(dāng)時在駱家引起很大的風(fēng)波,駱方雄原本打的如意算盤是要他接手駱得全在北投的政治勢力,從地方基層做起,奠定駱家的政治版圖,沒想到他卻說對政治冷感,一點都不想接受長輩的安排。
如果不是姓駱,你以為你的名字有幾兩重?這是駱偉健曾對他說過的話。當(dāng)時他氣得咬牙切齒,但是后來事實證明,就算他不姓駱,也同樣可以闖出一片天地。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他駱英司是網(wǎng)路公司的大老板,而駱偉健三年前立委選舉失利,他倒成了駱家兩大派系爭相討好的對象,大家都希望能得到他在金錢上的奧援。
想到這里,駱英司撫額笑了。開放式廚房里傳出一陣香醇的咖啡香,他站起來往廚房走去,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桌上只放了一只咖啡杯,簡單明了。因為單身,他的東西向來習(xí)慣單拿出一個來使用,除非有客人來,他才必須從下方的置物柜取出另外的杯子。說是怪癖也好,總之,他喜歡任何東西只放一個,例如:一條毛巾、一支牙刷、一個枕頭、一床棉被……
如果放兩個……駱英司把另外一只相同式樣的咖啡杯與原來的放在一起,似乎覺得哪里不對勁,仿佛那只沒有主人的咖啡杯是沒有生命的。
如果這屋里有個女主人?
駱英司盯著那雙成對的杯子,突然感覺應(yīng)該給它找個女主人,讓它有溫度,但,要找也要找真心相愛的,而這樣的女人自從在五年前錯過后,就再也不曾遇見過了。
或許并不是沒有遇見,而是他害怕去愛人。父母的婚姻使他對人性充滿不信任,對婚姻失去憧憬,如果不能與相愛的女人結(jié)婚,結(jié)果也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他何必去蹚那攤渾水?
他知道自己事業(yè)上的伙伴之一伍萩云已經(jīng)愛了他好久,但是他沒感覺就是沒感覺。愛情并不是自動販賣機,投下足夠的金額就會掉下等值的飲料。
夏曙光?他想起這個名字,而這名字的主人即將成為他的新娘?
“魏氏制藥”背后可能帶來的利益與人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駱方雄跟姓魏的過去交情也不關(guān)他的事,但為什么他卻對這個名字的主人有著隱隱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