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嗎?」將鑰匙擱在玄關(guān)柜上,謹慎防備,不確定是否又在哪里誤踩了地雷。
「今天管家不是休假?我以為你今晚會在家里睡!乖谀侵,她與余善舞偶有聯(lián)絡(luò),分享生活、分享心情,多少知道對方的近況。
「我晚上是去應(yīng)酬,沒回家!
「這樣好嗎?」家中只有一個七歲小孩、以及行動不便的大人,要是有事怎么辦?
他搖搖頭。「不要把自己綁在她身邊,她會有壓力,真有什么事,她會打電話。」小舞可以的,他是確認了這一點,才會放手。
要是連一個晚上都走不開,只會讓她覺得,他的腳步被她綁得死死的。她努力學(xué)習(xí)獨立、學(xué)會堅強、學(xué)著生活中的一切,
就是不想看到那樣的結(jié)果,而他能做的,是肯定她的努力,給她更多的自信。
「待會傳個訊息道晚安,確認沒事就可以了。」
趙之荷聽懂了。
他對家人的守護,不僅是身體上的,還包含心靈層面。
她曾經(jīng)問過:「讓侄子喊爸爸,感覺不太好。」總覺得亂了倫理輩分,不該瞞著孩子身世,用叔叔身分,也能把孩子養(yǎng)好。
那時,他只回了她一句:「你以為,皓皓不知道嗎?」
出事時,皓皓兩歲了,喊誰爸爸、喊誰叔叔,清清楚楚,哪會一夕間亂了套?
一覺醒來,忽然沖著他喊爸爸,其實他們心里都有底,兩歲的孩子,對死亡懵懵懂懂,只知道爸爸不會再回來了,他只剩叔叔與姑姑,也許是害怕被拋下,于是用那個稱呼討好大人,穩(wěn)固身分。
那一聲「爸爸」,是讓皓皓喊心安的,只要喊著一天,有人回應(yīng),他就確定自己還有人要。這點孩子的小心機,他們怎么舍得否定?怎么忍心糾正?
一個能那樣照護親人的男人,壞不到哪里去。
「小舞說,你是好哥哥!
他坐在沙發(fā)上,揉揉額際,單手接過她遞來的熱茶!改氵@口氣,聽起來是羨慕?也想要一個?」
「可惜沒有。」哥哥不比別人少,疼妹妹的找不到。
「那倒不一定!固煜率履挠薪^對!改氵是有機會的。」
她挑眉。「重新投胎嗎?」她已經(jīng)習(xí)慣前一秒還好好談話,下一秒就噴血三尺,自己先做好好萬全準(zhǔn)備。
他失笑!肝夷挠羞@么壞?」
就有。
「不要帶這么嚴重的被害妄想癥,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你對那些哥哥們有什么看法而已。」
「一群混蛋!雇戤。
「……」他嗆了嗆,笑咳!改莻……可以麻煩稍微加點形容詞、想象力、個人觀點,文體不拘,每人以五十字為限,簡略表述之?大哥先來好了!
「小頭永遠用的比大頭多,精蟲比腦細胞活絡(luò)的混蛋!
中肯。
余善謀默默點完贊,接問:「二哥……嗯,這個跳過,死者為大,功過不論。三哥呢?」
「以前覺得他個性溫和,總是笑笑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看不透他。他的城府與野心,并不比任何人少,而且是那種會人前手牽手,人后下毒手,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的混蛋!」
這個聽起來怨念滿滿。「發(fā)生過什么事嗎?」
「很久了,我那時大概才三歲左右吧,只記得有一次,他磕得滿下巴都是血,我嚇壞了,完全記不起來發(fā)生什么事,然后他說是我跟他搶玩具,生氣推的。我事后一直回想,我真的有推他嗎?我沒有這段記億,腦子里塞的都是他的說詞!
「趙之驊那時幾歲?九歲有了吧!」能被三歲小女孩欺負到一身血,也算奇聞一樁了。
「所以我后來覺得,三哥是不是討厭我?應(yīng)該說,討厭我們母女?」可能他覺得,她母親的出現(xiàn),分走了爸對三房的注意力?無論是不是這個原因,都足以顯示出,三哥狹量,不能容人。
「那四哥?趙之航哪里混蛋?」
「把女人當(dāng)擺飾,娶回家就不管不顧,當(dāng)自己是民族英雄、世界救星?先是為了事業(yè)冷落妻子,后又對亡妻愧疚,放棄事業(yè)出走,最后他到底顧全了什么?什么都沒有做好,自以為是、不負責(zé)任的混蛋!」會對趙之航怨言滿腹,或許只是因為,如果他沒走,她今天不會落入這樣的局面,那個承諾照護親族的人,最終還是食言,棄下他們。
他的承諾,一文不值。
「趙之寒?」
這回,她沉默了一陣,沒立刻開口。
「應(yīng)該……就是個事不關(guān)己、冷漠無情的混蛋吧!拐嬗惺裁词,也別想指望他,這個人,不會管別人的死活。
「如果我說,我想把賭注押在他身上呢?」前太子爺趙之航已是過去式,且不論他還有沒有意愿回來,他們也不能無限期地等——把賭注押在一個未知數(shù)上——風(fēng)險太大,那就只剩一個趙之寒了。
「你在開玩笑?」頓了頓!付,我們干么要選邊站?」那些人要爭,就任他們?nèi)巶頭破血流啊,她最多是不看不問不聽,眼不見為凈,何必湊熱鬧?
我們。
她說得如此自然,已經(jīng)把他與她,圈成一體了。
余善謀微笑!覆,你一定得選。如果將來得勢的是趙之驊,你能有好日子過嗎?」
誰掌權(quán),關(guān)乎到她未來的命運。
就算他能幫她掙來日昇營造,那也是一隅偏安而已,短期動不了她,不代表長期不能。如果把她放在一個對她沒有善意的人眼皮底下,他走得怎么能安心?
「我以為……」她一啞,發(fā)不出聲。
她以為,他要做的只是為她掙一席之地安身而已。
他要涉入的局,比她原先所想的,還要深、還要復(fù)雜。
「我賭趙之寒,是因為無論趙之鴻、還是趙之驊、甚至你父親,或多或少都有拿你當(dāng)謝酬的心思,而他,是唯一一個沒有這么做的人!
就憑這點,他愿意賭。
趙之荷訝然。
「很意外?那個看來應(yīng)該最冷血無情的人,反而在顧全你?即便我有意誘他,他也沒入殼。當(dāng)然,這并不代表他對你就有什么感情可言,更大的因素是他不屑拿女人當(dāng)籌碼。但我們至少知道,在他亟須外援的時候,都能堅守底線,不犧牲你,那么以后也不會!
除此之外,他也沒別的選擇了,像趙之驊這種連親人都能出賣的人,與其合作,無異是與虎謀皮,什么時候自己會被犧牲掉都不知道。
「我已經(jīng)跟他攤明了講,要得到我,拿你來換,F(xiàn)在就看他,是找你還是找我了。他如果選擇我,那你沒指望了,干脆包袱款款,跟我私奔算了!
「……」
「但如果他選擇你——」他一頓,微笑接續(xù):「那我會幫他。」讓趙之寒在趙家站穩(wěn)地位,然后,成為一道她最強的保身符。
而,他幾乎已經(jīng)確定,答案會是后面這一個。
趙之荷想起什么,蠕蠕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
「……前幾天,我在外面遇見他……呃,跟二嫂在一起!
「所以呢?」
「我那時覺得……很羞恥!顾趺磿羞@種家人,罔顧道德與倫理,眼里只有利益,為了達到目的,什么骯臟事都做得出來。
可是現(xiàn)在聽來……或許,這人沒有她想的那么混蛋。
「后來回家去看我媽時,他有試圖向我解釋,但我沒有相信……」說到后來,聲音漸輕,像個做錯事的小女孩。
他笑了笑,輕拍她掌背!赶麓,試著聽聽看,他想說什么。」
「好!
談話告一段落,差不多到她規(guī)律的就寢時間,他道了晚安,放她去睡。
「你呢?」
「我再坐一下,想點事情。」
他有多少事情要想,她不知道,每一件事,總在她開口前,他已經(jīng)有答案可以給她。他總是睡得很少,思慮很多……
進房前,她回身,默默看了一眼,那個在昏黃燈光下,支著額、斂眸沉思的男人。
「若是他來找你,把這個給他!
她看了看被放到手中的隨身碟。「這什么?」
「合作誠意!
他知道,趙之寒在挖誰的底,釋出十足的誠意后,大家坐下來,有話好說。
趙之荷好奇,看了部分內(nèi)容,一陣心驚!改銥槭裁催B這個都知道?」
「人脈啊。有自己的人脈與情報網(wǎng),自然能拿到許多別人不知道的內(nèi)幕!顾氖执_實沒有多干凈,做的很多都不是什么能在明面上說的事,那么資訊來源就是一道極重要的關(guān)鍵,知道的比別人多、比別人快、也比別人準(zhǔn)確,就能早一步做好萬全準(zhǔn)備,他至今還能好好的活著站在這里,靠的不僅僅只是連氣、以及小聰明而已。
末了,還不忘補她一刀:「就說你的情報網(wǎng)太破太爛。」沒話講了吧?
「……」
后來,趙之寒也確實來找她了。
那時候,她問他:「為什么是我?」
他說:「因為你是唯一一個,對她沒有惡意的人!
這跟余善謀選擇他的原因,是何其的相似。
他們都有一樣的目的性,要保護身后的那個人,一旦違背這個宗旨,如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毫無意義了。在這個大前提下,什么人能合作、什么人不能,一目了然。
他們要的,并沒有沖突。
她要的安穩(wěn),他能給。
他要挖掉野心勃勃的趙之驊,保另一個人安穩(wěn),她也能配合。
其實她很清楚,趙之寒對她也沒有什么手足之情,但至少,他是選擇與她合作,借她的力拉攏余善謀,而不是直接找上余善謀。
這當(dāng)中,起碼還有一分尊重。
他給了她選擇權(quán),她可以有說「不」的權(quán)利。
所以,她交出了那個隨身碟。
在她離開前,趙之寒欲言又止,問了聲:「你對他……我是說,余善謀……」
她怎么想,重要嗎?「如果我說,他是我最反感的那一種人呢?」
他靜默了下,沒立刻回答。
「算了,我隨口說說!共坏人鞔穑词株P(guān)上門。
本來就不指望什么,他會問,已經(jīng)很出乎她意料。
那天晚上,余善謀回來的時候,看見她抱膝坐在地板上,雪白的絲裙散逸,宛如一朵盛開的蓮。
她下巴抵在膝上,安靜怔忡,像在沉思,又像放空。
他沒出聲打擾,默默在離她最近的沙發(fā)落坐,等她繞完冥王星一圈,返回地球。
她偏首,仰眸望他,遲遲未語。
是不知該從何說起?還是在等他說點什么?他也不深究,帶笑拍拍大腿!高@里很空,要不要趴一下?」
不安分的嘴,忍不住又吃她幾口豆腐。
她那表情,像極了等人帶她回家的迷路小女孩,超惹人憐。如果她可以趴上來,那畫面會更美好……算了,不要幻想。
果然,趙之荷已經(jīng)完全習(xí)慣了被他嘴上輕薄兩句,默默把頭撇回來。
要不要這么淡定?
余善謀在心底嘆氣,再開口時,正經(jīng)多了!钢榔拼袄碚搯?」
「知道!顾龖脩玫,沒熱情在這時跟他討論心理學(xué)。
「你爸,是那第一扇破掉的窗。」沒有人去補,然后開始有人砸破第二扇窗、第三扇窗……沒有人制止,再來就會變本加厲往屋里頭丟垃圾、在墻上涂鴉、做所有破壞性的動作……那時大家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最后它變成鬼屋危樓。
「你也是趙家的一分子,它今天會成危樓,你的沉默縱容,不是沒有責(zé)任!
她動了動嘴,想反駁,他道:「我知道,你只是無能為力。你們都是破窗效應(yīng)下的受害者,在這種腐敗環(huán)境下,不能忍的都走了,而留下來的,要嘛同流合污,如趙之驊;要不就是獨善其身,如你;抑或如趙之寒,冷眼旁觀。」
她奇怪地瞥他。「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只是想說,環(huán)境雖腐敗,也沒全爛到底,他最終還是守住了道德底線,沒做砸窗舉動;蛟S你們之間沒有太深的情誼,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感情跟財富一樣,都是需要投資和經(jīng)營的,沒有一夕致富這種事!
「你不就是?」她直覺反駁。有人不是一天到晚把一見鐘情掛在嘴上?
你也知道你是一夕致富?
他笑咳!膏拧悴环涟阉氤梢环N中樂透的概念?但世上中樂透的不過就那幾個,多數(shù)人還是得勤勤懇懇工作、積攢財富的,縱使中樂透,你看過那些人的下場沒有?」大多數(shù)因得來太輕易,不懂得珍惜與經(jīng)營,終究還是揮霍殆盡。
「所以?」
「所以你若真想要有一個懂得疼你的好哥哥,趙之寒身上或許有一線希望,要不要試著投資看看?」起步是慢了點,倒也還來得及。
「……」她明明什么都沒說,他卻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之所以會心情復(fù)雜,是因為臨去前趙之寒那一眼、那一抹遲疑。
也許只有一點點,但他終究是有顧念到她。
「我疼小舞,并不全然因為她是我妹妹,而是她也從出生就開始學(xué)習(xí)愛我這件事。血緣,不過是占了先機,被上天預(yù)設(shè)的投資對象而已,投資成功還是一貧如洗,端看你如何經(jīng)營。若你覺得他還有心、有正常人的感知,那么試著對他釋出善意與溫暖——焉知他不會回報你對等的疼惜,學(xué)習(xí)當(dāng)個懂得保護你、為你出頭的好哥哥?」
他說的那個假想,美好到令人心生向往,但是——可能嗎?那個冷到連骨子里都透著寒意的男人?
她神情里,透著一絲不確定的迷惘與退縮!改阍趺茨苋绱丝隙ǎ俊
「我不肯定。投資本來就沒有穩(wěn)賺不賠,輸了,認賠出場就是。」
「你好灑脫!
「是你太放不開!顾α诵,輕挲她發(fā)心,帶著理解與支持。
不怪她,冷漠與防備,已經(jīng)是在趙家生存的一種自我保護本能,不管是她,還是趙之寒,都在用同樣的方式,將自己一層層包裹起來,但是——
「放不開掌心,就什么都握不進來。他已經(jīng)先向你跨出第一步了,你呢?」這樣的他們,要對一個人交付信任,是何其困難的事,但趙之寒選擇了對她伸出手,無懼于背叛,那她呢?
她沒有回答他,像顆繭蛹將自己縮成小小的,孤孤單單地圈抱住自己。
只有自己。
一直以來,她都只有自己。
她孤單習(xí)慣了,很習(xí)慣。沒有人可以交心、沒有人理解、也沒有人疼惜,一直、一直地一個人,獨嘗喜樂悲歡。
但是習(xí)慣,并不等于無請。她心里,還是渴望有人陪、有人疼——要真心的,不是真心她不要。
她依舊一個人,孤單環(huán)抱自己,但是最后的最后,微微傾靠的身軀,觸著他腿側(cè),那似有若無熨來的溫度,令她略略安心。